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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泪满春衫袖 ...

  •   夜深风竹敲秋韵。
      万叶千声皆是恨。
      故欹单枕梦中寻,
      梦又不成灯又烬。

      …… ……

      淅淅沥沥……

      天山脚下,还在延续着绵绵的细雨。

      雨水覆盖的地方很广,遥看向天山的山顶,竟化作了片片的雪花。纠结着,打着转,幽幽散散地飘落下来。

      霜白的雪花遇了强风一阵,猛一个回旋,又逝去了远方的山头。

      那边的山上,是同样的冰雪覆盖……

      其实,在边城的外围,都是像天山一样连绵不绝的高山耸立。确切的说,这片疆土是被群山环绕地抱在其中的。抱在怀中的是‘平原’,而被隔在山外的,就是‘西坼’。

      环形的群山间,最高的,当属‘无上山’。山如其名,人站在山下仰望,便觉:‘此山定高不可攀’。其实,除了为世人所惧怕的无上山,独牙山、天山,都是当中比较著名的几座山峰。

      所以,说白了,这些山之间其实是相通的。如果你此时正立于天山之巅,只需一个远眺,就能看到那最‘遥不可及’的无上山了……

      …… ……

      无上山。

      “哈————啾~~~~!!!”

      “二妹?你不是着凉了吧?”

      “没……没事,大姐。我没事……打个喷嚏而已。最近,经常这样……”

      二夫人揉了揉通红的小鼻子,不知怎么,心下还有一丝未平的撼动。缓缓抬头,看了周围的几个姐妹一圈。

      “大姐……我,我老感觉心惶惶……好几天了。你说,这山上……会不会出事啊?”

      “噗———!” 大夫人一个笑喷,遂伸手抚拍了二妹的肩头几下。回道。“出事?能出啥事?你看看三妹那一副憋不住的样子……她倒是希望咱无上山能再出点啥事,让她活动活动手脚。”

      一记大大的白眼,从三夫人的眼中抛出。“本来就是!二姐啊,你就别逗我了……咱们无上山,都十多年没见着个毛贼什么的了。要是有点什么事儿,我还真盼着快点发生呢……日子,越过越无聊啊!”

      “十多年?有十多年啦?自……小二,那件事……到现在,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二夫人若有所思地愣看向门外,缓抬起一杯热茶,轻嘬了一口。惶惶道:

      “对啊……在无上山,日子都不叫日子了。还没感觉到,就十年过去了……”

      “嗯……女娃们也都长大了。”

      “…… ……”

      二夫人缓缓地站起身,寒手插进了袖中,向着厅内浅踱了几步。

      “都十年了……我可怜的孩子,还是……没有放下啊……”

      门外,无际的天空中似是真有几片雪花飘落了下来。妇人远远地一个长探,不知,她看不看得到那耸立在蒙蒙细雪中的天山山顶,那山顶上,紧闭的寒眸一双……

      …… ……

      仍未苏醒的高愈翔。

      带着那一脸的苍白,静静地躺在万年寒冰的冰床之上。身上冷俊的寒气,似是比平日里更加浓郁了。

      几滴泪水,暖暖的,坠在了寒颊之上。

      ‘是谁?是谁的泪?’

      高愈翔深处的意识一个挣扎。可四周一片黑暗,恐慌,又让他毫无头绪可言……

      漆黑,黑到自己都迷失了。声音,也无法发出。甚至,他连一步都不敢挪动。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的世界,变得这么可怕了?他,本该就是一个人活着,一个人等待死亡的。他,从来都不怕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人生被打乱了。

      他该是漆黑一片,而又平静无澜的一渠墨水。偏偏,一颗石子的投入,打乱了它的人生。石子虽小,却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然后,这一渠静水,掀起来前所未有的波动……

      漆黑,还在继续……回忆的画面,却渐渐与这漆黑融合到了一起。过去的一切,开始清晰……

      …… ……

      在高愈翔不平凡的童年里,那夜算是个普通到再不能再普通的夜晚了。

      因为那一天,没有野兽的袭击,也没有倾盆的大雨,更没有父亲突然派来的杀手。独牙山上的一切,都显得平静无比。所以说,那本该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夜。

      可高愈翔在山上修行的数年中,却惟独深记了那一夜……

      那时,他生了一堆火,火堆旁架了一支被拔净了毛的野山鸡。他如平常一样,一边烹烤着晚餐,一边发着呆。离他最远的篝火对面,那柄玄铁剑被扔在角落里,滚了一身的泥土。高愈翔只偶看去几眼,却迟迟没有拿起……

      稚嫩的目光,渐渐移向了灼着烈焰的火堆中,火星噼啪之间,似有那严厉的父亲的脸庞,晃动在其中……

      是的,他讨厌那张脸。他总说:

      ‘你要做天下第一,你要以打败我为目标。’

      ‘你看看你的样子……你哪里像个剑客?哪里像个男人?’

      ‘站起来!不要指望任何人会去扶你……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

      ‘自己爬上来!现在你如果摔下去,那就是个死字,没有人会救你的……’

      …… ……

      “哼——!”高愈翔猛然一个仰头,冷笑了一声。“我的亲爹都不会救我了,难道一把玄铁剑,就能救了我的命?”

      这样的夜里,又有漫天的繁星。按理说,正是最适合幼小的孩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了。

      七岁?

      若是正常人家的孩子,这种时候,或许正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的指着天空,想要摘下闪烁的星星。可是在高愈翔的现实里,那是可笑的。正如他父亲经常告诉他的:‘想要的东西,就靠自己的双手去得到它’。

      星星?很美。可是他不想要,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正时,身后的草丛出传出了一阵簌簌声,接着……

      “要,要……要烤焦了——!”

      猛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侧身一看,竟是一个满身泥土,衣冠不整的女娃。

      突然到访的女孩儿始终没有看向高愈翔,虽是沾了一脸的淤泥,水汪汪的眸子却迎着攒动的篝火,清澈得动人。眼里,只有那散发出一阵阵胡味儿的‘烤鸡’。而且那眼神中,正是满满的期待。

      “快……快糊了!你快翻个面啊!这鸡要坏掉了……”

      不等高愈翔发问,这女娃竟自己跑上前去,摆弄起了‘别人’的晚餐。

      “我……就爱吃这样的……”

      高愈翔带着一脸稚嫩的执拗,抬步跟上前来。或许是太久没有和‘人’打交道,竟乱了说话的语意。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

      “它成什么样,该你什么事?”一把夺过了娇人手中的‘烤鸡’,扭头绕去了篝火的另一边。不时间,还悄俏抬头望了对面的女娃几眼。

      一双水灵的大眼,怔看着空了的双手,顿失了灵气儿。小嘴微微嘟起,不说话,只瘫了瘫双肩,颓废地坐在了篝火边。

      没错。她没有识趣的离开,而是坐在了那里。而且环抱着双腿,用一双无比幽怨的眼神,看着高愈翔和他手中的晚餐。

      “……”

      一脸英气的‘七岁’,对上了幽怨万分地‘六岁’。被夹在其中的一堆柴火,却愈加高涨了火焰,噼啪声顿起。

      “想吃吗?”伸了伸手中烤得半黑半生的野鸡。

      “嗯嗯嗯嗯………………”女娃一阵狂点头。

      “那……你是我爹派来的杀手吗?”

      莫名的微张了小嘴,反问一句。“你看我……像么?”

      “……”

      …… ……

      于是,七岁地高愈翔,第一次尝试了与人分吃一只鸡。

      “你叫什么?”

      “小二!”百忙之中,还是抽空扭头道。“这鸡腿你不吃么?我吃了啊!”

      “哦……”笑看看对方吃鸡的样子,顿时感觉有了食欲。“你怎么会来这儿?”

      “不知道……我被人绑来得。”

      “绑?”高愈翔一个诧异。

      “我住在无上山,嗯……具体在哪边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老四非要带我们姐妹三个下山,可是……走到一半,还没到山底的大门,就遇到坏人了。我娘说,不让我们下山,因为……山下的人都是坏的。以前,就有很多坏人想尽办法,上……上我们无上山,他们都想害我的家人。结果,那天很不巧,被我们姐妹四个碰到了。后来……”

      “你们都被抓到独牙山来了?”

      “没有,他们都没事……我们,是分开跑的。大姐不可能被抓到的,嗯……四妹更不可能,三妹的话,她那么聪明,也不会有事的。应该,只有我自己被抓了吧!”

      说着,仍是一脸的若无其事。只撕起手中的鸡腿,狠狠地咬了下去。

      “……”不知怎的。高愈翔一直一颗淡定的心,此时,却有了很想笑的冲动。“为什么你的姐妹们都能没事,唯独你被抓了呢?”

      “没办法啊,他们这次来了好多人,三妹说分开跑机会大些,我们就分开跑了。她们三个都很厉害的,总之,就是不会落到坏人手里啦!其实……嘿嘿,大姐本来是跟我在一起的,因为,我们四姐妹里,大姐的功夫最好。但是,后来……后来我自己躲开大姐,溜掉了,嗯……再然后,就理所应当的,被抓了。”

      “那你溜掉干什么?”微感莫名。

      “因为……”微顿,眼中却泛上了一阵朦色。“因为大姐三天前,才对我说过的……她说,她现在的功夫,对付一般小毛贼,三五个是不成问题的……”

      “什么意思?”

      “那天……追在我和大姐身后的坏人,是七个。我看得到,虽然很远。但我确实看到了,是七个。”

      “……”

      小二怔怔地看着火堆,几点火光映入了眸中。高愈翔望了一会儿,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好羡慕?羡慕你能生活在那么温暖的家庭中?还是说你真伟大?舍弃了自己性命,为了保全自己的大姐?

      可是,人,不是什么都要靠自己么?想保护别人的这份心又算怎么?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还是说,父亲的话,是错的?

      他不知道。确切说,那是高愈翔第一次对父亲的话产生了疑问。

      “哇————!”又一阵突如其来的高声,吓得高愈翔猛一怔。侧头一看,小二正如获珍宝地抚摸着树边的那支玄铁剑。

      “这……这个剑,是你的?”小二边说着,边用崇拜的眼光看向了这边。

      “嗯……”茫然地回道。

      “你会用剑?你……也是,像我大姐一样的女侠,哦,不不不,是‘大侠’,是大侠才对……”

      “我……是会用剑,不过……”

      “太好了!”完全不给对方说明的机会。一个蹦跳,就连人带剑笑冲了过来。“大侠——!你保护我吧!”

      一头雾水的高愈翔全然听不懂了。愣看了看那水般的眸子,一个皱眉,问道。“保护?保护你什么?”

      “我是趁那群坏人睡着的时候,偷跑出来的。万一被他们发现,我还会被抓到的。既然你会用剑,你一定像我的大姐一样,会……那样……‘嗖嗖嗖’地,你一定能救我,能保护我的。行么?求你了,大侠!救救我吧!”

      本就似水的一渠眸子,此时,更是带着万般的怜悯与祈求,湿了眼角。

      “可是……我,我怎么保护?”

      “嗯……无上山你知道么?最是这片群山里,最高的那一个。”还在闪动着泪花。

      “知道,但是……我没有去过。”事实上,他根本就连独牙山都没有离开过。

      “你把我送到那里就好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好人,你一定会帮我的。”

      小二干脆揪住了‘大侠’的衣角,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命地晃扯了起来。

      七岁的高愈翔带着一脸的无耐与紧攥在左手中的‘胡鸡腿’一支,脸前正俯视着,六岁且一副死皮赖脸的莫离岚,这一个悬殊的对视,就是半个时辰……

      然后,高愈翔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做‘大侠’的滋味……

      …… ……

      现实中的此时此刻,高愈翔的眸子却依旧紧闭着,惨白的脸色,或是在病床上躺了太久了。迟迟没有一丝好转……

      一滴、两滴、三四滴……

      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暖暖的泪珠滴在那寒俊的脸庞。

      “小冷……小冷……小冷……”

      一次、两次、三四次……

      也不知,这来自耳边的低声呼唤,已经响了多少次。可是,还不够,莫离岚就是觉得不够。

      怎么够呢?十年的忧,十年的恨,十年的伤,十年的痛,这些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出口,他竟已闭了眼。把她自己一个人,扔在这人世间。

      若是当年的‘大侠’,若是七岁那年的高愈翔,是不会这样的,绝不会……

      因为,那时的他,是那么的温柔。温柔的对着她笑,问她:

      ‘你饿了吗?’

      他们翻过了寒冷的雪峰,他们走过了潮湿的低谷。他们一起抓河中的鱼,他们一起攀到树上躲避野兽的追击。

      他们,一个七岁,一个六岁。虽然无知,却不会‘无情’。

      他骂她慢,她就会笑着跑起来,跑累了,她就会撒娇,然后他就会折回来叹一气,顺命地背起她。然后,两个人的路,却只有一双脚。

      她笑着说他是她在山下遇到的第一个好人,他说她是他今生遇见的,最蠢的人。然后他们便笑了。那一行,便是三日。三天的相处,却足以让两个陌生的人熟知了彼此的性情;三天的相处,也足以让毫无干系的二人,渐生了牵连……

      …… ……

      虽然已经过了十多年了,那些童年的往事,却依旧清晰。

      事实上,那过去的一幕幕画面,就像是一场醒不来的梦,时常出现在莫离岚的生活中,即便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却仍然无法忘记。

      忘不掉,不是因为它太美。只是因为,对莫离岚来说,那是一场噩梦,缠绕了她一辈子的噩梦……

      …… ……

      第三天。

      他们距离那最高的山峰,只剩半日的行程了。

      老天却就是不作美,偏偏在这最后的时刻。让那些不速之客赶了上来,就在那片密林中,他们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大侠很镇定,只把小二向身后推了推,说道。“那些马进不了密林,他们赶过来,还要一段时间。我们快走……”

      小二惶惶地看了看他的背影。那和父亲的不同,他比爹爹们的身形,要娇小很多。可是,又和大姐的不同,大姐的保护……

      没有这么……安心。

      莫离岚再抬头看看林外的远处,眉头微微一皱。来人很多,比上次还要多。她不确定这些人,是不是与上次的歹人是同一伙的,她只知道:即便不是同一伙,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迫害他们莫离世家。

      一把揪住了大侠的衣角,泛白的嘴角,紧紧地抿在了一起。

      “不用怕,有我……”

      淡淡只有这一句,便拉起了小二,大步地向着密林深处跑去。

      小二却微怔了身子,因为……这一句,正是当初被坏人尾追时,大姐曾对她说过的话,就连那坚定的语气,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什么她总是受保护的那个角色呢?为什么她没有惊奇的骨骼,为什么她没有惊世的才华,为什么,整个莫离家,唯独她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呢?

      而这些,却又是过去的莫离岚从没有想过的。

      …… ……

      她跑的很累了,她就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担忧与愧色。而几度张开的唇角,却又迟迟发不出声音。

      “小二……”

      “嗯?”猛听到了前方的呼唤,抬头看去,唤她的人正一脸严色的伫立在那里,俯看着她。

      “……”只一把,便握住了冷白的纤手。对着发怔的小二,坚定地说道:

      “不要想着逃跑,不要想着从我身后跑掉。是你要我送你回家的,你……决不能先跑掉……既然你想回去,那就要勇敢的走下去。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得到。”

      大手拉着小手,一步挨着一步,继续攀援在密林间。

      “有我在……就不要怕。”脚步虽未停,背对着小二的身子,却淡淡地传来了这一句。

      ‘吧嗒!’好大一滴。莫离岚忍蓄了好久不敢掉下的泪水,还是,抑不住了。

      “嗯!我……不会走的,我不会先跑掉。我……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跑掉的。”

      莫离岚答完这一句,酸涩一番感触,却又染到前行的高愈翔了。一句‘不会留下你一人’,虽简,怎能不让他心酸啊?

      他父亲只丢下一个包袱,一柄玄铁剑,离开独牙山的时候,只说过一句话。

      ‘从现在开始,你只有一个人了。’

      又有谁问过他,问问他愿不愿意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他恨这山,恨这剑。他不愿意练剑,他更不想做天下第一,因为……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心里想要的。他只是,不想被人抛弃,不想一个人……从前,或许他不知道,可是现在,他终于确定了。

      不为别的,就为身后这女子的一句话……

      …… ……

      可是,噩梦就是噩梦。即便它是终成了梦,却也是现实中的记忆。

      莫离岚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一个夜里。那个她挣扎了千百次,却始终挣脱不出的噩梦里。

      一群衣着同色的大汉,发现了他们藏身的山洞。那时,大侠没有让她失望,他真的以娇小的身躯击败了许多的敌人,或许,他们当时真的可以躲过这一劫。

      如果,她没有被歹人捉到。她没有做了‘累赘’,没有拖了后腿……

      那么,她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同伴,被人踩在了脚下。

      所以,那时的莫离岚怕了,既是当初被人捉去的时候,也没有怕过的。现在,看着那硕大的脚掌踩在那……想要保护自己的身躯上。

      一脚,接着一脚……

      一口,又接着一口的鲜血,从那稚嫩的脸庞中喷出。

      那一幕幕,不是别的,是噩梦。是缠绕了莫离岚一年又一年的噩梦;是一次又一次惊醒后沾湿了枕头的噩梦。她挣扎,她喊,她叫……

      她却,总是最无能的那一个。

      “我,我知道……我知道上无上山的路……”

      她不知说出这一句,算不算是让他们二人有了‘活下去’的价值。她只知道,她怕有人死,她怕眼前的大侠,就在自己的面前咽了气。

      “你知道?”抓莫离岚在手的大汉,明显的有了停手的意思。

      “笨,笨蛋……不能说!”

      高愈翔后背上的脚还没有移开,他却执拗地开了口。果然,那一角重重的落下。

      ‘咔嚓’一声。似是,骨头碎裂的声音。高愈翔虽一脸的痛色,却死死的忍下了。

      “叫你嘴硬!”那壮汉又是一脚,这次,细窄的后背似是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剧力了。

      一口乌黑的血团,从高愈翔的嘴中喷出。纤小的身子一个扬起,重重地落回了地上,再没了一丝动作……

      大汉一怔,低头下去试探了几番。缓抬了头,一片寂静的密林中,只传出淡淡一句:

      “大哥……这小子,没气了。”

      …… ……

      没有意识是怎样的感觉。莫离岚该是最了解的,那场噩梦的重点,就是那样的感觉。

      大侠的眼,坚定的、执拗的、微笑的、温暖的,却就是闭上了。

      一时间,死忙带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一直以来,无上山无忧无虑的生活,她太过惬意,太过享受了。以至于她幼小的头脑中还没有来得及去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看到了,体味到了。她却无措了。

      那时,六岁的她被人狠狠地扔在肩头,一切意识,似还没有回来。刚刚,大侠还牵着她的手,问她冷不冷。昨天,他们还在为了一只烤鱼,吵得不可开交,现在……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尸体,她动弹不得,挣扎不得。她看见他的身影,那一抹熟悉的白色,却以陌生的姿势躺在那里,那一番揪心的疼痛,让她连泪,都流不出了。

      “不能走啊……”好涩,好涩的声音,从小二的口中发出。“大侠,他……还躺在那里……很冷的,这里的晚上。要带他一起走啊……”

      没有人听懂她说的话,没有人应答她。只是……

      “呜啊——————!”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从一个六岁的孩子的口中喊出,这一番心酸,或许能被人听懂了……

      …… ……

      …… ……

      那就是……小二回忆中的那一段噩梦。

      那也是……小冷人生中始终无法摆脱的一段心酸。

      而故事,其实还没有结束。

      恰恰相反,那只是个开始……

      密林中,倒在血泊中的一抹白色,感应到了脸上迎到的几滴水珠。缓缓转动了眸子……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那难熬的一夜过后,来的恰是合时。

      高愈翔身前,比他高大、坚毅数倍的身躯,正撑伞淡立在他身前。那时一双他最熟悉不过的冷淡之眸,不是别人,却是他的亲生父亲。

      “站起来……”高大的身影说道。

      高愈翔没有回应,睁开眼睛后,迎来了清晨的第一道光线。空气中却全是刺骨的寒气……

      她……走了。

      而他,狼狈不堪。

      雨水打下,狠狠地,拍在他的脸上。没有闭目,反是任凭雨水的冲刷。

      “我……我要……”

      “……”高功天听不懂,也没听清,只是向着他的身前走近了几步。“你说什么?”

      “我说……”手臂死撑着,从地面上挣扎着抬起了上身。猛然,一个抬头,尖利的目光,从没有过的,对上了严父的淡眸。

      “我说,我要!我要做天下第一……我要打败你!我要变强,超过你,超过所有人。你……把你会的,全部交给我————!”

      那一声,本该是坚决的一句励志之词。而此刻,听进了高功天的耳中,却是儿子失去了理智的一番激言。他们对望着,作为父亲,他眼中的坚定在此时,竟输给了眼前这幼小的儿子。

      雨水渐大,顺着高愈翔凄冷的脸庞滑下……

      七岁,却斑驳了血迹的脸上。谁也分不清,那些散落的水痕,是雨还是泪……

      就像不久后的那一天,莫离岚带着她的一脸坚决。在众人面前,吞下了天下第一的绝蛊。

      吞蛊,是要经历过七七四十九的疼痛的适应期才能结合的。又有谁知道,那些所谓的痉挛般的疼痛,对于那时的莫离岚来说,永远无法和那一天,密林中,撕心裂肺的那一阵心痛去相比。

      然后,这里再也没了莫离岚天真的微笑,没了撒娇,没了要求……

      六岁那一年,有人披上了外壳做人;七岁那一年,有人亦换上了外壳。

      一场经历,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两个人的命运。这就是所谓的‘孽’。而事隔了十年之后,阴差阳错的,两个人又以不同的姿态相遇了,命运,再次产生了交集。这……就是所谓的‘缘’……

      …… ……

      有些故事,不说出来,有些人……就永远不会知道。更何谈理解。这二人异于世人的常性。其实……他们的转变,他们的迥世,都是从同一个故事中走出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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