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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意外的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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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下子被撞开,看着主子一脸黑线的走出来,等在门口的吉祥吓了一跳。正想着是不是该跟上去,就听见主子声音沉闷的如同乌云压顶,“去把大夫都叫回来,夫人,夫人的伤口裂开了。”
吉祥应了一声,转头就往外跑,却又听见主子喊了一声“回来!”
福康安沉着脸,半晌才继续吩咐,“换小龄子去,你进屋伺候,别让她干出傻事来。”
傻事……
吉祥不懂,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走了八年都能让主子念念不忘找回来,中的毒也能解了,如今不过就是忘了些事儿,主子好好给她解说解说,过几天不就想起来了,还能干出什么傻事?
他偷瞧一眼主子的脸色,又的确难看,便想着给主子宽宽心,“爷,夫人这么玲珑剔透的人,当初流落民间八年都能做饭馆生意过得风生水起。如今不过是受了点惊吓,保不齐过几天就想起来了,您不用这么担心。”
福康安苦笑一下,满心的苦涩无处诉说,当初,她当初再气自己,满心满眼也都有自己。可如今呢,他只怕,她不是失忆,而是真的想忘记。
“奴才进去伺候着,多讲讲主子对夫人的好,讲讲……” 吉祥还想多说几句,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主子和夫人同框的画面,突然愣愣的扔出一句,“要是秦川还在就好了,他可比奴才会哄人。”
秦川,这并非是福康安愿意提起的一个名字,攻山的那个夜里,萧琦带回来秦川的尸身。仵作验过伤,说秦川死前被用过刑,腿上的筋骨都被打断了。
那张颜色铁青的脸,福康安记忆犹新,他致死脸上还留着一抹淡淡的笑,无比的诡异。
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琦指天发誓说他到的时候秦川已经没了气息,当时在场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也没有一个能说清楚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把萧琦带来,我有话问他。”福康安忽然转身。
吉祥一愣,不解问道:“那陕甘两省的巡抚道台,可还都等着见爷呢。”
福康安负手哼了一声,“他们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得空了,自然理会他们。你去带萧琦来,我在偏厅见他。”
“还有,记住,今后不许在夫人面前再提秦川的名字。”
萧琦推门进屋的时候,已是晚霞满天,一缕霞光随着敞开的门落到屋子当中,映出福康安的背影。
这些日子,萧琦一直被独自关着,他无数次想起与眼前人的初见,胡正彪,他只想着多拉拢一个人与张文庆抗衡,可却落得要搭上阖家老小的性命,自己这一步走错,已是万劫不复。
福康安似乎没有发觉,只长身伫立,正对着什么发呆。吉祥在背后推了萧琦一把,压着嗓子回话,“爷,人带来了。”
萧琦不满的抖了下肩膀,瞪了吉祥一眼,才转向福康安,“大将军这么闲在,有空找我聊天?”
“乾隆四十六年,你投奔王伦,做了他手下的侍主圣使,那时你叫萧三亮,人称小诸葛。后来王伦兵败被俘,你乔装改扮跑到了甘肃,改了名字又投张文庆,他看中了你带过来的二百弟兄,委你做了三堂堂主。”
福康安语调淡然的讲述,萧琦的脸却瞬间没了血色,没想到老底被他查得干干净净,不想点头也不敢摇头,强撑着回嘴,“是又怎么样,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本事别扣着我老婆孩子。”
“你若念着妻儿,就不该与朝廷做对。”福康安依旧背对着他,声音里满是官家威严,“她们愿意跟着你,自然就是从逆。你若判了凌迟,那家中男子就要杀头,女子,按律也要流配为奴。”
萧琦喉头一紧,这样的后果,他一直不敢想,此刻从福康安的口中说出来,便如万钧雷霆当头砸落。
他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讷讷地辩解,“我帮你去剿了陀陀堡,各堂口的名单也献给了你,还有,还有你们派到山上的卧底,救不了也怨不得我。换我妻儿性命,这还不够吗?”
“觉通和觉远至今在逃,你敢说不是你提前给他们报的信儿?”福康安终于转过身,森冷的语气直砸在对面那张呆若木鸡的脸上。
当年王伦在山东扯旗造反,就是自己平定的,反贼头目肖三亮也早已经写进了伏法匪首的名单。可这一次通渭剿匪却有人揭发这位萧三堂主瞒天过海,改名换姓从山东一路逃到了甘肃张文庆教中。福康安是剿灭了陀陀堡后才查出这件事,真恨不得活剐了萧琦。
“福大帅,我指天发誓,可从没给他们漏过一点口风!”福康安的置疑,果真戳中了萧琦的要害,他立时双膝跪地,二指朝天,“肖某人弃暗投明,真心诚意帮助大帅剿匪,天日可鉴,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真心诚意……”福康安忽然坐了下来,掸了掸袖口的织金如意云纹,“陀陀堡上一共三个头目,一个自杀,两个跑的没了影,肖堂主的这份真心,让我拿什么验看?”
“有盟丹兰谱,大帅明鉴,凡是入会的弟兄,名字住址都在上面,大帅只管派兵去捉人。”
福康安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别打量着蒙我,如今这甘肃一省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还敢大摇大摆的回去,坐等官兵去抄家?”
“大帅明鉴,我怎么敢蒙您,您说让我干什么,干什么都行,只要能证明我的诚心,能让您高抬贵手饶我全家性命。”萧琦的声音,几乎已带了哭腔。
福康安对着茶碗沉吟片刻,微抿了一口,“当初你答应的差事办砸了,想要再给你一次机会,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萧琦直着脖子看向福康安,向前跪行了两步, “我带人去,保证把觉远觉性全都抓回来,行不行?”
福康安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手指摩挲着茶碗边缘,眉目低垂。
萧琦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半天得不到回应,一张脸渐渐涨的通红。他突然捶了自己一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福大帅,我是个粗人,就一句话,你只要保住我老婆孩子性命,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
“这还像句话。”福康安撂下茶碗,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光芒闪过,“给你三个月,给我办三件事,保你一家子不死。第一,召集你堂口的弟兄,去把觉远觉通抓回来,要活的。”
“第二,察清楚秦川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三,妙音劫来的三十万两军饷不知下落,把银子找回来。”
萧琦的脸色从红变白,细细密密的水珠从毛孔中渗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手使劲抹了一把脸,“我应成你,拼了这条命也想法子把这三件事做到。可我的老婆孩子,不能再当犯人关号子里。你要我给你卖命,至少要好吃好喝养着他们。”
跪在脚下的男人让福康安觉得恶心,只要价码合适,信仰和兄弟皆可出卖。
他把脸偏向一边,冷冷答道:“我可以把她们留在军中,不写进俘虏名单。不过,你只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内,你把我要的东西带回来,就放你们远走高飞。三个月你做不到,就等着回来收尸吧。”
萧琦嘴角翕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顿了顿,他很郑重的磕了一个头,默然无声的起身走了出去。
福康安一直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才掏出怀表看看时辰,对着门口说了一句,“吉祥,现在去见李侍尧。”
几缕渐渐暗去的晚霞在深邃的夜空中留下苍灰色的痕迹,福康安心事重重的迈出院门,迎面碰上的却是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斯当东……”他磨着牙,自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
“她在哪?”斯当东一身风尘,声音嘶哑,脸色难看的与他不相上下。
“你怎么来的?又凭什么在这问话?”福康安紧握拳头,怒目而视。
斯当东看上去还算沉得住气,半仰着脸回答他,“第一个问题,是和珅大人买了一百支鸟铳,交货地点定在了西安,而李侍尧大人认为军情紧急,请求我跟他一起把货物送到阁下军中。”
“至于第二个,是我把香见从北京带了出来,说好送她到西安,但是半路上她丢下我们独自走了。
她相信你,只愿意把自己置于你的保护之下,可将军阁下,你已经证明了你没有保护她安全的能力。”
斯当东一口流利的官话,几乎让人忘记了他的籍贯。福康安两眼冒火的盯着他,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反驳他。
“你没有资格,批评我。”他干瘪的挤出一句。
“阁下,这不是批评,而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斯当东轻蔑的耸了耸肩膀。
福康安一张俊脸涨的通红,正要发作,冷不防从斯当东背后窜出来一个人,扑倒他脚下哀嚎两声,期期艾艾叫了声“主子!”
还没等福康安反应过来,吉祥已经跨前一步,伸手揪住那个人,正反两个巴掌招呼上去,“护不住夫人,你还有脸来见主子?”
常胜没有反驳,左右开弓又扇了自己两个巴掌,血沫自肿胀的嘴角淌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奴才该死,罪该万死,只求主子开恩,让奴才继续伺候香见夫人,给奴才个赎罪的机会!”
福康安看也不看他,只冷冷丢出一句,“拖出去,给他留个全尸。”
常胜的嘴半张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没有听懂福康安说了什么。吉祥也愣了一下,然后拽住常胜的胳膊把他往外拖。
一旁的斯当东伸臂挡住吉祥的去路,“将军阁下,他没有犯罪,您不能随便杀人。”
福康安转过脸,不屑与他解释。
若不是常胜失职,在北京园子里让斯当东钻了空子,怎么会是如今的局面?
香儿受伤失忆,还连累秦川死得不明不白。
他是自己家的奴才,若不是远在千里之外,一定架火炉子烤了他。
他咬牙压着脾气,一把推开斯当东,却听见背后有个极轻的声音问了一句,“为什么,还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