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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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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地下室里,四面刷白的墙。一个清朗的男声哼着小调,在房间里撞诡异的回音来。
女孩们披散漆黑的长发,被套上雪白的麻衣。她们苍白又柔软的身体瘫坐在木椅上,胸口一个鲜血淋漓的洞。
油灯亮起,照亮室内的地面——到处是血与肉。腐烂的味道和浓重的熏香混合在一起,几乎教人一刻都不能在房间里停留下去。
可是那支小调半分没乱地哼了下去。声音的主人动作优雅,有条不紊。他面前的石台上躺着一具尸体,那是男人缺了心口的母亲。
男人把女孩们杀死,得到她们的心脏,再将其填充进母亲的胸腔里。这一枯燥又残忍的行为他已经重复了无数遍,无数遍。自母亲于五年前被杀死,他就一直在这么做。
这期间有那么几次,女尸赏面一般勉强动了动,可却从来没有真正醒来过。男人用药物设法拖住了尸体腐烂的速度,但显然那不是长久之计。
“这次也……不醒吗?”半晌,男人失望地叹了口气,将填充进去的心脏重新取出:“时间不多了,下次得想办法多找几颗心来。”
可正在这时,另一道男声却极为突兀地在这密室中响起。那声音冷冷清清的念白一般,不带任何感情。
“你就是傀儡师。”一道白色的身影在角落处浮现:“你认为“借心”可以使令堂复生。”
“谁?!”被称为傀儡师的男人霎时转身,浑身的机能全都警惕起来。
怎么可能?且不说这间密室极为隐蔽,过道里还设了无数机关。就是能闯进,又怎可能无声无息地凭空出现在自己身后,就好像一直在这里一般?
等等……一直在这里?难道此人真是在自己之前就已经潜伏在此,刚才也,一直看着自己为母亲“借心”?
傀儡师举高了手边的油灯,跳跃的火苗照亮了来人的脸。
那是个出奇俊美的男人。他着了一袭宽大的素白袍袖,肩膀处勾勒出的身线瘦削而优雅。碧玉簪子在脑后绾得一丝不苟,鸦羽般的长发几可垂地。
他的脸很漂亮,漂亮得有些出尘,苍白的唇色几乎要让这个人显得透明起来,不似在人间。唯有一双眼睛与世俗确确实实地联系着——那里头乘着慈悲。
这是一副相当合格的悲悯样貌,恐怕多半人光是看过一眼,就会愿意去信任他、追随他。前路必是光明的,他将保护羽翼下的人类,他的存在本身无时无刻不在诠释这一道理。
可是傀儡师显然并不这么想。他用尽全力将油灯砸向对方,原本端正的脸庞霎时扭曲。
“季、风、尘!!”傀儡师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来人的名字被他一字字地、磨碎了牙齿般挤出来:“好久不见啊……五年不见啊!我还奇怪能是谁有这个闲情雅致观赏在下挖了半个时辰的人心……”
“若是你,那这状况还真可谓是合情合理……”傀儡师的瞳孔不自觉地紧缩着,死死地盯住白衣刀客:“五年下来,你那假清高假道义的人皮下头,肮脏不堪的恶趣味可真是——一点没变。”
话音刚落,还未见季风尘有何举动,自黑暗里已然斜刺出一把冷锋,直指傀儡师咽喉!
傀儡师急退几步,随手执起方才挖心用的小刀勉强几招荡开长剑,直至他的后腰撞上摆放母亲尸体的石台。于是他退无可退,长剑稳稳架在了傀儡师的肩头。
傀儡师抬头看去,只见持剑的是一少年,青松般劲瘦的腰身,长靴下双腿笔挺修长。他背负剑鞘面如冠玉,穿着靛色的修身校服,端端好一个深闺梦里少年郎。
傀儡师打量过几眼,心里已然有数:“怎么,你是那季风尘的徒弟?看来是新收没多久……唔!”
少年一脚踹上傀儡师腹部,对方霎时痛得微伏下腰低叫了一声。季风尘站在后头,慢悠悠地开口道:“顾铭,剑法进步不少,但不可冲动行事。”
名为顾铭的少年回头,低声向季风尘应一声是,随即皱眉重新看向傀儡师。
“不许直呼师尊名讳,太不敬了。”顾铭的声音很好听,似山间泠泠泉水一般清澈而富有生机:“更不可妄议师尊品行。你没那个资格,邪道。”
“呵呵……呵呵呵呵……我没资格?我是邪道?”傀儡师的笑声阴森森的,在这狭小的地下空间里不停回荡,似是来自地狱的复仇鬼:“恰恰相反,我是这世上最有资格揭露季风尘恶行之人!”
“哈哈哈……少年啊……”傀儡师无视了颈边长剑的警告,兀自上前两步,迎面对上顾铭的视线:“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师尊,五年前……他是怎么害死我母亲的?!”
顾铭毕竟尚还年轻,不自觉间,竟被傀儡师这不要命般的突然上前惊退了半步。而就在这一愣神间,傀儡师已然再次荡开了他的长剑,一手狠狠拍下机关。
地下室中早已埋设好的火/药顿时齐齐爆炸,毒针裹挟着烟雾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而傀儡师的身影则迅速抓住机会消失在烟雾之中。顾铭一剑刺空,心知失手,果断旋身奔向季风尘身边回防:“师尊小心!”
大部分机关很明显,都是冲着季风尘的方向去的。顾铭脚尖一点,飞身为季风尘挡掉一排毒针。可他低估了房间里爆炸的冲击力,来不及找到下一个着力点便被击得下盘不稳,一个踉跄。
季风尘看着自家徒弟手忙脚乱的样子,一句“管好自己”还没来得及出口,先被小徒弟直直砸进自己怀里。少年人的体温很高,似乎比四周撩起的火焰还要灼人,烫的季风尘放手不是缩手也不是,往后瑟缩两步便靠着了墙根。
天知道季风尘已经多久没有像这样接触过旁人。每天只是那样仙风道骨地站着,布道也好授业也好,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高台上,哪里有人想得到碰他。
唯独这个叫顾铭的小徒弟,总是很粘人,似乎也不太怕自己。不过他课业演武成绩都好,年年大比总是第一,季风尘便也随了他去。
可如今天这般有些狼狈的逾矩,仍是第一次。
季风尘叹一口气,终究还是如往常一般选择了纵容。他把小徒弟的脑袋往怀里又摁了摁,覆手过去接过小徒弟的剑,抬手乒乒乓乓打落了一地的毒针。
整个过程很快。当顾铭有点晕晕乎乎地闻着师尊身上淡淡的檀香,发现剑也早不在自己手里时,地下室里已经只剩下烈焰燃烧的声音。
“站稳,慢点呼吸。”季风尘伸手推开顾铭:“小心浓烟。”
“师……师尊。”顾铭回过神来,只觉得室内的火焰一路烧到了他耳朵根:“傀儡师呢?”
“房间里应该有其他密道,傀儡师已经走了。”季风尘望向已然空空如也的石台,稍一停顿,随即转头走向房门:“先原路返回,叫人过来灭火。”
“可是师尊,这里应该还有其他房间,不再排查一下吗?”顾铭有些踌躇:“万一还有活人……”
“这里是地下,烧起来太危险。”季风尘脚步不停,语气淡淡:“走。”
顾铭站在原地没动。
季风尘停下来,转身看他。
“师尊,您先走。”顾铭皱着眉头望向傀儡师消失的地方:“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说不定还有活着的女孩……说不定……还可以救!
季风尘沉默着,似乎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然后走过来,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地打晕了毫无防备的顾铭,接住软软倒下的小徒弟抱起来,再抬腿往外走。
身后是无情的火光,将曾发生在此的罪行与救赎都烧得干干净净。留在原地的,只有黑色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