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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一百六十】云泥之别 ...

  •   中秋月圆之时,宫中灰暗无光,血迹淋漓,而那妄图夺位之人已经急得发狂。
      建康城里已经起了留言,很明显,皇上这么久不见朝臣,而皇宫竟是安静得太过异常,待到佳节之时也不见庆贺,更教所有人都坐不住。
      当日建国弘音绕梁彷佛仍旧清晰在耳,如今一朝明黄龙椅成了凶神恶煞,陈顼日夜坐于其上竟不得顺利等位之法。
      人算终究抵不过天算,陈霸先一世枭雄,手段用尽,最后毁在了自己最看不上的侄子手里,而这陈顼百般心下筹谋,早从数年前便多次笼络各方势力,如今好不容易捏紧了这陈霸先唯一的弱点,他不可能会放着自己亲生女儿,却没想到最后经还是百密一疏,竟是忘记了这最最重要的传国之物。

      碧云黄叶,秋色连波,池塘荷花花尽,宫人嚎哭不绝。
      晨起宫外百人联合要求面圣,吴明彻吓得慌张张的冲至太极殿前,"不好!郡王……"
      "不得胡言乱语,什么便不好了?"陈顼已经察觉事情有变,这玉玺一日不被自己握在手里便什么都可能发生,而他用尽心思想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这一切计谋到底哪里不对,连被无辜牵连的陈见琛都无法预测,还有谁可能先行察觉?
      但若不是有人先行想到了一些细枝末节,当日他叔父肺火上行暴毙而亡,哪还有人敢夺玉玺?

      思来想去他越发混乱,宫中形势一日不必一日,一旦这个时侯稍有转机,恐怕禁军立时便要倒戈相向,他盯着那副将满脸惊恐出言怒骂,却突然听着宫外一阵喧闹,吴明彻更加焦急,"郡王,侯安都竟是秘密安排人马想要围住台城皇宫,而且……而且方才百官联名上表,竟是听见有人提及了临川王已在回程路上……他和韩子高一起回建康来了!"
      陈顼勃然惊怒起身,"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这般快就看出不对……给我紧闭宫门绝不能放人入内!"
      "不行……郡王,所有人都看出了疑点,甚至已经有人怀疑是否是皇上出了事……在这样下去皇城动乱四方不稳啊!"
      陈顼无法控制自己的焦躁扬剑挥于他颈侧,"给我闭嘴!按我说的去做,还有一定要找出玉玺,若无玉玺我如何顺利等位?一群饭桶……给我去找!"

      月圆家国乱,建康各方势力顿起暗涌,侯安都危急之时命令所有手下人马控制建康形势,李副将更是多年沉稳之人,先行排除人马迎上临川王一行,中秋桂花飘香,南方重城平定之时大陈皇族却又再起波澜。
      日夜急行,所有人都提起一颗心来只觉到了最最关键的时日,往日种种竟也悉数比不得这一时三刻的危急,万军急赶回建康。
      一直到了石子岗之外陈茜才终究下令暂行歇息两个时辰,军帐之中就连王爷都数日不曾合眼,韩子高同样疲累,半晌缓了一口气仍需同李副将派来的人马接洽。
      "回禀临川王,若侯将军所料不错,皇上应当是已经殡天而去,而郡王竟然狼子野心口出狂言,只言皇上昏聩,但储君之位已有人选。"
      陈茜这几日也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叔父定是已经被人所害,否则形势不会到了这种混乱的地步,他沉吟一刻大笑而起,"人选?他以何为证?"
      "始兴郡王声称有传国玉玺为证,但如今过去多日宫中不见讣告跟不见任何音讯,百官已经合围宫门要求即刻面圣,但郡王于宫中声称皇上有命不准任何人入内,至昨日晨起仍旧不肯提及任何有关国丧之事……李副将已经按照韩将军当日临行所留只言部署妥当,一旦王爷回城,即刻围攻台城。"
      四下军队急行再顾不上环境,而此刻军需一切也都从简到了极致,华皎忠心耿耿更是一路随着韩子高惯了,只记着自家将军,半晌让人寻了一只杯子来倒了水来给韩子高缓缓精神,他在帐外寻了一圈没见人,有人喊着李副将命人出城来了,好不容易歇了一刻,这会儿将军又入帐议事去了。
      没想到他追进来却看着临川王也同样在上首说话,一时华皎讷讷的有些尴尬,拿着那杯子想给韩子高,又自觉失了礼,大家如此严阵以待的当口,怎么说起高低尊卑来,如今军中也断没有韩将军先休息饮水的道理。
      陈茜看了他手里的杯子摇首示意自己并不怪罪,"子高你先歇歇。"
      "无事。"韩子高接了水去,手心犹带汗意,陈茜多年所求的一切近在眼前,一旦出了任何岔子这么多年都是白费。
      人人紧张得不敢停下奔波。
      这一时难得李副将想办法突破了陈顼人马,命人来传信,军中几个人团围在小案上低声说起眼前形势,更是顾不上其他,三言两语之下韩子高只抿了一口水去,再没时间顾及歇息,陈茜当着人也没多想,事态紧急,他余光中只看着韩子高端着那半杯水,贵为临川王的人顺势抬手拉过韩子高的手臂,动作自然而然就着将军手下将他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立时武岐伯在一旁说着说着忽然就停了一刻。
      结果韩子高等他饮完收了手,没什么表情继续说话,陈茜更是极自然毫不在意,反倒是华皎竟然窘迫的红了脸。

      所有人只盯着王爷和将军如此顺理应当,再插不入旁人的姿态,竟一刻之间也统统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们能一条心,这天下如何凶险都该是他们二人囊中之物。
      "亏得韩将军临行看出端倪,麾下驻军多有安排,不然此刻李副将想要突破郡王封锁可绝非易事。"

      一直到余人散尽,陈茜抬眼望着他,"果然当年那交换我绝不亏本……是不是?"
      对面的人白皙脸色,额角尚有汗意,陈茜抬手给他拭去,只看着那身绯莲红映着这人抿唇的模样,明显韩子高还有些焦急眼色。
      "无事,我不会输。"
      韩子高听了他的话只是盯着陈茜一直望,忽然开口,"若是这一次你能败了陈顼,也要想法日后对他多加劝导,你若仍旧只是一意孤行打压郡王,他早晚都还要起了反的心思。"
      陈茜笑起,"你竟是教起了我……罢了,这么多日子一步不停,累不累?"
      四下无人,于是那人干脆转身坐在那小案上,侧脸仍旧还如初见,少年时日骄傲漂亮,如今身量愈发修长得当,更比当年英气三分,"累也便累一时。"腰际的佩剑随着肆意而为的动作叮当撞在案上,陈茜原是站着,看他仍旧这般野生的性子,突然俯下身双手撑在他身侧,面对面距离极近开口,"可这一次……我若当真为皇……我想做什么这天下之大再无人能阻。"
      韩子高想说什么,被他干脆的堵住了唇下,余光里仓皇天色尽是野外秋色,这一片道路他们经年来往,几次征战,终究这一次是为了自己。

      少年鞍马尘,他被他强硬掠夺去呼吸,却突然觉得陈茜一刻有些迟疑,只猛地松开了人想起了什么,几欲开口却统统被他眼底最后一瞬翻涌而起的沉渊底色统统掩了下去。
      韩子高有些探问的目光,刚巧偏过了头去一些碎发散在坚硬肃杀的铠甲之上,却也格外的动人心意,长长的腿随意点在半空中,如今纵使如何身居高位如何手握兵权,他好似也只是那个当年让他抱回府里去的孩子,只坐在那案上看他,这般肆无忌惮的模样最是惑人。
      陈茜很早就知道,如此不守规矩的孩子太过漂亮,但也绝不是一张脸面而已,他会自己找到一条危险却又成功的道路,他会学着让自己强大。
      但是世事变迁,突如其来的国丧之事可能成就陈茜今生所求的一切,但也可能毁了所有。

      所以最终,韩子高忽然惊讶的发现陈茜竟然有一刻惆怅的脸色,他愣了半晌想问一句,却已经看着那人转出身去命令出发,背影之下拉开的暗影一切如常,江头风波恶。

      他们似乎都忘了一件事情,但是韩子高那个时侯满心为了将到来一切争端而绷紧了神经,甚至都不及想。

      临川王中同一刻有人胡乱的翻起满屋杂物,下人所居的小小屋子里本就东西不多,却有人说着近日离兮姑娘好像总是心里有事,闷着一天不知找些什么。
      她很清楚宫里出了事,所以她突然想到了一些旧事。
      当年……当年她险些死在去往会稽的路上,而如今所有的前尘恩怨被人淡忘,她却忽然想起了自己断手为誓最终换回的东西。
      这一枚棋子曾经是陈霸先无法放心而布置下的关键眼线,而后离兮用这么决绝的方式表明了决心,那已为天子的人当年竟也没有再苛责什么,留了她一命,却不想送回的那一包东西里竟似被火烧过。
      娘的遗物里该是有很重要的东西,但是被人毁了,灰黑的全是一些老旧的钗环,全都是前朝的样式,总该是一段芳华的见证。
      唯一的书信也只是说着她被自己的亲生爹爹狠心拐了出去,不知道卖给了谁,她娘当年更不知道女儿下落,最后越发的发起了疯。
      整封书信写得零零散散。
      如今离兮寻了半日只在角落的书页里找到了那一张被烧了一半的书信,后半页几乎统统碎裂成灰,却只有两个字若有似无好似勉强辨认得清。
      她当年拿到手后全不解其意,只当是这辈子同家人唯一的联系加在了书中留好,南迁之事东西规整,再加上张彪之战突起,她随同夫人回来,颠沛流离后她费了些工夫才找回。

      想不清楚这到底有何关键,若当真只是这些字句陈霸先当年又为何言辞隐秘,那么久都不肯给她……
      晚日寒鸦,离兮捏着那两个字独坐屋中,她真的看不懂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好似那信还该是有下文的,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些而被人焚烧。

      一夜惊心,江南日色如春酿。
      各方人士俱是无法安眠,建康侯安都起兵围攻宫门之时,临川王人马已于城外同陈顼麾下冲突,那原是他亲弟暗中部署,准备待自己顺利继位后再一举平定城中反对派声势,不想他假传圣意,如今无法自圆其说,早已导致朝野上下一片惊怒,更是暗中思量多日,皇上驾崩之事恐怕人尽皆知。
      兵戎剑戟碾碎春风,宫门忽如起来被陈顼下令打开,皇上驾崩立时全城缟素,一日前后已成国丧。

      败马号鸣向天悲。
      彼时陈茜马上扬眉,"这种时候他耗不过便是又怕了,我太过清楚陈顼。"
      韩子高迎头赶上红衣猎猎遥望城门,"侯大哥定是已经于城中起兵拥立临川王继位,所以始兴郡王大势已去……陈茜,城中内外里应外合,这一仗我们定要赢。"
      陈茜微微颔首,只看着韩子高迎风向南,遍野秋霜过尽,血染银光,惊莲扬蹄而起,"上天降祸,皇上壮志未酬身死宫中却被奸人秘不发丧……"
      白雁落云端,一身昭彰的烈红色竟同血色一般震人心肺,他只立于万军之前,"恭迎临川王入城!"
      这样曾经妖异不详的颜色被他穿成了惊心动魄的烈,这样一张模糊性别的妍丽面庞让他扬剑统统化作傲然雄心,那个河边浣手满身血污的孩子到底一手助他走向那大殿之上的龙椅。
      白刃赤血,他和他并肩高处,他誓言立他为后,韩子高攻破城门率先冲入,天姿骄狂,那又如何?
      他站在那里看着他为了自己书下千秋功业,侧身百年,这一次,韩子高,万世之后你我的名字也要书在一处。

      不管百年后是否风云过眼,此生契阔言,帝王霸业不过后人书成沧海一粟,但是,你总是同我在一起的。
      够了。

      鱼龙奔走,旌旗遍野之时临川王打马直冲入建康,身后呐喊震碎河山万里。
      这一生至此已经无憾,竹,你若在天有灵也当安息,我们几人之中,总算有人此生无憾。

      秋迟只与黄昏近。
      他最终同他驰还建康,群臣原是犹豫不决,却在侯安都同韩子高联手拥兵声讨陈顼声势之下恭请临川王入宫。
      高高一方正殿恢弘走向,日暮斜阳,陈顼狂笑不止,只盯着那左右重臣环绕的男人极是疯狂,"陈茜,你不要以为你手握三军兵权就能威胁我放手……先皇病重时日只有我在身前,而你千里之外如何能闻遗诏?"
      陈茜明明站于长阶之下,却连眼角都不愿施舍半分,"郡王既是如此笃定先皇自有诏命,那为何不出示传国玉玺已平众怒?为何数日秘不发丧屠戮宫室?"
      他一字一句依旧说得毫不动怒,却不想那一只畏首畏尾跟在陈顼身后的吴明彻一听这话自知心下理亏,更是大势已去再无转圜余地,宫门四方俱被韩子高一手控制,遥遥一袭红衣烈马部署四方。
      吴明彻颤抖着忽然跪下身去,连带着陈顼身后数人原是誓死效忠之辈纷纷跪倒,竟是噤了声音只向阶下披甲之人俯身长拜。
      陈顼眼看着诸人纷纷倒戈,就连这吴明彻皆是吓得噗通跪倒在地,直向着陈茜叩拜起来,他气极扬剑掷出,"临川王!纵使我毫无凭证,你狼子野心又如何拥兵继位……毕竟你我皆不是先皇亲子,何曾轮得到你!"
      苟延残喘非要争这一口心气。
      侯安都急赶而来,低声回禀王爷形势已经被韩将军控制,话音刚落他眼见郡王冥顽不灵还妄图染指皇位,即刻出口就要怒斥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罪行,却不想陈茜望着亲弟身后逐渐黯淡的天色却突然沉了一口气,摆手示意侯安都先行后退。
      他上前两步,"陈顼,命你的人出宫去,我便不再追究。
      "
      陈顼死死盯着那不过数十步长阶隔开的一切,就如同两个世界一般,日晷之上的时刻一寸一寸游离,百官于陈茜身后待命,而这宫室眼下也是陈茜一手之间,他突然更觉自己像个小丑,明明都是一样的地位,为什么他兄长就可以同自己云泥之别,甚至打从二十年前开始他这个所谓的弟弟就好似被贴上了废物的标签。
      到了如此时候,一日将尽,残阳如血却似是这王朝之上的伤疤,陈顼还是看着他同胞兄长平静无比的说着,就像是劝个傻子,告诫自己让人都撤出去。
      成者为王,那么败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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