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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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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想越睡不着,索性穿好衣服起来,让侍候我的宫女小芷生火,我去找了些豆子用水淘好,守着锅里的水烧开。
小芷打着哈欠取笑我:“姑娘怕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吃不饱,回来打牙祭了吧。”
我好笑地看着她泪眼朦胧,一脸睡意的样子:“瞧你困的,快去睡吧,我把粥煮好再睡。”
小芷又打了个哈欠,眼皮似乎要打架了,叮嘱我道:“奴婢先去睡了,姑娘也早些休息。”
我摆了摆手,催促道:“去吧去吧。”
锅里的手咕噜咕噜翻滚着冒着气泡,我找了个铁匣子,夹了些炭火在里面,把粥舀在陶器中,盖上盖子,放在铁匣子中温好。然后用毛巾包着手,把铁匣子放进食盒中,盖上食盒盖子,把食盒挽在手臂上。披上毛氅,提了盏宫灯,顶着漫天风雪出门。
刚出门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蠢笨。
傅怜之已是亲王,身在宫外,我如何在这黑夜里出宫,把东西交到他手上?他若,仍在宫里便好了。
突然,我脑中灵光一现。
或许......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
呼啸的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毛氅虽厚,却依然阻挡不了面门被刀子一样的风刮得生疼。我一手挽着食盒,一手提着宫灯,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厚厚的雪地里。
自上回御花园迷路之后,我便专门在每日清晨或黄昏,熟悉皇宫的地理位置。虽说还达不到闭眼寻路的境界,但也不会像上次一样兜兜转转找不到路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依稀可以看见眼前的留仙宫。
宫门已经陈旧,数十年无人打扫,大殿早已灰尘遍布,蛛网丛生。我轻轻的推开宫门,老旧腐朽的木门发出一声怪异的吱呀声,我壮着胆子,慢慢朝宫内走去。
我寻了个略微干净的地方,把食盒放下,借着宫灯微弱的灯光,开始打量眼前废弃已久的留仙宫。
入目的是四个约摸两人环抱的木柱,红漆斑驳,依稀可见旧日的耀目模样。殿中的陈设大多未动,只是腐朽的厉害,厚厚的灰尘罩在上面,整个宫殿说不出的颓败与荒废。
我一边顺着两边长廊走,一边搜寻某个身影,一边轻声试探:“怜之——。”
“怜之——?你在么?”
耳边好像出现一声短促的吱呀声,我猛的转头,黑漆漆的大殿却瞬间悄无声息。我不禁心里发毛,在觐州之时听府中丫鬟私下里讲,废弃的老宅最易滋生些妖魔鬼怪,摄人魂魄,夺人阳寿。今日......该不会真的被自己撞见了吧?!
越想越觉得眼前的大殿阴森恐怖,我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轻声祈祷:“德妃娘娘,您温柔善良,请保佑静姝,什么妖魔鬼怪通通滚开。”
眼睛被只冰冷的手轻轻蒙住,我的手一哆嗦,宫灯应声而落。在我几乎要尖叫出声的时候,另一只手伸进我的大氅,紧紧的圈住我的腰肢,然后轻轻一扯,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大脑几乎是迷糊的,稀里糊涂的以为这个手指冰凉,胸怀温暖的妖怪,不会伤害自己。只是片刻,便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狠狠挣扎起来。
后脑勺被那只冰凉,而又消瘦修长的手掌扣住,耳朵紧紧贴在他的胸口。我更加来气,本来觉得他是个可怜人,谁晓得是个登徒子!
“乖,别动,我冷。”他说。
那种悠长而又缓慢的声调,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宠溺意味,我像个得了好处的孩童,轻而易举的就被他的三言两语哄骗,果真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
文静姝,你乖一点,不要揉皱我的书。这是他无奈的时候。
文静姝,你再不乖,我便让小六把你赶出去。这是他微微动怒的时候。
顾子衿,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会像你一样把我当做小孩子哄。
我的眼睛被一团水汽遮蔽着,却腾不出手去揩,只能任它滚落下来,滴在衣襟上,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我想,我该体谅他。一个从小失去母亲,不得亲爹疼爱的人,在这样幽暗的殿里,在这样容易软弱的深夜,仅仅只是想要抓住能够抓住的一点点温暖。如果是我,也必定死死抓住,无论如何都不放手。
幽暗的夜里,傅怜之慢慢放开我,然后仰着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带着那些颓然的气息,飘散在空气里。我抬起头,只隐隐看见他流畅清晰的下颚线,和滚动着的喉结。
“德妃娘娘不会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她希望你过得快乐。”我不晓得如何安慰他,便拉过他的袖子,牵着他朝那废弃的大殿走去。
我摸黑着找到先前放在地上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有多少积灰,把食盒放在膝盖上,打开两层盖子。炭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陶碗却仍然温热,我把盒盖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腊八粥端出来。
“来,今天是腊八节,怎么能不吃腊八粥呢?”我朝他招手。
他愣了一会,也一撩袍子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我手里的陶碗道:“你......专程过来找我?”
我被他熠熠的眼睛瞧的双耳通红,那日醉酒的微醺感又跑了出来。不禁咽了咽口水,不自在的点了点头,然后挪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
“我可要好好尝尝。”他笑着说道,并从我的手里端过陶碗。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勺,然后慢慢送到嘴里。
窗外风雪正盛,我看了看破旧窗户外的一片雪光,才恍惚觉得,子衿,已经离开一年了。
那日夜里,我和傅怜之在留仙宫里呆至深夜。他跟我讲德妃,讲留仙宫十年前的模样。那时留仙殿有颗大槐树,槐树的树梢上系着一个秋千,侍女把他放在秋千上,轻轻地摇。德妃,就站在槐树下,伸长了胳膊站在树下摘槐花做糕点。他说,他再没闻过那样弥久的槐花香。
后来,他送我回了西殿,我匆忙回房,点燃了一盏灯递给他。
他摇了摇头,拒绝道:“今日入宫,我并没得到父皇的传召,乘着天黑,我才好出宫。”
我见他面色如常,不见黯然之色,便顺从点头,只嘱咐道:“天黑路滑,多加小心。”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但最终仍然作罢,踩着厚雪离开。我目送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与这漆黑的天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