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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春分 ...

  •   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有没有一位女子,能够如春日般和煦?
      若有,必然是颜依依那样的。
      “和煦”是洛影对颜依依的初印象,相识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在洛影看来,颜家这对姐弟,模样、性情皆有八分相似,眉眼弯弯,待人随和,总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过,颜裕的心中装着太多的东西,常在不经意间显露出些许愁绪。而颜依依,则更加洒脱一些。她对任何事都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就连自家店里的生意,也从不过问。甚至对自己的亲身骨肉——周诺,也是放养的。
      她爱玩、爱闹、爱听戏,爱看话本笔记,还爱养些花花草草。那仿佛就是她生活的全部,慵懒而富有诗意。她的容貌不算绝美,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总能令人过目不忘。
      每次见到她,洛影都会感到莫名的松弛,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暖洋洋的。她羡慕颜依依,羡慕对方能有这样纯净的心性。她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成长环境,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子——如此通透明亮,不染纤尘。
      春分那日,颜依依怀抱一幅画卷,施施然走进了隔间。
      “颜姐姐,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这周家茶楼虽在颜依依的名下,但她向来极少过来。自从去年周诺进学堂以后,就更难在这儿见到她的身影了。
      “准备去给阿裕送东西,顺道看看你。”颜依依说话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洛影,“这是阿影的手帕吧?”
      “咦——是我的。”洛影不记得自己丢过手帕,“颜姐姐从哪儿得来的?”
      “从阿羽那里,这绣工看着像是你的。”
      “颜姐姐好眼力。”
      “好啦,物归原主。”颜依依握了握洛影的手,笑道:“我先走了。”
      “啊?姐姐不进来坐一会儿吗?”对方竟然是专程来送手帕的,倒是令洛影颇为意外。
      颜依依指了指怀里的画卷,然后俏皮地眨了眨眼,“不了,我还要去归还另一样物件。”
      语罢,便翩翩离去了。
      今日的访客着实不少,待到戌时,李周穿着一袭簇新华服,满面红光的拉着颜裕走了进来。
      “洛姑娘,今儿是小生的生辰,已命人在酒楼置办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姑娘可得赏光啊!”李周一把将颜裕推到洛影面前,然后躲在他的身后,探出脑袋,笑得人畜无害,“我怕洛姑娘不肯答应,特意拉了阿裕来做说客。姑娘就算不给小生面子,也得给我们颜大公子一个面子吧!”
      这是惊蛰以后,洛影第一次见到颜裕。他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眉目疏朗,笑而不语。
      “李公子的生辰,我自然是要去的。”洛影沉吟片刻又道,“只是这贺礼,却要改日再送了。”
      她并不知晓今日是李周的生辰,因此没有提前准备礼物。
      “还要什么贺礼啊,洛姑娘能来就是最好的贺礼!”李周忙笑道,“马车就停在门外,姑娘收拾收拾,就可以出发了,咱们接了阿留,直奔张家酒楼。”
      “好。”
      临上车时,李周突然转身,狡黠一笑:“对了,小生准备给阿留一个惊喜,洛姑娘等会儿可别说漏嘴了。”
      一行人坐着马车,向茶行驶去。
      李周早就摸清了柳留今日的行程,才寻到第二家茶行,便看到了对方的身影。
      柳留穿了一条春梅红绣花长裙,风姿卓越,眉眼含笑,正端坐在大堂一角品茶,神情颇为悠闲。
      看这模样,也是有备而来。
      半个时辰后,众人浩浩荡荡走进了张家酒楼。洛影上次来这里还是一年前,也是李周设宴,庆祝他们在斗茶大会上一举得胜。
      短短一年的时间,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还是他们四人,还是同一间包厢,还是同样的座次。甚至四人的身份、境遇以及关系,全都没有变。但是洛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悄然改变……
      酒席间,李周专门请了一位琵琶女为大家演奏助兴。那位女子看上去年纪很小,不过二八芳华。举手投足间,却有几分娇媚。她身着一袭豆蔻紫纱裙,坐于屏风下,十指纤纤,缓缓拨动琴弦。
      洛影不懂音律,只是盯着对面的女子出神:梓州城的漂亮姑娘可真多啊,真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姿容。
      她无意间瞥到李周,对方并未认真听曲,而是偷眼打量颜裕,并暗自窃笑不已。至于颜裕,则数次抬眸看向琵琶女,几度欲言又止。
      一曲终了,颜裕似乎松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李周突然看向洛影:“洛姑娘,你觉得这曲子弹的怎样?”
      “甚好。”她虽听不大懂,但料定李周请来的人,绝对不会差。
      “甚好?”李周狡黠一笑,又扭头看向颜裕,“阿裕以为如何?”
      “姑娘年纪尚小,能有这般技艺已是不易。”颜裕停顿了片刻,又道:“不过,这一曲九误,也着实有些费耳。”
      言外之意,在座之人都听懂了,那位琵琶女顿时涨红了脸。
      “哈哈哈,姑娘莫怪。”李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我这位兄弟颇通音律,若是得他点拨,姑娘定能受益匪浅。”
      颜裕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又算计我。”
      “好阿裕,今日佳人在侧,你怎么也得看在几位姑娘的面上,弹奏一曲吧。再说,我都好些年没听过你弹琵琶了,也怪想念的。”
      颜裕方欲拒绝,目光扫过洛影,见对方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琵琶给我吧。”
      李周急忙起身,从女子手中接过琵琶,双手递给颜裕,“想当年,我们阿裕可是凭借一曲《垓下》,名动梓州城!那风采气度,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有完没完?”
      “完了,完了。”李周察觉对方的耐心似乎快被磨平了,忙见好就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颜裕怀抱琵琶,置于膝上,随意拨弄了几下,似在试音:“琵琶不错。”
      语罢,只见他的眼里徒增几分凌厉,一道道残影突然显现。
      瞬息间,莺歌燕语被风声鹤唳取代,金戈铁马从指尖迸发而出。
      洛影闭目聆听,似置身于古战场,穿行于千军万马之中。她不禁屏住呼吸,心中顿生苍凉、悲怆之感……
      曲罢敛容,肃杀之气久久不散。
      众人皆瞠目结舌,半晌未能平复心情,终是被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惊醒。洛影打眼望去,只见门外人影攒动,不知何时已围了数十人,赞叹之词不绝于耳。
      琵琶女眸中发光,声音颤抖:“公子可是姓颜?”
      “不是。”
      在座之人都是一愣。洛影不禁感慨:颜裕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真是登峰造极。
      李周笑得人畜无害:“阿裕,再来一曲吧。”
      “不要。”颜裕迅速起身,将琵琶塞进李周怀里。
      “别,别呀……你,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李周抱着琵琶,睁着一双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对方,活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哼——”颜裕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侧,不看对方,不料又对上了洛影的视线。小姑娘正歪头看着他,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小洛也想听?”
      洛影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颜裕长叹一口气,柔声道:“那就再弹一曲吧。”
      李周见状,忙又把琵琶塞回颜裕怀中。转身时,还偷偷冲洛影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次的曲风与前一首大相径庭,由肃杀转为清婉。琴声悠扬婉转,细腻延绵,与阳春三月之景十分相称。
      弹奏时,颜裕的嘴角微微上扬,眉眼柔和,整个人散发着独有的温柔气息。
      他的目光间或与洛影交汇,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似有千言万语,藏于眼底。透过那双漆黑的眼眸,洛影仿佛看到了小桥流水、炊烟袅袅,看到了小园香径、飞花满天……
      曲终,二人相视一笑。
      “这首曲子叫什么?”柳留随口问道,“听着有点耳熟。”
      “飞花。”颜裕起身将琵琶还与李周,然后理了理衣摆。
      “飞花?”洛影也隐隐觉得这首曲子有点熟悉,却没听过这个曲名。她沉思了片刻,脑海突然有一个画面闪过,“阿留,上次鸿影弹得是不是这首曲子?”
      “对哦!好像是的。”柳留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呢。”
      “两位姑娘所说的……可是莲花棚的鸿影姑娘?”
      开口的是那位琵琶女,她方才一直坐在一旁,听得入神。直到隐约听见“鸿影”二字,才突然清醒。
      “姑娘也认识鸿影?”
      “恩,奴家也是莲花棚的艺人。”琵琶女顿了顿,羞涩一笑,“可惜没有耳福,尚未听过鸿影姑娘的琴音。”
      “这么巧啊。”洛影笑道,“许久未见,不知鸿影近日可好?”
      “鸿影姑娘一切安好。”
      “鸿影姑娘好着呢。”
      琵琶女和李周的声音一同响起。
      “今日晨起,我还在街市碰到沈大哥和鸿影姑娘了。看他二人的装扮,应该是要去郊外围猎,想来心情是不错的。”李周看了颜裕一眼,朗笑道,“不过,单从我们阿裕的状态,也可窥探一二。”
      “与我何干?”颜裕笑得无奈,“我的状态一直都很好。”
      “哼——我真该给你小子寻个镜子,照一照你前几日那副尊容。”李周学着颜裕的模样端着一盏茶,眉头紧蹙,面色颓然,“喏,就是这个样子,眉头挽成了疙瘩,脸青的像个死人。”
      颜裕拍了他一掌,笑骂道:“你这家伙,哪有这么夸张!”
      “洛姑娘,你说我有没有夸张?”
      洛影没有答话,只是抿嘴笑,她觉得李周的模仿已尽得精髓。
      “阿裕啊——朝堂的事我不懂,也不欲多言,只是……”李周招呼琵琶女离去,仔细掩了门,才继续说道,“我冷眼瞧着,自打你跟着沈大哥一起主持新政,就总是心事重重的,再也不似往日那般洒脱了。前几日,你和沈大哥、郭太守一行人在府中谈完话出来,就一直黑着脸。我料想,肯定是新政又出了什么纰漏。这两日,才终于在你脸上看到了一些笑意,想来是麻烦都解决了。”
      “阿周……”颜裕正欲说话,却被李周制止了。
      “我是个俗人,也很自私。既没有什么理想抱负,更不愿担着天下苍生。”李周斟满酒杯,一饮而尽,语气中透出些许凉意,“这世间,能让我牵挂的人委实不多。真正在乎我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只希望仅有的几人,都能活得平安顺遂、自在随性。”
      李周长叹一口气,笑得苦涩:“我许多年没有像今日这般欢喜,因此说了这许多的话,你们可别笑话我啊。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藏在心底好久了,憋的难受,必须一吐为快。我想,你们是能懂我的。”
      李周讲话的时候,柳留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后来,她的眼角逐渐泛红,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她一直双手托腮,仰着脑袋,努力不让泪珠滚落,却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呀。”李周半蹲在柳留面前,轻轻为她擦拭泪水,“你看,妆都哭花了。”
      柳留瞪了他一眼,啜泣道:“哼——谁让你说这些话招惹我的。”
      “好好好,我的错!”李周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小物件,塞进柳留手中,“送你个小东西,权当是赔礼了。”
      “你的生辰,好端端的干嘛送我礼物?”
      “我乐意!”李周话音刚落,猛的抬头,狐疑地看向柳留,“你,你怎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你的事,我自然是知晓的。”
      “罢了,这都不重要。”李周摆摆手,继续道:“先看看这份礼物你喜不喜欢。”
      柳留缓缓揭开手帕,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美玉。美玉之上,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株柳树。
      “身似蒲柳,心若磐石。”李周紧紧握住柳留的手,柔声道,“阿留,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知道,你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能够把所有事情都处理的有条不紊;我也知道,你的内心其实很强大,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即使没有我的陪伴,你也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一株蒲柳,需要有人悉心养护。”
      “我不知道能护你多久,也不敢轻易许下承诺。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何时,只要你觉得累了,随时可以做回一株蒲柳,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自会有人护着你。至少在我这里,你永远无须强颜欢笑。喜怒哀乐,都只需由着自己的性子。……阿留,我嘴笨,不太会说话,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恩!我懂。”柳留抹了抹眼泪,笑的灿烂,“我也有一样礼物要送与你。”
      柳留命伙计端了一个用绸缎包裹着的木盒,递给李周。
      “什么东西呀?搞得这么神秘。”李周迫不及待的接过盒子,正欲拆开绸缎,却被柳留及时制止了。
      “不急,回去再看吧。”
      “好!”
      那晚,李周表现的格外亢奋,喝了许多的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站都站不稳了,最后是被颜裕硬生生拖出酒楼的。分别时,他还一直对着柳留傻笑。
      洛影虽然也饮了不少,神智却很清楚,她看到李周上车时,伏在颜裕的肩头耳语。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却被一阵风吹到了洛影耳畔。
      “阿裕,你说……有没有人可以摆脱家庭的束缚,摆脱情感的羁绊,活得自在,如风……”
      洛影的余光扫到柳留,她手里攥着一方帕子,正在偷偷擦拭眼角。
      颜裕扶着李周的手顿了顿,长叹一口气,轻声道:“你醉了。”
      风,吹散了二人的声音,虚无缥缈,又近在咫尺。洛影鬓角散落的发丝也被吹起,遮住了眼眸,遮住了情绪。
      归途中,她和柳留呆呆的坐在马车里,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直至今晚,她才终于读懂了那句古话:叹人生,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
      原来,大家都有不如意,都有难与人言之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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