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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没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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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鬼和女人在基地住下了,小皇帝把他们的房间安排在一起,还问过要不要住一间,帅鬼拒绝了,说这样不合规矩,要名门正娶才能同房,女人沉默着没说话,她自从到了这里,一直很沉默。
我的房间安排在小皇帝的隔壁。
帅鬼刚到之时,要求小皇帝立刻带我们启程去换命格,小皇帝没应承,只是深深地看了几眼帅鬼,说时机还没到。
帅鬼:“什么时机?”
幽图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它的身体,也就是那些被污染成似雾似水的区域,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涉足的了,幽图彻底拒斥了人类的踏足,但凡接触到的生物非生物,都会被吞噬,饶是小皇帝这样的体质,也不能确保能带我和女人安然渡过那里,找到幽图的本体,除非我和女人都进化成幽图的体质,小皇帝说越接近幽图本体,区域越危险,神佛难近。
SEB目前所有对幽图的探测,都是以卫星和空探进行,连取样都很少,幽图的样本会自动无限增殖分裂,难以保管观测,前不久把美国的洛斯阿拉莫斯研究室直接污染了大半,那名研究人员甚至只带回了一滴管大小的幽图。
那样一座代表时代榜样的科技前沿大厦,被新闻一遍遍播出被瓦解吞没得只剩边角的恐怖画面是很震撼的,但当地民众似乎没领会这种恐怖,只是戏称研究所的落后,争先恐后地做着视频直播和吐槽,还在做着世界安稳的梦。
SEB曾以突破性的科技研究出一种以石墨烯为主材的筏艇,试图用这种筏艇穿越幽图,但他们惊愕地发现,幽图能分解这种已知的最稳定的材料,它行进不过百米,便完全溶解在幽图中,一点痕迹都找不到,这也标志了地球上目前没有能在幽图中保持稳定的物质,也就直接切断了接触通行的可能,但幽图的本体在它的中心,我们要找到它必须下去。
小皇帝这么说完,帅鬼没有质询,看他的表情,我知道他从阎王那里拿到消息了。
小皇帝冷笑道:“现在就找到幽图这件事,我们并不是敌人,甚至还要合作,你有相关信息最好公开,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帅鬼沉默片刻,说了阎王那里的情况,遭殃的不止是人间,阴间的相应地方,已经全都空了。
小皇帝:“空了?”
帅鬼:“阴间是在变换移动的,它有多重多身,没有固定位置,没有体积,可浩瀚可渺小,移动到哪,哪里便是它的载体,但前不久,阴间出现了缺口,和人间被幽图占领的地方相对应的区域,全都空了,像被蛀掉了一般,那些地方的阴间,是抵达不了的。”
我们皆是一愣。
我:“……意思是,在幽图的区域内死去的人,无法去阴间轮回?”
帅鬼不说话,只是盯向了小皇帝,小皇帝的面色稍显僵硬。
帅鬼意有所指道:“亡灵必会下到阴间,没下去,又没有活着,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没死。”
我一怔:“没死?”
我思考了一阵,猜测越来越心惊:“他们,全都幽图化了?”
帅鬼:“嗯。”
所以幽图确实做到了,它把地球上的区域和活物,全都从四象艮坎图上置换到了幽图上,它们以幽图的姿态活在另一种空间里,它确实在取代四象艮坎图!
我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小皇帝:“……你,是被幽图吞噬了吗?”
小皇帝的脸色沉了一分,面上露出短暂的狰狞,而后恢复安然。
我:“那你为什么还能有意识?还能活在四象艮坎图的世界?”
小皇帝笑了一笑:“皇叔是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语。
小皇帝:“因为你啊,没有你的世界,我是不会去的,就是死了,我也会变成厉鬼爬回你身边。”
他的语气很轻,砸在心上却千斤重,我想起了最初见到帅鬼的心情,那时的我不懂,也不愿懂,他们的偏执,是我无法领会的东西,甚至是我拒斥的东西,命格厄难活到现在从未被爱过的我,从根本上厌恶这种天荒地老般无条件的守候,可现在却感到了心痛,我又偷来了一种感受力。
我恍惚觉得,那位将军造的孽始终没有结束,他最大的孽,或许是让这两个最爱他的人痛苦疯癫至今。
帅鬼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前,宽阔的背挡住了我看向小皇帝的目光。
“什么时候去见幽图?”帅鬼问。
小皇帝没说话,只是瞥了眼女人。
我:“你之前说找幽图需要工具,什么工具?在哪里?”
小皇帝沉默片刻:“已经来了。”
我:“什么来了?”
小皇帝转向监控幽图的大屏幕:“幽图境中,万物难行,但有一样东西,能在幽图中存在,作为航行工具,因为它本就诞生于幽图之中——幽莲境。”
我一愣,帅鬼没有太惊讶,只是看了眼女人,而后朝小皇帝眯起眼道:“你一开始打的就是我的主意?”
小皇帝皮笑肉不笑:“你不会以为换命格不需要代价吧,我能做的都做了,这里都是我一手建成的,也该是你出力了。”
我看着小皇帝,再看向女人低着的头,明白了,难怪她来时是那副做错了事的表情,小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帅鬼活着过来,他大概是给女人下了命令,要她在带帅鬼来的路上,用什么方法取出他身上的幽莲境,甚至是杀了他,但是女人没忍心下手,所以小皇帝见到女人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帅鬼:“时机呢,什么时候出发。”
我瞪向帅鬼:“你疯了吗?阎王说过幽莲境现在和你同根,你已经不是山神了,幽莲境取代了你的神根,你是靠着它续命的!”
帅鬼没理会我,又问了一遍小皇帝。
我抓住他的手,有些声嘶:“你就为了换个命格?这命格就这么重要么!”
没得到回应,我深吸口气,忍着心脏的钝痛:“你人都没了,还怎么和她礼成,你……你冷静点,再想想。”
帅鬼轻轻抽出了手。
小皇帝的眼神在我俩身上转了一圈,对帅鬼道:“三天后的夜里,潮汐爆发,这是目前已知的唯一对幽图有影响的力量,届时腾冲火山群的暴动也会分散它的吞噬力,那个时候它的力量最衰弱,幽莲境才有机可乘。”
帅鬼答应了。
小皇帝给所有人安排了房间,让好好休息,特别是帅鬼,取出幽莲境不是个容易的事,不止他原身会受损,甚至可能会影响到阴间动荡,希望到时候他别后悔要逃。
帅鬼牵着女人去休息了,而我跟着小皇帝回房间,在他进去前,我一把抓住他:“你这三天是不是还打算对帅鬼动手?”
他说是让休息,实际是把人都关在基地,小皇帝最后那句提醒不得不让我多想,他杀心已起,哪怕我不觉得以帅鬼的能力会被他得逞,但这里是他的地盘,之前看助理的反应显然是知道山神的,他们背地里研究了什么我不敢确定。
小皇帝看着我的手,沉默片刻道:“是不是只有为了他,你才会主动来牵我。”
我松开他:“他已经答应了,你没必要杀他,你知道怎么操纵幽莲境么?”
小皇帝没接话头,看了我半响,忽而轻道:“如果我和他,最终只能活一个呢?”
我一愣,蹙眉道:“他不会动你,他不能杀人,哪怕你不再是人。”
小皇帝嗤笑一声:“这岂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你忘了我是怎么来的么?”
他面露嘲讽,目光幽深,悠悠道:“我本就是你求来的,山神的一抹精气。”
我的心怦怦跳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饶是我再怎么问,小皇帝都没再回我,只是执起我的手,放在嘴边蹭了一下,半是温柔半是妥协道:“如果你执意,我可以用他的样子一直陪着你,我们本就是一样的啊,皇叔。”
我惊了一跳,一阵寒意从脊背到头骨,立刻抽手推开了他:“你是你,他是他。”
小皇帝一僵,表情收敛,目光交织着凶猛的冷意和炙热的悲伤,我不敢再看,转身退回了隔壁房间,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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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基地的第二日,我发现基地的运作比昨天急了很多,具体体现在所有研究人员加快的步伐上,以及他们隐晦的目光。
他们都在小心地偷看帅鬼,但情绪不太一样,有的厌恶,有的敬畏,一名上了年纪的男研究员甚至在帅鬼路过时,一个不小心摔在了他面前,膝盖是跪姿,他不敢抬头,颤颤巍巍地收拾地上的资料,连声道歉后起身就跑。
果然,这个基地的所有人,都知道山神。
但是态度差异巨大,小皇帝那位助理对帅鬼就是比较敬畏甚至神往的,而另一些人,占比更大的人,是厌恶。
我上厕所时,发现地上有几个画出来的潦草黑色阵法,躲到隔间听到外头陆续来的人,才明白这是研究人员的迷信,他们要驱逐那个“野神”,他们把山神称为“野神”,言辞间对帅鬼满是恐惧和排斥。
挺有意思的,这一个个白大褂加身的最前沿科技人员,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法事”,还坚信无比,要不怎么说科技的尽头是神话。
可明明幽图才是野神啊,山神是真神。
我在基地晃时,发现基地所有的虹膜门都对我开放,研究人员看到我进了核心研究室,也见怪不怪,还是那位助理跟我解释的,说是小皇帝的意思,估摸着也是他做给我看的一种共享态度。
帅鬼没能四处晃,基地对他限制很多,一直呆在主研究室,看着屏幕里的幽图,以及现在整个基地都密切关注的腾冲火山群,火山群一旦爆发,会比幽图更快蔓延到基地。
帅鬼似乎对那火山群产生了兴趣,目不转睛地盯了很久,一直在跟进信息,甚至在研究人员愁眉不展时,提出他可以去火山里面探查一下情况,被回应的研究人员吓了一跳,不自觉离帅鬼远了一点。
提议自然被小皇帝否决了,帅鬼现在哪都不能去,两日后的幽莲境出行必须万无一失。
女人一整天都没出房门,我没在基地里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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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溜出了房门。
基地里还有几个研究室在运作,我没有避开,失眠散步一般地走。
饶了两圈后,我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白天晃荡时,我发现基地里的人员走动挺频繁的,但唯有一个方向,没有人朝那里去过,我观察了一天都是如此。
我走近那个方向,是一条很长的通道,但这里甚至没有虹膜门,好像对任何人都开放,但却没人经过此地,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越往里走,我感到一阵阴冷,地势在向下倾斜,感应灯只接触脚步,亮得很少,我的身后逐渐已经一片漆黑,脚下应步而亮的灯倒像一种指引和迎接。
通道的尽头是一段向下的楼梯,有个地下室,不再是基地里的科技风,这个向下的楼梯,阴森潮湿,两侧爬满了不知名的植物,台阶上的纹路是古朴的,看着像是从哪里搬来的古物。
我大着胆子下去了,阴曹地府都去过了,这下边难不成能比下个地狱还恐怖?
越下去越冷,这个楼梯好像走不到底一般,这里没有灯了,氧气也越来越稀薄,我又出现了缺氧反应,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脚步也是,好像有什么在吸引着我。
等到了下面,穿过一片黝黑,整个地下室瞬间亮了起来,是四面墙上供着的灯烛无故点燃了,我这才看到了地下室的全貌,有些愕然。
这不是个地下室,这是个……山洞!
基地下面是一个镂空的山洞!
不对,应该反过来,这片原林本就是在高黎贡山上的,海拔很高,这里可能原本就是个山头,SEB才是依于此地为了这个山洞而建造的。
我朝里走去,脚步声在洞中都有回响,山洞的四面甚至顶上都刻着壁画,这些壁画不仅年代悠久,而且显出一种更迭,因为画风和留存的完整度有差异,看着像是由不同时代的人前仆后继画上去,直到画满了整个洞壁,壁画中所作故事也随着时代变化更迭着。
我没来得及细看,因为洞中央另一样东西夺走了我全部的注意。
山神像!
是当年将军刻的世间唯一一座山神像。
可它不是在凭阑寺么?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被谁搬过来的?
此时这尊出尘悠远的山神像上斑驳着混乱的血迹,光是看血迹的大片走向可以想见被染上时的可怕情况,连那双空若无物得天独厚的山神眼上也沾了些许,但依旧无所凝视,仿佛涂抹再多尘世之苦也无法撼动它,这份漠然却更让这染血的山神像,在这隐隐绰绰的四面烛光中显出几分残忍的凶相。
那是我的血,是我当日被女人带去凭阑寺,绑在山神像上换命格时流的血。
我朝着那山神像跌撞着走去,到像前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才传了来,我惊愕地发现山神像上的血,是湿的,这么多天了,它居然还没干!怎么可能?
我伸手上去触,发现那血甚至是热的,像刚从身体里溅出去那种热。
仿佛这山神像永恒保留了我被绑在像上时受伤的那一刻。
我一时之间想哭,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山神像的悲悯,不知道这是不是和那些万千和尚们一样的存在,它明明该是这么冷漠的。
我收敛了情绪,现在没时间让我悲伤,山神像供着的地方也有一块壁画,是画在地上的。
壁画稍显隐晦,这好像是一副秘术图,有点类似换命格,但又不仅是换命格,而是连躯壳到灵魂一起换,但让我心惊的是里面重复出现的几个意象——一座神像,一抹精气,两个长得一样的人或是神,一个向神像祈求之人的血,一朵十瓣莲花状的庞然大物……
我心中一凛,骇然不已,想起了昨天小皇帝的话,他和帅鬼只能留一个。
我看了看山神像上的血,顿悟的内容让我毛骨悚然,壁画上那个向神像祈求之人的血,是我的血,不,应该说是将军的血,小皇帝正是将军向山神像祈求来的一抹精气!
“……他要替换山神。”
小皇帝要用自己替换山神!
我这才明白了他昨日的话中之意,这才是他用千年时间筹备至今的么?
现在帅鬼在这,山神像,我的血,幽莲境,全在这!但秘术图中的幽莲境是十瓣,他还缺幽图手中的那一瓣,他已经快集齐了!
这时,洞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正从洞外的黑暗处走近。
我猛地转身,那脚步声停住了,一个人影站在了洞口,有着我最熟悉的面孔。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烛影晃动间,看不分明,我一时分不清站在洞口的那个身形,是帅鬼还是小皇帝。
那人朝前走了一步,我瞬间卸了力,背上的湿汗凉透了。
我朝他冲过去,步子越走越快,几乎是一把撞在他身上,他没动,轻轻扶住了我。
我仰头颤抖道:“你不能留在这里,你快走。”
帅鬼捞起了脱力的我:“你大半夜不睡觉,乱晃什么。”
我急得推他:“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真的必须离开,你要给她换命格总有办法的,我给你换,我他妈自愿给你换,你快走,现在就离开这里,回阴间去。”
帅鬼不说话,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手摸了一把我的后背,轻轻按在那发热,在蒸干我的冷汗。我发现他这次来了SEB之后,我总是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不再浪费口舌,直接牵着他走到山神像面前,让他自己看。
帅鬼看到山神像,愣了一下,直勾勾看着,目光沉了进去。
我拍了他一下:“别缅怀了!你看地上的壁画!出大事了!”
帅鬼的目光移到地上,片刻后,讶异地蹙起了眉:“神格转熵术。”
我一愣:“你认得这个秘术?”
帅鬼冷笑一声:“他倒是煞费苦心,连这个都能拿到。”
这个他必然是指小皇帝了。
帅鬼:“这是一种被神界驱逐的邪术,曾经地上的修仙之人,因为天地灵气逐渐衰微稀薄,凡人无法再得道成仙,便想出去狩猎一位真神真仙来换神格的邪魔外道,但神格是天赋的,谁都无法抢夺,抢了也没用,会瞬间消散,这个邪术最大的作用,是能强行将神格聚拢,融进一个凡胎□□甚至邪祟之身。这神格转熵术也是伴随幽莲境而生,其实神界早知幽莲境不只有九瓣,不取回幽图手中那一瓣,就是为了让它们一直分离,让这个邪术永无开启之日。”
我沉凝片刻,所以当初的山神,只对将军换了九瓣幽莲境,其实知道第十瓣在幽图手中,不取,是因为还存着对神界的保护之意。
帅鬼:“但它已经没用了,人间如今,无神无仙。”
我一愣:“那它对你……”
帅鬼:“我不是神,我没有神格。”
我一时无法消化情绪的转换:“……那小皇帝白干?”
帅鬼面露不屑:“一抹精气而已,能有什么脑子。”
我:“……”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想到我先前着急忙慌的跳脚模样……虽然但是,帅鬼这副天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样,还挺苏的。
好吧,是我天崩于前,没见过世面怪我?
帅鬼不再看那秘术,似乎一眼都懒得给它,重新抬头看起了那山神像,只是手一挥,地上的壁画消失了个干净。
这似乎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让我感觉即使他不再是神了,他依然在履行神的义务。
我好像明白那种摸不透的感觉了,他自从到了这里后,不像帅鬼,更像山神。
帅鬼注视着山神像,不发一言,似是观赏,似是对望。
我看了看这一像一鬼,长得完全一样,那将军真是厉害,气质刻画得入木三分,难怪山神会独独留下着一尊神像。
可再细看,又有所不同。
帅鬼的眼,已经不似那山神像了。
山神像的眼中空无一物,万世云烟,空得饱满,这是山神像最得天独厚之处,而帅鬼的眼里是有东西的,这反而让他的眼容纳得少了,专注而平庸,心眼小得只盛得下一个人。
这双眼的对比,不正是神堕入凡的标志么。
听女人讲那么多撕心裂肺的前世,却没有这一双眼带给我的实感强烈。
帅鬼忽然转头,于是我就看到,那在帅鬼眼里印着的,是一个我。
我心头猛地一跳。
帅鬼:“走吧。”
我跟上了他:“你怎么也下来了?”
帅鬼没回答,兀自往前走着,脚步挺慢的,山洞中的回响很有规律,规律中交织着另一段紊乱,那是我的脚步。
明明他稳稳地走在我眼前,就这么几步的距离,我都跟得慌张,若不是听这声音,我还以为自己走得挺稳的。
就在我以为问话又石沉大海了,帅鬼忽而道:“去找你,你不在。”
我一愣:“找我?”
他不说话,我心热起来,所以他是找着我下来的?
很快又冷静了,想来他找我不外乎这么几个理由,来巡查我有没有逃跑,跑去哪了,他要的命格还好着么,有没有被污染。
可能被他戳肺管子戳习惯了,为了找话题,为了抓住这难得的独处机会,我还是问了:“为什么找我?”
帅鬼停下了脚步,转头看我,目光很淡:“倒是我要问你,你为什么不走。”
?
我困惑了:“什么我不走,我走去哪?”
帅鬼走近一步,似是忍耐着什么,眼神中有一分狠厉:“为什么每次都要回头?我给了你机会。”
我更一头雾水了,下意识地抓住他:“你怎么了?”
帅鬼看向我抓住他的手,目光晦暗不明,片刻后,沉静下来,反手牵住了我的,转身继续慢慢往前走。
我傻了,只会被他牵着走了,可能是最近被虐惨了,这突如其来的温存我一时不适应,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个山洞,那个神像,这个帅鬼,全他妈是我思念成疾的梦。
山洞里两道紊乱的回声响起,帅鬼的步子也乱了,可他看着明明稳得很。
走到一处,帅鬼停下了步子,我也跟着停下,我们的目光被墙上的壁画吸引,先前因为看到山神像,墙上的壁画我没能细看。
整个山洞壁画上画的,都是山神的传说,还有幽图的。
准确来说,是幽图作为山神传说的一环。
壁画阐述的传说起始非常早,能追溯到初元之神开天辟地后以身化成的十个原神开始,山神是那位褪下的皮,掌管山川万物,传说非常细节,里面出现的人物之多,大都是我不知道的,但看帅鬼严肃的表情,应该说的都是真事。
司命、四象艮坎图、给四象艮坎图上色的女神官、幽图、将军、山神、小皇帝、阎王……这些故事通通都在壁画上,包括将军找幽图讨法,山神入魔受天劫剥除神籍,盗走幽莲境,全都有!这一段边上还有配字,写着“山神之殁”。
壁画上的将军,被描绘成了一个祸乱四方的小人角色,骗得山神为他上战场杀人,没讲到感情,画成了利益驱动,不知是画者不知道还是不相信,毕竟山神因为爱上一个同性人类骗子而堕神的故事,荒谬得太像杜撰的了。
之后就是山神被阎王关入阴间受千年苦刑,成了厉鬼,而世间的神在这千年的科技进化间渐渐离开,而幽图蛰伏,逐渐壮大,开始反吞噬四象艮坎图,然后到了今天的境地,世间各处,都是被幽图啃出的洞。
画到这一块,看壁画的陈旧程度,倒像是预言了,毕竟幽图现世是近期才发生的事,但这洞中壁画出自不同时代不同人之手,是每代人在此的记录,幽图一直被有心人观测着,所以预言了发展也并无不可能,让人震撼的是壁画的细节程度,有些可能经历过的人都未必能说清楚,它全都记录下来了。
帅鬼:“司命的簿子。”
我:“什么?”
帅鬼:“有些地方像是司命簿子上记录的,有时候司命的簿子丢了几页纸到人间,捡到的人就会看到预言,但也是几百年前掉的了,司命早消失了。”
但让我们注意的是壁画的主笔态度,越到后面,壁画的主角就都变成了幽图,幽图是如何被女神官忘了涂色的,四象艮坎图被投到地上后,幽图是如何诞生出灵智的,又是如何在众神离去后,独守人间的。
幽图明明是在不甘被遗忘的极度怨恨中诞生的,但壁画上它却是个正面的形象,更像一颗遗珠的自我觉醒。
更离谱的是后面的壁画,那些追逐科技的现代人类,开始崇拜幽图,称它为土地的进化,世界各地都出现了一个叫幽图教的地下宗教,名义上的称呼就是SEB,而SEB的成员几乎都是地球环境保护的倡导者,从植物动物学家、地质学家到天文学家,壁画上这些着装不同的现代人,都在呐喊同一件事——地球没救了,人没救了,除非换一个土地。
再后面就是成片的人类被幽图化,土地幽图化的壁画,四象艮坎图彻底被幽图吞噬替换,环境问题随之消失,人类都在幽图世界焕然一新地活着,肉体凡胎消失了,人类不再繁衍,人类永恒存在,新神诞生。
我越看越头皮发麻,这些人真是疯了吧,都计划到哪里去了。
这才发现,整个山洞的壁画,主要在讲幽图,山神的篇幅不足三分之一,所以反了,是山神作为幽图传说的一环出现的,而且壁画中,似乎在敌对幽图和山神,就是幽图出的主意借将军之手把山神搞没了,幽图很明显在针对山神,但画中表现的是幽图起义一般的精神,显然,画者对山神是鄙弃的,而对幽图是崇敬的。
帅鬼沉默片刻,道:“这里画的主角,既不是山神,也不是幽图。”
我:“那是谁?”
帅鬼:“土地之神。幽图,是他们找到的新土地之神,这一整篇故事取个名字,可以叫《新土地之神》。”
我:“新土地之神?那旧的是谁?”
帅鬼沉默良久:“没有新的旧的,土地之神只有一个,山神。”
我愣住了。
帅鬼:“山神是那位褪下的皮,作为初元十神之一,掌管山川万物,他是土地之神。”
我哑了哑,帅鬼现在称呼山神都用“他”,作为曾经无上的存在,他现在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所以幽图是真的要对付你。”
帅鬼:“嗯,它派了你来。”
我这会终于明白了,幽图之所以要搞山神,当然不只是因为山神美貌让女神官忘了给它涂色那种问题,虽然这是它悲剧的起源,但幽图这种卧薪尝胆的boss级人物,也不可能羽翼未丰时就去动十大原神的存在,是因为山神是真正的土地之神,幽图要颠覆四象艮坎图,必须要过山神这关,他得推翻旧神,他这个野神才能上位。
所以将军被彻头彻尾利用了,估计幽图自己都没想到,区区一个穷途末路的人类将军,竟能将它的心腹大患除得如此干净。
我胸中顿时腾起一大口气血,没憋住,喷了出来,血溅到了壁画上。
帅鬼立刻扶住我:“你怎么了!”
我一时难以开口,胸中的郁结之气和隐隐要冲破控制的愤怒将五脏六腑烧得沸腾,瞬间感觉我快关不住那位将军的灵魂了,他确实在,他要出来,他好悲伤。
我又吐了两口血,帅鬼急得要抱起我,我却屏住心神,一只手死死抓紧他,去寻他的眼睛:“你刚刚……说什么?”
帅鬼蹙眉:“你别讲话了。”
我执拗地盯住他:“你刚刚说,“它派了你来”,你,记起我了吗?”
在帅鬼现在的记忆中,一切都是女人做的,是女人对不起他,犯下了滔天罪孽,幽图派的那个人应该也是女人,可他说的是我,他看着这整面墙关于将军害了山神的叙述也没有反应。
帅鬼一愣,没说话。
“你,你真的记起来了……”我大喜过望,呛了好几声,连连抓住他,可随即,又显出了疑惑,“……可你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帅鬼依旧没回答,将我扶起,靠在他身上,捞着我腰的手在朝里灌输一阵阵阴气,对,是阴气,我这副身体,现在是个死鬼。
我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怦怦跳起来,有所预感:“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帅鬼不言,伸出拇指捻去我唇边的血:“一直。”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一直,什么意思,一直记得?
新和尚不是从他身上褪下来了么?他没忘记?
那他从凭阑寺回来后都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装不记得我,和女人亲亲我我,还折磨我。
思绪混乱间,我却瞥见了那尊山神像,是啊,山神像上的血没干,山神像都认得我,他怎么会不认得。
帅鬼:“为了骗过他们两个。”
此刻我的身体和头都痛得要死,脑子却转得飞快,他们两个,是指女人和小皇帝,帅鬼既然没忘记,那他必然清楚我被掳走的事,他先前就在和阎王查女人的身份,为什么没了命格还能活着,必然是猜到了有幕后黑手,帅鬼装成和以往一样恢复失忆,只记得女人,可以放松他们的警惕,引蛇出洞,是合理的,对我越坏,他们越信。
道理我可以懂,但是,但是,他妈的他演得可真……
我:“可你为什么这次会没忘记?和尚明明出来了。”
帅鬼:“不知道。”
“你都到我身边了,我还能再认错么?”
也是,这么多的和尚还不能说明问题么,每一次,他都重新记起来了,他褪下了这么多次痛苦,都再度捡起了。
我眼眶红了,抓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出了血来。
帅鬼一动不动任我咬。
我边咬边落泪,是开心地哭,帅鬼没忘掉我,他一直记着,这够我感恩涕零了,这么多天的绝望,突然就从无边黑暗里给我解放到大太阳底下了,这哪是给希望,这是开闸泄洪,哭也是心疼地哭,他才折磨了我多久啊,就给我希望,那将军折磨了他一千年,给他什么糖吃了么?他该再多骗我一会。
我情绪复杂,也有那么一点气,丢人啊,他妈的老子在床上那么撩他都给老子掀地上去了,行啊,挺能忍啊!忍者神鬼啊!
帅鬼凑近我,目光浅淡:“就是故意折磨你。”
我泪眼朦胧:“什么?”
帅鬼:“两次了,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上次送你走,你回来了,这次我都忘了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一愣,合着他装失忆折磨我,让我怕他,让我绝望,是真想送我走。
我哑了哑:“命格在我身上,你不礼成了么?”
帅鬼:“你不是说你不是他么。”
我不说话。
帅鬼:“她顶替你,我若是认,这个礼也可以不需要你。”
我一愣,蹙眉道:“你疯了,你都执念了一千年了,你就这样放过他?”
帅鬼道:“没什么不可以的,横竖只是要个结局。”
我心里一痛,又喘不上气来了,胸腔积郁得快炸了:“你问我为什么不跑,那你又为什么褪下这么多无穷无尽的和尚?”
帅鬼一愣。
是谁在放不下痛苦,他要是可以,他早可以了。
我:“你可以继续骗我,是你今天下来告诉我的。”
帅鬼深吸口气:“没忍住。”
“我不想给你机会了。”
我一愣。
帅鬼:“是你每次看我,都一副求着我快把你抓回来锁起来的表情,是你自找的。”
哈,这倒打一耙,要不是气氛不对,我都想笑了,您说得可真对。
帅鬼将头抵在我的额上,妥协一般:“留你在身边是我的私念,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看到你被绑在山神像上满身是血时,我真的疯了……你不明白我把你放开需要多大的力气,也就不明白,你自己主动落回我手上时,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我缩了缩脖子,他的声音有种隐忍颤栗的恐怖,我不知死活道:“是怎样。”
帅鬼似乎是气笑了,但他没有气息,只有声音的震颤潜入耳中,比呼吸还要缠绵。
“第二次了,我真的没办法再让你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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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鬼抱着我离开山洞回到基地,再不走,天快亮了。
我问他要继续伪装么,帅鬼说可以,不打草惊蛇,但其实没必要,小皇帝既然知道神格转熵图,他要的都集齐在这里了,去找幽图是势在必行,帅鬼的心在谁那里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我听他的语气,又想起女人来了基地后的样子:“我姐她是不是知道你是装的了?”
帅鬼:“嗯,来的路上,她要动手。”
我:“你威胁她了?”
帅鬼摇头,然后看向我,道:“不是所有人面对未知力量都会像你那么莽撞的,她怕我。”
我撇嘴,不打算计较他说的这个你是将军还是我:“我们还是要去找幽图么?不是不用换命格了。”
帅鬼:“幽图的事必须解决,否则阴阳两界都会大乱……这也是我欠这片土地的,如果山神一直在,幽图根本无法扩张。”
这里失去土地之神太久了,所以他们找了个新神——幽图。
帅鬼:“而且你和她的命格纠缠,不处理,总是个问题,运瓣在幽图手上,我不放心。”
我急道:“可你要把幽莲境放出来当工具,你自己都朝不保夕了,你还怎么救大地?”
帅鬼沉默片刻,却问起了别的:“你看到我在基地前的力量了么?”
我:“看到了,树向你臣服,很壮观,不愧之前是山神。”
帅鬼:“可我不是山神了,我一点山神之力都没有,神力和神格是同在的,失去神格就是失去神力。”
“什么意思?那不是你的力量?”
帅鬼将我的手贴到他的心脏,里面只剩燃烧着的一簇山火,是他的本命之源,我明显能感觉到胸口的温度上去了,帅鬼原来就是具冰冰冷的身体,现在仿佛里面那簇山火变大了。
帅鬼:“我已经千年没使出过山神之力了,但这片原林有点奇怪,我刚到时,就觉得心火旺了很多,没想到就使出山神之力了,虽然不及原力的千分之一。”
他目光稍显严肃:“这片原林,有什么东西。”
我:“这东西在基地么?”
帅鬼摇头:“不在,还有些距离。”
帅鬼觉得心火旺了必有蹊跷,也许是个机会,虽然冒险,他愿意一试,放出幽莲境后看身体的感知,幽莲境虽然能续命,但也因为它取代了神根,覆盖了山神之源,模糊了相关感知。
快走到楼梯口前,我让帅鬼把我放了下来,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决定继续装着。
站在楼梯口向后看去,才发现之前下来因为紧张没看清的古朴纹路,各层之间连起来是一副完整的图,隐约是着个符篆般的黑色标记,和我在厕所看到的研究人员们迷信画的阵法一样,大概是SEB的图腾。
这会儿我也明白了基地里的人对帅鬼两极分化的态度,这些人是信奉幽图的,而幽图顶替的是山神的位置,山神毕竟是原神,是初,是始,是曾经唯一,SEB对山神的态度,约莫就像基督教徒对于诺斯替的态度,当邪教,所以会将山神恶话成野神,把幽图当真神,当然可能也有极少部分人是崇拜山神的,像小皇帝的那个助理,很难讲,那种情感介于不可遏制的崇拜吸引和理智的驱逐嫌恶之间,可能幽图本身对山神也是这样。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眼前是现代科技的白色通道,脚下的灯会自动亮起,而身后旧时代神性的山洞和古梯又陷入了黑暗,仿佛未有人踏足。
我和帅鬼站在这奇异的分界线上,一时无言。
帅鬼:“土地之神若是一直都在,工业科技可能无法发展得这么快。”
土地之神会管控土地污染。
我看着眼前的科技通道,道:“谁知道呢,就算他一直在,你能保证他不逃跑吗?”
和离去的众神一样。
帅鬼:“你在,他就不会跑。”
草,暴击。
这死鬼的情话肯定练过,也是,都千年老处男鬼了,能不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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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基地里和我们下去前差不多,无人走动。
我轻声道:“我先回我房间了,你慢点,我们别一块走。”
帅鬼:“回?”
我:“对啊,我房间在小皇帝隔壁,谁知道他会不会查房。”
帅鬼不吱声了,目光晦暗不明的。
我摆摆手便走了,小皇帝把帅鬼和女人的房间分得离我和他挺远的,分开走就是两条道儿,不查监控应该能瞒过去吧。
我轻手轻脚回了房里,还好,隔壁的门纹丝不动,应该是睡下了。
我刚关了门,还没开灯,门忽然被敲响了。
得,说曹操曹操到,来查房了!
我按下心跳,深呼吸,胸前扣子解开两颗,把头发揉乱,鞋子蹬了,打算装成被吵醒的样子。
我打开门,门外是那张脸,但不是一个人。
我来不及出声,就被推进了房里,门再度关上了,房间里依旧没开灯,黑得要命,那人却精准地把我按在门上,嘴下来了,一含一个准,长驱直入,疯得要命,拇指还按在我解了扣子的锁骨上,轻轻一扯,扣子又掉了一颗。
我不敢推他,怕弄出声音,倒让他肆无忌惮起来。
卧槽!小皇帝就在隔壁啊!
帅鬼吻了好一阵,唇瓣偏移,咬上我的耳朵,似乎要加深这种干坏事的偷情氛围,含糊地用气音轻道:“一想到你和他拥有了六世,我嫉妒,嫉妒得快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