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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苍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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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里德尔接到消息,从外地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维尔塔宁正好从药剂室出来,还没来得及汇报情况,里德尔便越过她,直接去了二楼。
她赶忙追上去:“她最近情绪很不稳定,你最好……”
后半句没说出口,里德尔的眼神便冷冷斜过来。维尔塔宁在他可怖的神情中缄声。
——也是,什么时候有人敢劝他收敛了?不过维尔塔宁相信,他能懂她的意思,只是看他愿不愿做。
里德尔推开客房的门,幽冷的风穿堂而过。
阿芙拉衣着单薄地坐在大理石飘窗上,张望着外面的风景。外头山脉连绵,群鸟闲适地滑翔而过,只是那种自由仿佛与她再无关系了。
她身上发了疹子,四肢和脸上尤其严重,按理说不宜吹风。
里德尔定了定神,强行将怒气压下去,缓缓踱向窗边:“下来。”
维尔塔宁无声地退出去,将门带上,以免这场“战事”波及到她。
艾略特就在楼下盯着,一双机敏的眸子仿若猛兽。维尔塔宁面色冷然,同他擦肩而过,走到庭院里去。
她是不愿意和艾略特共处一室的,他的眼神时常令她感到不适。此刻他正在拿那种充斥着阴险和暴虐的眼神打量楼上,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房间内,里德尔有一瞬间的心跳漏拍。这种紧张很快在阿芙拉顺从的动作中消弭了,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他的不悦。
他的手扶在阿芙拉背后,将她带向自己,以免她又作出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说来好笑,他从不是会隐忍吃亏的人,却在她身上多次领教过“吃一堑长一智”的涵义。
他在魔法部工作后,曾有一次回霍格沃茨找她,咄咄逼人地问她是否对他心动过。那些话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连里德尔自己都厘不清。
对她的回答有期待么?这是他此前从未设想过的问题。反正只要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他便能够预想出应对一切状况的方案,牢牢地将世界的运转把控在自己手中。
现在也是一样。
她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此刻她在这里。
那么,他就会让她永远在这里。一个答案而已,有什么可纠结的?
阿芙拉顺势揽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扶在他手臂上。她没有做声,不是在赌气,而是在等风让味道尽可能散去。
从里德尔走进房间开始她就嗅到了血腥味,她注意到他今天的衣着并不像往日那样一丝不苟。看得出来他很注意不让血点溅在自己身上,但那种气味瞒不了她。
他到底在四处找什么?
阿芙拉很好奇,但并不打算在此刻打草惊蛇。她还是得找个机会支开其他人,找到和维尔塔宁独处的机会。
她闭上眼睛,等喉咙里泛上的干呕冲动随着风消散。
里德尔在她背上轻拍:“先下来。”
她没动,声音有气无力:“我不想看医生。”
疹子发起来后,里德尔试图让人带医生过来,都被阿芙拉挡回去了。里德尔不在,她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布奇·艾略特带人过来时她见都不见,她很清楚他不敢强行破门。
当然,这阻止不了艾略特鄙夷地在门外骂上两句,并故意让她听见:“禁脔而已。”
她手里没有魔杖,动不了武。不过阿芙拉想,没关系。世上不是只有武力这一种办法可以争锋。
里德尔试图同她讲道理:“蕾奥拉毕竟本职是个护士。”
“她说了,发疹子是正常现象,只是我体质敏感些,所以会发得多一点罢了。”阿芙拉坚持道,“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你在担心这个?不会有人出去乱说。”他将她垂在背后的长发绕在指间,“他们不敢。”
“我就是不想看别的医生。”阿芙拉松开环住他脖子的手臂,“还有,我不喜欢布奇·艾略特。”
“看来有人现在学会告状了。”里德尔微讶地挑挑眉,“他说你什么了?”
“禁脔。”阿芙拉压着嗓子说出一个词,低低的音调充分显示出她的愤怒。
里德尔失笑:“你很介意?”
她表情严肃:“你觉得呢?”
让她失望的是,里德尔并没有应允她以后少让艾略特出现。
他只是思索两秒后说道:“布奇的性格是让他得罪了不少人。我会警告他。”
阿芙拉不甘心,她试图火上浇油:“你居然能容忍某个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这样嚣张跋扈。”
这次他笑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阿芙拉气得不想说话。
里德尔将她抱回到床上,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抚道:“听话,叫医生过来看看,很快就好。”
他没有给出任何允诺,阿芙拉只能试着自己提要求:“如果一定要叫人来看,那我要考夫特过来。他熟悉我的一切用药情况。”
里德尔眼神一瞬间变化,冷冷地扫过她的脸:“你这几天就在谋划这个?”
“我什么都没有谋划。你要是不放心,就守在旁边。反正我要考夫特医生。”她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般说道。
“那就索性不要看医生了。”他直起腰整理领口,说完转身往外走。
他一走,维尔塔宁肯定也要跟着离开。
阿芙拉有些着急地问:“天都开始黑了,你还要出去吗?”
“有些事要收尾。”里德尔顿了顿,仍然给出了回答,不过耐性显然没有刚才那么足了,“还有,阿芙拉,下次在做危险的举动前,多想想后果。你应该很清楚,我没什么耐心给出那么多机会。”
她下意识看了眼窗子。经验告诉她,最近的试探就到此为止了。要是触到里德尔的底线,没准他会让人把窗子封起来,再给门设上禁制。到时她非活活憋死不可。
阿芙拉眼看着房门关上,无奈地靠着床头出神。
几分钟后,有人轻轻推门进来,她立刻复活般看着来人,张了张嘴,在对方轻轻的摇头中没有说话。
“你不应该吹风的,那会让疹子加重。”维尔塔宁站在床边打量她,“药给你放在这里,配方是里德尔做过调整的。这几天就先不要靠近窗口了,运气好的话,疹子明天就能消下去。”
阿芙拉没有做声,盯着维尔塔宁的动作。
她弯腰将几支药剂瓶对方在床头柜子上,然后迅速从那之中抽出一支纤细的试剂瓶,塞到阿芙拉枕下。
阿芙拉心脏狂跳。
维尔塔宁完成这一切后走出去,回到楼下,对上里德尔质询的眼神。
“别这么看着我。”她不慌不忙道,“你知道她一向对我没有好感,刚才一个字都不肯和我说。”
“她这样多久了?”里德尔一面向外走,一面问道。
“或许是从来到这里开始?按照我以往的经验,情绪起伏不稳可不是什么好事的先兆。如果你不想看着事情进一步恶化,恐怕得采取点措施了。”
“比如?”
“你其实是精通药理的,更善于把捉人的心理,最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维尔塔宁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将老鹰关在笼子里,它可能会郁郁而亡。但如果你的目的本就只是关住它而已,那么其实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
她这番话十分巧妙,既不会得罪里德尔,也不直接给出建议。她只是将他内心的想法说出来而已,选择权从来都只在他手里。
里德尔也没有给出回应,他正往庭院中走去。
维尔塔宁盯着他高挑的背影,倒不怎么担心。毕竟她一向自视甚高,断定自己是个优秀的赌徒。
阿芙拉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盯着里德尔离开,才跑回到房间里,拿出维尔塔宁刚刚塞给她的试剂瓶。
那里面曾经装过别的药剂,大概是药剂已经被用掉了,只有底部残留着一点痕迹。
她想起维尔塔宁曾描述过的那种药剂——深红,粘稠,反光有鎏金色。这就是里德尔会不定时服用的药物。
它的气味嗅起来发甜,有点像是熟透的浆果味。不过经验告诉阿芙拉,气味良好的魔药往往不会是太常规的品种,就像颜色越是鲜艳美丽的植物往往毒性也越大。
可里德尔自然是不会服毒的,否则他也活不到现在。又或者,他是让两种及以上有毒的魔药相互作用,将毒性抵消掉,从而将另外的药效发挥出来——他在这一点上和邓布利多的习惯极其相似,他们都喜欢使用剑走偏锋的配方,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维尔塔宁说过,里德尔服用这种药物后会将容器处理掉,这次或许是他回来得急,也或许是在吩咐他人处理时出了疏漏,总之是被维尔塔宁抓住了机会,将残留的药剂收集起来。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阿芙拉很珍惜。在没有条件研究其中成分的情况下,她设法将试剂瓶藏了起来。
第二天起床,阿芙拉发现身上的红疹的确如维尔塔宁所说,开始迅速消退了。说实话,她还挺高兴的,毕竟这些疹子弄得皮肤又红又痒,抓又抓不得——要不是想找个借口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才不会暗示维尔塔宁在魔药的剂量上动手脚。
何况最后她的目的还没达成,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伴随着疹子的消退,阿芙拉不妙地发现她的体温开始上升了。这出乎她和维尔塔宁的预料,也不在魔药的副作用之中,阿芙拉不确定是不是她的免疫力出了问题——连年的劳心费神在不断损耗着她的身体,蛇毒在她的血管和脏器内肆意游荡,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
阿芙拉并不恐惧死亡。她只害怕有的事在死之前来不及做。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心慌得发抖,甚至发觉自己已经开始害怕照镜子。
她的体温愈发上升,直到晚上睡觉前都没有消退。
阿芙拉洗过澡后坐到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面孔,第一次错觉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
她比以前更瘦了,眼睛从而显得更大,看上去却并不怎么有神。她胡乱从化妆盒中摸到一只口红,将它涂到唇上,直到镜子里的她不再那样死气沉沉。
上床睡觉时,阿芙拉没有将口红卸掉。她确然在害怕——害怕看见镜中如同死人的自己,害怕第二天清晨起来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噩梦般的脸。
不知几点钟,她感到有人进来坐在床边,先是将一种冰凉的药膏抹在她的手臂上,随后大约是察觉到她的体温异常,便用手背来试她的额头。
伴随着一声轻叹,他起身走了出去。几分钟后返回,阿芙拉在睡梦中被喂下某种药物。
她开始醒转,意识游荡在现实与梦境的夹缝中,但熟悉的气味已然告知她身边的人是谁。
她在里德尔身上嗅到尘埃的气息,不知他又是从哪里赶回来的。那股血腥味已经消散殆尽了。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一时没有动作。她的呼吸很浅,不仔细去观察便几乎注意不到。
刚才喂她喝药的水杯上残留着淡淡的红色,里德尔这才意识到她涂着口红。颜色并不夸张,很好地丰润着她的唇色。
他却不太爱看。一切伪饰,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他抬起手,一下一下将口红蹭去,直到露出那原本苍白的唇。
现在的阿芙拉躺在床上,瘦削的脸颊深陷在白色的枕头里,比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脆弱,仿佛能被山间的一阵风轻易卷走。
里德尔一面端详,一面难以克制地吞咽了一下。可他仍感到难受。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拥堵着,钳制着他的呼吸。
而她在睡梦里哭。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来,渗入她如今光泽渐褪的发丝。里德尔伸出手去替她擦拭,才发觉他的手指在颤抖。
尽管他已在尽力克制。
她的眼皮颤了一下,缓缓掀开。
“做噩梦了?”里德尔声音微微哑着。
阿芙拉闭眼,又睁眼,让自己听起来声线平稳:“梦到小时候,我还在姨妈家的时候。我发了烧,她带考夫特来看我。”
里德尔继续给她往身上涂药,不动声色:“如果你是在担心麦西莫的状况——放心,他后续所需的药物我会让人送过去。”
阿芙拉不再说话了。
厚重的长发同她轻薄的身子一同陷在被褥里,裹住她纸片一般单薄的肩头。
里德尔将她的头发拨开去,没有落下一处疤痕。
阿芙拉迷迷糊糊地勾住里德尔的手指,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大概是因为那种东西涂在身上既不好受也不好闻。
里德尔不得不将她的手拨开:“别动。”
然而脸颊一侧有根头发丝沾在药膏上,阿芙拉抬手将它拂开,这一下不慎将手背上的药膏蹭掉了。
里德尔动作顿了顿:“我再说最后一遍,阿芙拉——如果你下周还想出门见人的话,就老实一点。”
她的眼睛亮了亮:“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