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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冬石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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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央打来那通电话之后我的心情再也无法好起来,除非我可以当面确认她现在的样子,而这件事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前不可能实现,这是我从那一刻起便自觉认定的事实。
那段时间我始终想着迹部景吾的承诺,有时脑中会冒出年级前十五名的概念,但只是一闪而过。不知是受到哪种想法驱动,也许仅仅是为了逃避消沉的情绪,我的确从未像这次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考前复习中。
考试结束后寒假如期而至。迹部也依照约定,在真央转院来这里的第一天便载我来到了医院。
我在病房前停下脚步,迹部沉默地站在我身边,直到我调整好呼吸,挂起笑容推开房门。
「——真央!」
我出声的同时,靠坐在病床上的那个身影已经飞快地转过头来。
「好久不见,有纪。」真央笑着说道。随后她看向迹部景吾,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只当她在感谢迹部陪我一同前来探望。我在病床前坐下后拉住真央的手,一边寒暄一边急切地用视线确认对方当前的身体状况。
真央说话时看起来很有精神,气色也不错,这跟我的到来大概有一定关系。然而身形上的消瘦却无法忽视,被我握住的那只手布满针孔,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我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里,以免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真央说住院观察是为了更好的治疗,如果运气好的话,不用多久就可以出院。我心知这是用来安慰我的话,但此时我除了一厢情愿地相信以外别无更好的选择。
结束探望后我们走出病房,直到电梯的门缓缓关上,我才意识到迹部景吾今天的不同寻常。刚刚在病房里也好,现在身在这样狭小的封闭空间中也好,萦绕我的只有安静平和的气息。
迹部景吾居然也拥有跟别人融入同一片空气中的能力,在我看来这比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更加困难,但他又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正因为这个人的气场一贯强的可怕,才显得更加离奇。
我没有想过这种感受也许存在个体上的差异,比如实际是出于情感上的信赖,我主动向对方敞开了自己的安全区之类。很显然这种肉麻的结论在产生的那一刻便被我毫不犹豫地掐灭了。
见我盯着他出神,迹部有些奇怪地看过来:「怎么了?」
我顿了顿,垂下眼睛回道:「那个,谢谢你今天陪我来看望真央。」
「这家医院在业内口碑不错,本大爷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没有回应我的感谢,又在踏出电梯时问道:「话说回来,你知道立海大的部长也住院了吗?」
什么?
我霎时愣住,又在迹部说出下一句话时变了脸色。
——「因为同样是神经炎症,病房就在你那位朋友的隔壁。」
我猛地转过身就想往电梯里钻,又被迹部景吾一把拉住。
他皱起眉毛:「你又想干嘛,啊嗯?」
当然是去警告那个臭小子离真央远一点啊啊啊!
我憋了半天,吐出来一句:「...我害怕有人趁虚而入。」
「如果你不能保证每时每刻都陪在她的身边,就没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很显然对方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而心中郁闷的我只得咬着下唇,气呼呼地放下手臂。
「蓝田,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迹部望着视线的尽头,淡淡对我说道:「毕竟生病的人,往往都是很孤独的。」
此时我们已经迈出病院的大门,我看向说出这句话时迹部景吾的表情,不知怎的,专属于医院的苦涩气味仿佛在鼻腔中凝固住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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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过后不久便是圣诞节。
我跟真央约定了在医院见面的时间,一路上的街景繁华热闹,商铺间挂满了充满圣诞气息的装饰品。我收拢双手,挡住由于寒冷而哈出白气的嘴巴。
我在医院大厅碰见了菅原佑树,还有站在他身边的菅原阿姨,印象中自从真央搬回神奈川之后我们已经相当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我立刻停下来向长辈问好,菅原阿姨很惊喜地拉住我的手,她弯着眼睛,但眉宇间仍然看得出些许疲惫。
菅原佑树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黑色大衣的纽扣只扣了最高处的那两颗。
菅原阿姨去进行访客登记时这片区域很自然地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以为菅原佑树更希望在沉默中度过这段时间,谁知他却罕见地主动开了口。
「真央说,入院前已经有人替她将病房安排好了。」他说:「如果是那家伙的手笔,就替我谢谢他。」
「...好。」
我好像从未思考过为何真央的病房会在价格高昂的VIP区域,反而是菅原佑树的这番话点醒了我,让我意识到迹部的话不光是轻飘飘的一句承诺,尽管多出来的东西在他看来似乎比口头上答应我的事要更加不值一提。
我不会主动向迹部要求这些,想来菅原佑树同样清楚这一点。
「还真像那家伙的作风。」我用说给自己听的音量嘀咕道。菅原佑树看了我一眼,在菅原阿姨转身向这边走来时伸手替我整理了一下围巾。
我警惕地缩了缩脖子,他的心情却看起来比刚才愉快了不少。
「有空多来看看她吧。」放下手臂后菅原佑树对我说道:「比起我来,见到你更让那家伙开心。」
这大概是菅原佑树少有的自知之明。我当时点头应了下来,然而遗憾的是如果没有圣诞节前来探病的正当理由,我甚至会更早几天从东京离开。
于今年的倒数第二天启程已经是祖父对我下达的最后通牒。黑崎夜夜子在听说我要回实家的消息后提出了想要在神社迎接新年的愿望,猜中她的真实心思对我而言没有一丝难度,但我并没有点破对方的想法。在黑崎一通坚决不会给我添麻烦之类的保证过后,我不用多久便点了头。
毕竟新访客同样是摆脱旧定式的得力助手,黑崎眼中的添麻烦搞不好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黑崎家的轿车将她送到车站时一同留下的还有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我看着她抽抽嘴角:「你确定你要一路上都带着它吗?」
听闻这句话时黑崎怔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抱歉,我好久没有独自出过远门了。」
说完后她打出一通电话,刚刚开走的轿车又绕了回来。司机再次将行李箱搬进车里后黑崎拍了拍手,对我歪头一笑。
「行李他们会空运过去。」她说:「这样就没问题了,我们走吧。」
我很想吐槽点什么,但黑崎似乎对久违的新干线体验感到十分兴奋,让我不忍浇灭她的热情。
我们沿着跟暑假同样的路线来到位于京都的小镇,只是到达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我没料到出现在车站附近的会是藏之介。他应该不知道黑崎跟来的事情,但并没有多问我什么。我们三个就像学院祭那天一样缓步走上台阶,进入鸟居时黑崎显得有点紧张,而没过多久便开始新奇地打量神社中的古朴设施。
在我们进入后院之前紫苑已经远远迎了上来,她脖子上系了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围脖,搓着双手有点惊讶地看向黑崎:「没想到有纪还带了新客人呢。」
「初次见面,我是黑崎夜夜子。」我在路上已经跟黑崎介绍过紫苑的存在,她很镇定地伸出手跟对方握了一下。
「你这个时候跑出来做什么?」藏之介无奈地对紫苑说道:「也不加件衣服,小心感冒。」
「我没事,你们快进来吧。」紫苑哈着白气跺了跺脚,看起来格外开心。
直到我们落座于暖桌旁她也没有闲下来,递给我们一人一个暖手壶,然后才坐到我旁边,不太好意思地向黑崎解释道:
「这里的室温很难升上去,可能不太暖和。」
「没关系,我不冷。」黑崎抱着暖壶礼貌地应道。
「那就好。」紫苑眯起眼睛笑笑,转而对我说:「先暖和暖和,一会儿我带你们去房间。」
我点点头,问道:「祖父祖母呢?」
「下午刚跟町内会的人商量了跨年参拜的具体事项,现在已经睡下了。」藏之介说:「明天早上再去打招呼吧。」
「嗯。」我反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几个年纪相仿的人围坐在被炉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想到明天还有事情要忙,我便让紫苑先带我们去房间安顿下来。
洗漱完后我和黑崎并排躺下,离平时的睡觉时间还早,显然黑崎也不是很困,趴在枕头上噼里啪啦地敲手机。
「你没怎么住过和室吧,还习惯吗?」我问道。
「嘛,我不认床的,应该不要紧。」她说完后捧着脸看向我:「不过,你家神社规模还挺大的嘛。你要是愿意公开这些,应该比我更招那些名媛太太们的喜欢才对。」
「...不懂你在说什么。」
「因为比起满身铜臭,那些人都想找个能够自诩高雅的理由啊。」她的眼神中多出几丝落寞,随即又翻过身仰面躺在被褥上感叹道:「在这种环境下还能活得那么潇洒的人,大概也只有迹部大人了。」
我把脸凑过去:「所以这就是你担任迹部后援团团长的理由吗?」
「这倒不是。」她先是否认,顿了顿又接着说:「反正也没什么感兴趣的社团,加入这种只需要少女情怀来驱动的散漫组织才最轻松不是吗?」
「而且,我周围几乎没有哪家人不想攀上迹部财团的高枝,所以就算在这件事情上花费掉再多时间,爸爸也只会鼓励我接着去做。」黑崎出神地望着天花板,突然偏头看向我:
「但要是你更有本事的话,让给你也无所谓。」
「喂喂,你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啊,团长。」我诧异地睁大眼睛:「...绝对不能对大家的迹部大人出手——难道是我把这条规定记错了?」
「我只是放弃了我的检举权。」黑崎翻了个白眼:「你最好小心点,要是被其他人举报,我可就没法偏袒你了。」
「那你大可以放心了。」我叹息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闷声说道:「目前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是吗?」对方发出低低的笑声:「哪天你要是来求我批准你的退团申请,我可是会狠狠嘲笑你的。」
面对黑崎的这句调侃,我只当作没有听到。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在黑暗中开口道:
「虽然你嘴上那么说,但其实很在乎身边的这些人吧。」
这次我没有等到黑崎的回答,困意袭来,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黑崎夜夜子的声音。
——「蓝田同学,现在我们是真正的朋友吗?」
「嗯。」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那个声音又接着说道:
「如果我...你会...」
我依稀记得那是个问句,但是具体的内容却像抓不住的翎羽一般,丢失于无边无际的深邃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