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地》独木不成林

39、第十五章： 牧神的午后

　　我站在舞台的中央，明亮的灯光打在我的身上，耳边是观众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而我的目光，却一直都停留在你的脸上，看着你微微扬起的笑容，那一刻，就算是用全世界的掌声也无法交换，交换我和你之间那只属于彼此的时刻。
　　我是个舞者，一个为了你的笑容而存在的舞者。
　　契玛拉，我唯一的观众。
　　有些回忆，就像是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让人无法忘却。那过往的记忆，还鲜活的在我眼前跳动，我可以闻到空气中那淡淡的咸味。你，就是在我摔倒在舞台上的时候突然出现的救世主，那一年，我十二岁。全场的嘘声，让本就懦弱胆小的我没有力气站起来，我拼命忍住的泪水，还是不由自主的落下来。渺小的我，在耀眼的舞台上迷失了自己，也许我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天赋站在这里吧，也许我注定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舞者，我的舞蹈，还没开始就这样结束了吗？
　　那时候，我看到了站在台下的你，看到了你那深不可测的紫色眼眸。我的手，不自觉的伸向了你，伸向了在这充斥着嘘声的舞台上唯一沉默的你。你也回望着我，那眼神里面没有一丝的情感，似乎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在你的心里停驻一秒。
　　“难看死了，你准备还要躺多久？”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语调冷漠的可以使得周围的空气结成冰块。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我的左膝盖发出了一声巨响，其他的演员都围了过来，准备把我抬出场，我挣扎着推开了所有的人，“继续演出吧。”我说，这时我看到你脸上露出的笑容，那是如同漆黑夜晚里偶然展露的月亮的笑容啊。
　　跟着音乐的节奏，我弯曲膝盖，把脚平踏在后跟上，侧着脸部，面对观众，手臂以各种不同角度固定弯曲着。朦胧的空气，水中的倒影，你的笑容，这一切都在温暖的午后让人昏昏欲睡，这样的仙境，消逝在牧神的梦中。
　　我第一次听到如此热烈的掌声，所有的观众都在为我的首演而欢呼，而此时此刻，我的目光却只停驻在你一个人身上。
　　当持续不断的掌声慢慢归于平静的时候，当所有的观众渐渐离去的时候，当舞台上的灯光缓缓暗下来的时候，你还站在台下，久久的望着我。我跳下舞台，走到你的面前，“你，是我的救世主。”我告诉你。
　　你再次露出那种可以飞翔的笑容，我融化在这甜美的相遇里。
　　“除了尼金斯基之外，你是我看过的把牧神诠释的最完美的人。”你的笑容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略带悲伤的表情。
　　“尼金斯基是我的偶像呢，从小我就梦想着成为他那样的舞蹈家。”
　　你温柔的捋了捋我散落在额头的碎发。
　　“刚才，若不是你，我可能无法继续表演了，那时我觉得我的腿已经折掉了，无法再跳舞了。”
　　“如果不能跳舞，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不是吗？”
　　你仿佛可以直接看穿我的想法，听到当我倒下去的一刻脑海中嘶喊的声音。
　　“有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精彩的演出了呢？”你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你和尼金斯基一样，都有一双悲伤的眼睛。”
　　“你见过他吗？”这话才出口，我就反应过来自己的愚笨，尼金斯基已经去世半个世纪了，而眼前的这个女孩，也不过只有十六七岁罢了。正当我不知如何化解此时的尴尬的时候，我感觉到你手指传来的阵阵凉意，我不禁握紧了你的手。
　　“我第一次见他，和今天的场景很相像。那是在巴黎，全场都对他在牧神的午后里创造的新的舞蹈技法给予无尽的嘲讽的时候，我像今天一样，静静的站在台下，望着他。他给了我一个眼神，然后极轻微地用力，离开地面，我看着他跳跃，上升，停在他的弹线的顶点上达几秒钟，悬着不动，在一种倾斜的延续中，双脚和膝盖并在一起。这一切是如此的惊人又如此的可爱，我仿佛看到牧神在翩翩起舞，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完全的沉迷于尼金斯基所营造的梦幻森林里，和牧神一起进入了永恒的安眠。当演出散场之后，我仍然站在原地，我的双脚不能移动，那个午后，即使结束了仍占据着我的心。然后尼金斯基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我是神的丑角，上帝的小丑，我是神，我们都是神，你们也是神。但是神就是神，神就是神。他轻吻了我的手背，优雅的离去。在牧神的午后中，他是没有匹敌的，那个充满热烈的哀伤之神，那个田园式的爱意的阴影中暗暗潜伏的悲剧感，那个神秘的世界，他用几个简单的姿势轻易就表达了出来。从此以后，每个平安夜，我都会去看他的演出。”
　　我惊异的望着你，你竟然说曾经看过尼金斯基的表演：“可那是在半个世纪以前啊”我脱口而出。
　　“是的，半个世纪了。已经半个世纪了，我没有看到过这样完美的表演。谢谢你，拉文，可爱的小乌鸦。”你一眨眼就消失在我的面前，让我来不及思考这一切是否真实。
　　你竟然知道，拉文是神话里的乌鸦。你，究竟是谁呢？
　　从那以后，每个平安夜，你都会坐在台下，看着我，微笑。而我，也是为了你的笑容而跳跃，跳跃。我一年一年的成长，而台下的你，却一直都如同十六岁的少女。八年后，已经二十岁的我成为了芭蕾舞界最知名的舞者，全世界都在为我喝彩，而我，只想要你一个人的微笑，足以。因为，从十二岁起，我的舞蹈，就是为你一个人而舞。
　　契玛拉，谜一样的你，是不是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呢。即使是想像也好，因为，我爱这种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默契。
　　现在的我，耀眼夺目地站在你的面前，能不能取代那个你视为珍宝的尼金斯基呢？
　　“你今天跳的依旧是那么完美呢。”你对我微笑，我突然很想抱住你，亲吻你的双唇，那感觉来的如此强烈，让我无法呼吸。
　　“今天的我，能不能超越尼金斯基呢？”我问你。
　　“拉文，他已经死了，你还活着。这种界限，对我来说，不是技巧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也就是说，我还是无法取代他了？”
　　你抱住了我：“没有什么可以取代死亡，拉文。”
　　“契玛拉，你，是我的救世主。”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了你的唇，那味道，比想像中更加甘美。
　　我站在舞台的中央，明亮的灯光打在我的身上，耳边是观众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而我的目光，却一直都停留在你的脸上，看着你微微扬起的笑容，那一刻，就算是用全世界的掌声也无法交换，交换我和你之间那只属于彼此的时刻。
　　我是个舞者，一个为了你的笑容而存在的舞者。
　　契玛拉，我唯一的观众。
　　我听到自己的身体倒下去时发出的重重的声音，我看到，你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恐惧与悲伤，这就足够了，足够我以生命交换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重要的，足够了。
　　当我写下面的句子时，我已经死了，这是我残存的最后的意识在低诉。
　　“契玛拉，你也知道拉文乌鸦的故事？”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问你的问题。
　　“知道啊，拉文住在太平洋上，有一天，他听说遥远的北海住着一位与两个女儿相依为命的老渔夫，老渔夫有一口装着光明（月亮）的宝箱，拉文非常想拥有那个箱子里的光明，于是来到了老渔夫家附近，变成一颗果子落进了老渔夫女儿的口中。随后，女儿怀孕了，生下了一个长得很像鸟嘴的鹰钩鼻子小孩，小孩慢慢长大，到了会爬的时候，小婴孩哭着要月亮，老渔夫只好打开那尘封已久的箱子，拿出里面的月亮，小婴孩高兴地拿起月亮玩耍。可是过不了几天，小孩又哭了，这回他想看夜晚的星星，孩子妈妈只好打开大门，但是门一打开，小婴孩立刻变回了拉文，衔着月亮飞向天际。传说后来拉文飞到山顶，将月亮抛向天际，那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月亮了。”
　　“故事的结局不是这样的，拉文并不想将月亮抛向天空，他希望能独自拥有月亮的全部光辉，但是，他发现，无论何种方法，都无法打动那颗沉睡着的心。拉文只是一个乌鸦精灵，无法取代月亮心里的那个人。”
　　“月亮心里的人是谁？”契玛拉好奇地问我。
　　“是一个，月亮早已失去的人。一个她无论多么思念都无法与之相遇的人，因为，他们在世界的两头，永远都无法见面，他的白天，既是她的黑夜。”
　　“拉文……”
　　“所以，痴心妄想的拉文只能选择放手，因为他动摇不了那个用死亡来注解的男人在月亮心中的地位。”即便是死去的，仍光彩夺目，发射出令人无法忘怀的热度的男人是月亮心中唯一的舞者吧，而拉文，只能永远的仰望月亮的笑容。
　　在我垂死的时刻，我的脑海浮现了我们关于精灵拉文的那次谈话，那时候的我，以为可以通过时间来使你淡忘关于尼金斯基的记忆，我以为，只要自己拼命的练习，终有一天会取代他，成为新一个牧神。
　　我错了，无论再过多少年，只要我还活着，我永远都不能取代他的舞蹈。所以，我用死亡来作为最后的谢幕演出，我将永远停留在牧神的梦里，不再醒来。这样的午后，是不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呢？
　　你没有开口，我却听得到你的话语，这就是死亡的好处吧，再不用通过累赘的句子来表达心意。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听到你在心里问我。
　　喜欢吗？契玛拉，这是我用生命跳的舞啊，这舞，这充斥着爱与死亡的舞，不正是神的小丑的舞蹈吗？
　　难看死了，你准备还要躺多久？
　　你，永远都是我的救世主，契玛拉。
　　这是我对救世主的谢礼。
　　我的舞，我的生命
　　一同
　　奉献给你。
　　我死了，在契玛拉悲伤的眼神里。
　　“有意思。”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那男子如此的美丽，带有邪恶的魅惑令人无力招架，“看来，我是要下地狱的了。”我嘲讽的笑笑。
　　“我不是来带你走的死神，拉文。为了取悦一个女人，情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契玛拉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点头，“只有这样的舞蹈，才能永恒的占据她的心。”
　　“如果我说，我愿意给你无尽的生命，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拉文，精灵拉文。你也可以和契玛拉再次相遇，你愿意和我交易吗？代价只是我要取走你的舞蹈。”
　　“原来是地狱里的恶魔，对不起，我不做任何的交易。”
　　“拉文，想清楚哦，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成为精灵，可以相伴在契玛拉左右，因为她的笑容而微笑。你真的能放弃这样的机会吗？”
　　“恶魔先生，我的演出已经结束了。如果不能跳舞，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不是吗？”我转身，看到一道明亮的光线。
　　“你难道……”他在我身后不解的说。
　　我回过头，“没有人能摘下高高在上的月亮。而我，曾经一个人享有过她的光芒，足矣。”
　　我走进了那道光，也走进了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在那里，不需要救世主，也不需要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