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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终焉 ...
CC1000次列车梅二开度,飞驰在芝加哥的夜色中。
夜晚的大都会有种泡沫般浮光掠影的美,中城区林立的大楼宛如高擎万家烛火的天柱。
芝加哥地铁系统只有一部分位于地下,更多路段则奔行于悬空的钢铁轨道上。这座繁华的城市早在1892年就有了自己的市内轨道交通,那时候人类还没法在地下挖掘很长的通道,因此在空中铺设了钢轨。这列黑白相间的神秘列车一边奔驰一边向后抛射明亮的电火花,经过市政宏伟的钟楼巨厦,也经过纸醉金迷的夜场酒吧。
最前部的特别车厢里,凛、芬格尔、路明非和古德里安四人相对而坐。
凛和芬格尔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其实很好解释,绝非什么兄友妹恭的网友奔现,凛没对古德里安说实话,显然芬格尔在和路明非夸夸其谈的过程中也对自己进行了大幅美化。以芬格尔的鸡贼绝不会好心去写什么学分小贴士;凛的狂妄程度也不会允许她心甘情愿叫人前辈。
作为咸鱼的王,可以届到公费旅游自然也能名正言顺贴贴新生美少女,庞大如卡塞尔执行部,精英权贵云集,血统等级森严,这就说明任务系统里总有些为特定人群开放的捷径。凛拜托辉夜姬地毯式检索,果然在一个相当不起眼的旮旯发现了这项委托。凭本事捡漏自然快乐无边,但随之的连锁反应完全不可预料。
简单来说,就是她被芬格尔在讨论区标红悬赏了。
如果视线能转化为能量,此时此刻,芬格尔眼里的贼光大概可以充爆五辆电瓶车。自从和“整点薯条”确认过眼神,他就在用一种介于猥琐和特别猥琐之间的姿势搓手,搓得凛和路明非浑身发毛,恨不得当场跳车遁逃。
神经大条如古德里安也发现了不对:“芬格尔你有什么困难?”
“没有没有,”芬格尔清了清嗓子,“咳,薯条同学,老哥哥虚长几岁,就尊称你一声师妹吧!不瞒你说,我大部分时间觉得看谁都不顺眼,就想在网上骂一骂,当时就怀疑自己也是狂躁症,后来我真的去医院看了,填了一堆调查问卷,那个医生说我什么事都没有,和师妹换一下脸书和电话号码就好了...”
路明非:“大哥你五分钟之前还在说让薯条师姐赛博湮灭呢...”
况且这查重率未免也太高,这网速,这娴熟程度,这得是洋务运动时期召来的洋人吧。不要欺负樱花妹不逛简中互联网啊!
“师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师妹呢?”芬格尔大惊失色,“开什么玩笑,网暴是违法的!作为校论坛管理员,我的使命就是敦促新同学一起净化网络生态,守护清朗网络空间!你这种想法非常危险啊,必须即刻矫正!”
路明非被他见风使舵的无耻行径惊呆了:“你是国家反诈中心派来害我的么?”
“师弟你也没回复TD啊。”芬格尔闻弦歌知雅意,与他就地开始无营养对槽。
凛挑眉:“把我帖子夹走的也不是你咯?”
芬格尔晃晃脑袋,好像这样可以把脑子里的液体倒出来,“最近准备补考太刻苦了,感觉耳朵都聋了,应该不会聋一辈子吧,师妹你刚刚说什么?有什么问题我都都可以帮你,啊?啊对对对,我怎么能把大家都夜宵全夹走呢。”他把桌上剩下的两只熏鹅腿往前推了推,动作非常谄媚。
古德里安忍无可忍:“芬格尔你不能老实呆着就滚出车厢。”
“好嘞,爬了。”芬格尔一缩脖子,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餐车里有酒吗?”
“酒你随便喝,记得把门带上。”古德里安说。
芬格尔起身倒了杯法国琴酒,放在路明非面前,“喝一点,有用的,相信师兄。”
他抄起酒瓶晃晃悠悠地踱走了。于是车厢里只剩下不太熟的三个人。古德里安神神叨叨地摸着后脑勺找辅导材料,凛好像说过一句话就下线了,这会儿无知无觉地垂着眼帘,只留给他两扇乌黑浓密的睫毛。
没有芬格尔的垃圾话,周围静得可怕。路明非莫名心里一阵发凉,说起来也确实诡异,就和这列芝加哥没人知道的CC1000支线一样诡异。一辆午夜地铁上坐着艳光四射的绝世美少女,皮肤白得像瓷,嘴唇红得滴血,一身黑宛如刚参加了葬礼,伴随着空旷的车厢和越来越冷的空调,怎么看怎么恐怖电影。
想着想着,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丝古怪的阴乐。他浑身发毛,开始后悔昨晚蹲守贵宾室外蹭《攻壳机动队》了。电影里艺伎人偶低头时也是如此婀娜媚态,然而仰头剥肤去骨就会化身杀手机器人,飞旋的蝴蝶.刀轻轻撬开头盖骨,接下来你的世界就只剩一片红色...
这时候也顾不上听师兄的话了,透过玻璃杯里金色的琴酒,路明非担惊受怕地盯着凛,好像这张美人皮里随时会蹿出异形。
“上杉?”古德里安用胳膊肘戳了戳下属。
“不好意思,耳机有点漏音。我已经好了。”凛咳嗽一声。
她把手机拿起来放在桌面上,稍微活动着手腕。
iPhone的蓝色.界面还亮着,路明非定睛一看:雀魂...
-
“作为一家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卡塞尔学院一直致力于向有特殊才华的学生提供高质量的教育。我们的正常学制是四年,芬格尔这样学了八年还没毕业的是极少数。我校是希腊式封闭教育,所有学生必须住校,结业时我们会颁发给你正式的学位证书。我们的学位得到美国教育部的认可,但遗憾的是,本校的课程设置特殊,你很难申请其他大学的高级课程,所以如果你想读硕士或者博士,还是只能选择本校就读。”
“不过也有一种例外。”古德里安拍拍凛的肩膀,“上杉凛,由东京大学行星物理研究所推免进入我校的优秀毕业生。如果你在全球QS排位前30的大学获得推免,也可以在本科结业后来到卡塞尔学院进修。”
“薯条师姐牛逼啊。”路明非顿生敬意。心说虽然QS和US News都查不到数据,可既然东大的高材生都来这个卡塞尔学院,没准这所私立学院真的有什么独到之处。
但他还是有点摸不到头脑,“课程设置特殊是什么意思?行星物理?难道你们是NASA所属的保密科研机构么?但我记得我offer上写的是历史学对吧。”
凛和古德里安对视一眼。凛说:“其实你可以想得再放肆一点。”
路明非小心翼翼:“呃...喰种?源石病?使徒入侵?伊法魔尼?总不会是霸天虎吧?其实我感觉这车也挺第三新东京的,那什么我爸不会还有个名字叫碇源堂吧...”
凛核蔼可氢:“我还有个名字叫葛城美里呢!”
“...”路明非沉默了,因为面前俩人都在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他。
凛用指关节抵住人中,微动嘴唇:“教授。明非到现在也没上过任何预科课程吗?按说实在没道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还这么的...原生态。”
“本来是有的。”古德里安和她窃窃私语,“我和校长提议过了,如果我在莫斯科抽不开身,就从明非的同省里就近选一个学生指导他入学。说来不巧,那个二年级生月前在开普敦炸平了当地的万人体育场...好像因为这个被执行部押着出境申请,近期没办法回国。其实你认识他,听说你们在纽约也被记了...”
“我知道了,您不要再说下去了。”凛眼角微微抽搐。
“对着谈论对象大声密谋真的好么...”见两人脸色难看,路明非心底更加惴惴,“师姐教授你们有话好说,不要讲黑话吧。咱们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普通人听到炸平体育场还是会有点害怕的,要是误以为你们是恐怖组织....”
他打小就有这毛病,一紧张起来就话多且密,嘴比脑子动得快,路数还逐渐朝违法犯罪上跑。
古德里安的脸色更加铁青。
“看来没办法寓教于乐了,还是跳过乱猜的环节吧。”凛虚空摸摸路明非的狗头,“是这样的,根据现存北欧神话文献《老爱达经》记述,诸神黄昏之时,龙皇尼德霍格会把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的树根咬断,中庭倒塌,世界毁灭。我们研究的就是龙。当然,再准确一点,屠龙。”
“哦哦,屠龙,”路明非颔首。
“...什么?!屠龙?!”
他张口结舌,很想说不要以为你俩穿着正装一唱一和我就会信这种鬼话啊!下句是屠龙宝刀点击就送,是兄弟就来砍我?该别不是误入了什么传销组织吧,现在的邪.教都这么有钱有颜了么?
如此想着路明非愈发胆战心惊。虽说遇到团伙作案应该沉住气,万万不能打草惊蛇激怒对方。那要是过后师姐对我下手我是牺牲色相呢还是抵死不从呢?
“我总感觉他在想奇怪的东西。”凛看向古德里安。
“好吧,好吧,明非,听我说。我想也是时候给你看看这个。”古德里安起身,抓住自己身后那幅巨型油画上的帆布一角,猛地抖开。
“什么?”
狰狞的画面暴露于灯光下,路明非的视线触及那幅画的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要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去。
那是那副画的威压。
“路明非,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有人在黑暗里轻声说。
-
天空是绀青合着湛蓝的颜色,巨树繁茂的雪银色枝叶贯穿九界,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荒原上堆满枯骨,大地摇撼的旷声中,黑色巨兽正从骨骸堆的深处腾起,双翼挂满骷髅,仰天吐出海一般暗红的火流。
“黑王尼德霍格,数千年之前他被杀死在自己的王座上,他的王座就是那座永远被冰雪覆盖的山,杀死他的人把他巨大的尸体放置在山顶,他的双翼一直垂到山脚。他的血像岩浆一样流淌下来,染红了整座山,融化了冰雪,带着血色的水汽升上天空,变成暗红色的云,降下鲜红的雨。杀死他的人沐浴着雨欢呼,他们欢呼那一天为‘新时代’。”
凛不由自主伸出手指触碰那幅画。
密弥尔之泉织成的细流如同闪耀的飞梭。鹰和隼栖息在树顶,四头雄鹿分处四方,松鼠拉塔斯托克在树根中跳跃。驾驶金鬃马的执剑者睁开双目,微光四散,她忽然听到一种奇异的蜂鸣。
“呜——”
此时此刻,她踩在一艘即将沉没的邮轮甲板上。漆黑的怒涛宛如迎面推来的巨墙,能够听见组成船只的每一个部件都正在被狂暴的飓风撼动、解体,濒死地尖啸...而时间——也许只是眨眼的一霎时,在造物主的授意之下无限延长,铺成一条没有界限的死迹,浩渺无边。
在维度失去意义的世界,下落是永恒的动态。她不知道怎么就一步踏空,宛如一只大扑棱蛾子,向奏雨击雷的虚幻海栽去。
视野中惟有急剧抖动的百万星轨,宛如数千道金蛇狂僭起舞,掉入一个向内坍缩的衬衫口袋。《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兔子洞通向不可思议之国,《星际穿越》的“Gargantua”通向超立方体,而凛只觉得头晕目眩。随后,她感到沉进了一片格外奇异的虹色海水。
“你怎么来了?”熟悉的声音问。
落势停止了。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没错了,是个温暖的活人,她感到浅浅的呼吸均匀地洒在颈窝。
凛诧异地扭头,眉清目秀的少年也歪脑袋看她。得体的戗驳领黑色小西服,纯白丝绸衬衣,一笑还露出两只无辜的小虎牙。
“这是警示。乌斯库尼尔不是止战之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极冷。
“可是,你刚刚听到的是加拉尔号角的声音欸,”少年轻笑着盖住她的眼睫,犹如好奇的孩童轻轻拢住一只极易惊飞的蝴蝶,“姐姐,怎么办,你就要死了。”
“也许吧。”她不置可否,“时间是由易逝的部件构成的。精神的生命并非害怕死亡、幸免于蹂.躏的生活。毋已寄望于不朽,缘因没有任何东西为未来而存在,这才是你应当赢得的真理。”
“真理吗,”对话者缓缓咀嚼着这个词汇,冰凉的指尖触碰她的皮肤,“可你为什么不敢睁眼看看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她心底骤然涌上一阵琴弦即将断裂的急迫,双眼受到蛊惑似的睁开,循着少年视线所指——
远处天地倒悬,霞光如海。
章尾关于死亡的讨论,有参考约瑟夫·布罗茨基《悲伤与理智》、黑格尔《精神现象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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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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