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狂》齐*

29、二十九、真田广之

　　电影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我剩余的戏份已经不多，拍摄也进行地非常顺利。虽然如此，我依然没有太多闲暇，代言以及各类活动都见缝插针地安排了进来。
　　到今天为止，我已经有整整十七天没有见到野村了。
　　他集编导演于一身的狂言新作要在四月底公演，白天基本没办法到摄影棚，所有的戏都集中在深夜直至凌晨。
　　要见他，突然变得很困难。
　　也是我贪心，习惯了几乎天天可以看到他的日子，就无法适应现在的情形，可实际上，结束电影拍摄后，这才是正常的状态。
　　可是，要我不贪心实在太难，尤其是在他并不全然拒绝我的情形下。
　　终于找到一天工作结束第二天一早又不用工作，我偷偷溜回了日活厂，想碰碰运气。打听清楚了野村的拍摄果然还没结束，就好整以暇地在摄影棚外等他。
　　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却没想到还是碰到了熟人。
　　他是位编剧，我们曾经合作过几部戏，也算是老朋友了。所以一见我立刻热络地跟我聊起天来，于是知道他手头上的那个戏也快进入收尾阶段了，而且刚从欧洲外景地回来。
　　“你的戏快杀青了吧？”他问。
　　“嗯，快了。”
　　“话又说回来，你不参加我们这部戏的拍摄实在是太可惜了。”他脸上尽是惋惜之意。“你一向主张日本演员应该走向国际，这部戏刚好是日英合拍的大制作，而你的演技又好英文又好，实在应该借一部好电影走出去……而且那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整个日本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轻描淡写道。
　　“是因为泷田导演吧？”他摇摇头，“就知道你重情义，对你有恩的人，你总不忘记想尽办法回报。”
　　也算理由之一，毕竟是跟泷田合作的《不眠夜：新宿鲛》，而这部电影曾经给我带来了多项荣耀。不过最大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我知道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就绝不会再有。
　　“也是我自己想演这部戏……”
　　话刚出口，一个白色的身影瞬间夺去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野村身着狩衣安闲优雅地穿行在摄影棚门通往更衣室的小径上，发现我们后，朝这里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
　　直到他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身旁的人才有些惊诧地出声：“这位……好像没有见过呀……”
　　我叹气道：“他只是十几年没有演过电影了……你如果是狂言的关注者，也许就会认识这位野村万斋先生。”
　　“呃……”
　　不一刻，我们结束了闲聊。我算了算时间，野村也该卸妆完毕了，就去化妆间找他。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满眼杀气的他震得头皮发麻。
　　“那部日英合拍的大制作是怎么回事？”他一字一顿地问我，语气中有隐而未发的怒意。
　　他听见了……我的背脊有点凉。
　　“也没什么，就是两部电影的档期撞上了……我先答应了泷田。”
　　“不要跟我撒谎！”他的眼睛里有刀子飞出来。
　　“我说的是实话。”
　　“你要我去隔壁剧组问吗？还是问泷田导演或者你的经纪公司？”他挑眉冷哼道。
　　他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较真……我感到头隐隐作痛。
　　“你弄清楚这些有意义吗？事实就是我接了也拍了现在这部戏。”
　　他胸口的起伏开始增强。
　　“这部戏的这个角色非你不可吗？”
　　“不是。”谁都可以吧……
　　“这个角色能给你前所未有的挑战？”
　　“不是。”是没有挑战吧……
　　“没有你这部戏就拍不下去了？”
　　“不是。”没有你这部戏才拍不下去……
　　“没有你这部戏就没有票房了？”
　　“不是。”我又不是偶像……
　　他慢慢逼近我，身上散发着极地冰霜一般的寒气，“那你为什么要接一部无法增进你演技无法助长你人气无法带给你荣耀的戏？！”
　　我被噎住。
　　“真田广之，难道你已经沦落到甘心给人做嫁衣的地步了吗？！”
　　那也得看是谁……对我而言，只有一个人能让我心甘情愿。
　　我没有开口，可并不等于他不知道我的心思，事实上，我想他早已明白，所以也更加愤怒。
　　“你给我过来！”他丢下这句话，侧身出了门。
　　我只好跟过去。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片场的一个排练室，很空旷，一般正式开拍之前，演员会在那里做一些诸如打斗或者舞蹈之类的练习。
　　门没有锁，他轻而易举就进去了，开了灯，观察了一下，他从室内的道具架上挑了两把竹剑，一把扔给了我。
　　这是要干嘛？！
　　“准备好了吗？”他卷起衬衫袖子，斜睨的眼里俱是凌厉。
　　他想发泄他的怒气我理解，可是偏要选择这种方式么……用我修习了近三十年的剑道？
　　然而，他的手一握竹剑，我立刻眼睛睁大了。
　　他修习过剑道，我敢肯定！
　　可是，当他手中的剑扬起的一瞬间，我发现我又犯了一个错误，他不是在跟我切磋剑道，他是要跟我进行剑术格斗！
　　“啊——”伴随着一声大喝，他的剑尖直挑我的面门。
　　“啪——”两把竹剑急速纠缠，刹那即分。
　　“你从小那么辛苦那么拼命地学骑马、剑道、空手道、日本舞、爵士舞、唱歌……究竟是为了什么你都忘了吗？！”他犀利的话音刚落，剑亦随之赶到。
　　当然没忘！
　　小时候，我每天努力完成学校的课程后，到了晚上，则充满了剑道、空手道、日本舞、爵士舞的课程！我常想，如果我中断一天，成千上万的人将超越我，如果我休息，我就会输！那时的汗水，我到现在还能体味出盐度的高低来。
　　本能地执剑迎击，刚一架开他刺向我胸膛的攻击，剑尖又迎面而来了。
　　“你的理想、你的目标、你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也都忘了吗？！”他的声音越发得咄咄逼人。
　　怎么可能忘？！
　　我的人生目标，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创造一个对我自己而言是完全独特的世界！并且时刻放眼世界，我要成为世界级的演员！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剑势凌厉地直接朝我的脖子横劈过来。
　　我低头侧闪，举剑封剑。
　　我和他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似有千分之一秒的停顿，可已足够我出手反击。
　　又是一声清脆又响亮的“啪”，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开。
　　“剑，是追求强没错，但强是可以超越的。”手中的剑缓缓指向地面，我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且轻松且从容，“最高形式就是不动武，否则难以称得上完满。”
　　他微微一怔，似被我的答非所问困扰，但下一刻，原本萦绕在他脸上的乌云便骤然逼散了，一抹浅笑取而代之，在他眉目间飞舞流转，很轻悠，却又，如此清晰，如此明媚，如此耀目。
　　我知道，他这一笑，是为我！
　　为我的自信，为我的骄傲，为我的信念，为我的执着！
　　于是，我也笑了，笑得豪气干云。
　　“可是我的气还没消……所以你别想逃！”他妙目斜睨。
　　“那么……就好好比试一场吧！”我凝神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