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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豆腐西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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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镇是个小镇,还是个比较偏僻的小镇,这种小镇没什么新鲜事,也没什么稀奇人物,日子庸俗而平淡。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庸俗而平淡的小镇上,所以呢,这里大概没什么稀奇人物,也大概没什么稀奇故事。
小镇的一天往往是从乱七八糟的菜市场开始的。菜市场的乱七八糟最开始起头的地方,大概就是豆腐摊了。
——“阿致,来块豆腐!”
风致麻利地摆开摊子,放好东西,顺手拣了块豆腐搁在张婆碗里,边忙边笑道:“张婆您这嗓门可真是够大的,天天早上您这么一喊,咱这儿才算是开市了,哪天要是您没来,还真不习惯!”
张婆嘿嘿一笑,嗓门更大了起来:“可不是,老婆子喊了六十来年,你这才来不到十年,要是那些听了几十年的老邻居,还更不习惯哩!诶,凤凤没来?”
“没,这几天天热,我叫他在家温书,就不跟我来了。”风致系上围裙,捋捋耳边碎发,“对了,张婆我叫您帮我留意下有没有找馆的先生,您倒是瞧了没?”
张婆一拍大腿,“你瞧我这记性,愣是给忘了!你别急,我这就给你打听去,有我老婆子在,没得办不成的事儿!今儿先不说这教书先生,有一件事我可惦记了好几年了,总也没办成,说一个你不愿意,再说一个你还……”
“打住打住,”风致一摆手,笑道:“不是我说,你也热心的不是地方了,有给我着急的心思,怎地不给自个儿找个老伴去?白拿着你那老脸面今儿个东家明儿个西家的逛去,生怕人家找不着老婆似的,急着把我连同这豆腐摊一块儿卖给人呢。”
张婆也笑了,道:“你也不用跟我扯,你是小寡妇,我可是老寡妇了,老寡妇没想头,小寡妇可保不定,我老婆子还不是为了你好?还卖了你呢,你可做梦去吧!都说人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你想把你这摊子卖出去,看有人要不?还多个小兔崽子呢!老婆子给你帮忙,你还不识好歹!”
“好好好,你老是老神仙,菩萨的心肠,我是那小鬼儿,不烦您老操心了可好?”风致推着她往来路走,边推边道,“您老可行行好,就那大嗓门,再喊上几句,人人都知我是嫁不出去没人要的了,可积点德吧!”
张婆这才端着碗回家去,边走边犹自用那大嗓门唠叨着:“你呀不用嘴硬,有道是寡妇难过春,早早嫁了也罢了,先是这么着,等到耐不住的时节,想嫁又已经说下大话去了,看你怎么样!唉,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哪……”
张婆唠叨着去远了,买豆腐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来了。风致忙碌了起来,边舀豆腐边清清脆脆蹦豆似地跟人说着话,一张嘴又甜又快,不消一会,东西南北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被她招呼了个遍。不一时人渐渐散了,风致才歇歇气。
“阿致,那老不修今儿又给你相亲了没?”对面卖菜的王三娘看她闲了,一嗓子喊了过去拿她逗趣。
风致笑道:“她给不给我相亲,干你什么事?莫不是你想汉子了,也想叫她给你相亲了?”
王三娘啐了她一口,“去你娘的!老娘可没那么没出息!”
周围小贩听了这话“轰”地一声笑了开来,王三娘站起来双手叉腰瞪着一群人,嚷嚷:“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斜对面一个卖水果的男人笑道:“你前两天不是看上刘木匠了吗?又嫌人家哪不好啦?”
“你哪只眼睛见老娘看上他了?啊?”
那男人冲着满市场人一挥手,大声道:“大伙都多少只眼睛都看到了嘛,是不是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王三娘却也不恼,笑骂:“吃饱了撑的,好好看摊子吧你们!”
一众人大声笑闹着,忽然有人眼尖看到那边一个儒生模样的男人,立刻大声嚷起来:“哎,你们快看那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众人眼光顿时都往那边瞧了过去,边瞧边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看着好像个先生啊!咱镇上不就两个先生吗,难道又来了一个?”
“说不定是游学打咱这经过?”
“屁,咱这屁大点地方,游学还能游这来?扯去吧你!”
“那……”
“得了,别说了,他过来了!”
那儒生果然往这边慢吞吞地走来了。渐渐走得近了,大伙方看清楚,他穿着一身灰旧布衣,留着一撮胡须,长得算不上风流倜傥,倒也干干净净,看年纪不过三十来岁,很是温和谦恭的样子。
王三娘看他走过来,嗓门也没那么大了,说道:“看看人家这气派,哪像你们这一个个泥猴儿似的!”
那卖水果的男人耳朵尖听见了,道:“哟,难不成你又看上了?”
王三娘气势汹汹地横了他一眼,道:“老娘看不看上关你屁事?老实儿地闭上你那鸟嘴吧!”
说话间那儒生已走过来了,他走得慢慢吞吞,遇见有人招呼便回礼,果然温和谦恭。再加上小镇里人敬着教书的先生,不消一会大家便都亲热起来。原来这儒生姓孙名杜之,果然是昨夜才来小桃镇,走至此处没了盘缠,便在云门寺里暂安下来,为人写字算帐作生计,今日早上信步到此,便随意走走,也好拜会一下乡亲们。
众人听他那意思似乎还考虑长住于此,愈发热络了起来,“孙先生”长“孙先生”短的说个不停。镇上人多不识字,仅有的两个先生常年在县太爷和本镇首富家坐馆,不常见面,平时写信算帐什么的都不大容易,如今好容易来了个先生,人又好,可算一件喜事。当下就有人求他写信,便把卖的东西作谢礼,他也都应了,约好晚饭后在寺中等着,众人都是欢喜。
那孙杜之与众人一一见过,慢慢便到了王三娘这边。众人都等着瞧王三娘是怎生个相见法,见他过去了,十几双眼睛都齐齐盯了过去,嘴也都住了,一时竟安静下来。却见孙杜之依旧慢吞吞对王三娘作了个揖,道:“这位娘子有礼了。”对周围异样竟没反应。
王三娘却也扭扭捏捏起来,别别扭扭地作了个万福,道:“先生有礼了。”
这一下众人“轰”地一声都大笑起来,王三娘恨得牙痒痒,见孙杜之走了,立刻狠狠地横了众人一眼,惹得又是一片笑声。
孙杜之见过了王三娘,转过身来便是风致。风致的豆腐已经差不多卖完了,只剩了一块,刚刚众人都在忙着跟孙杜之寒暄,她却在忙着收拾摊子预备回家了。孙杜之转了过来,她也收拾完了,见孙杜之作礼,便福了福身。还未说话,对面一个卖鱼的大嫂便说:“对了,阿致,你不是要给你家凤凤找个先生吗?现在这不是现成的一位先生?”
一语未了,便听一个霹雳般的大嗓门在后面吼道:“阿致!我给你找着先生了!”
风致抬头一瞧,正见张婆摇晃着一双小脚一阵风似地赶着过来,走到近处她一眼瞧见孙杜之,连忙一把拉住,说:“就是这位先生!这先生昨儿个才来,拉了一车的书来呢,都在云门寺搁着,老婆子亲眼见的,请他一准错不了!”
风致微微笑了笑,转过目光来方正眼看着他。张婆正两只手攥着他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他也不见愠色,仍是温和地微微笑着,见风致正正看着他的脸,仍是表情不改,眼神也还清正。
“妾身想为小儿延师,只是镇子里始终找不到,听说先生打算在镇里长住,不知能不能略为教导我家小儿?只是束脩恐怕不能尽意了。“
孙杜之微笑道:“开馆授业亦须讲求缘分,若令公子与在下果有师徒之缘,实为一幸事,
束脩多少何足为虑?”
风致一福,道:“既如此,明日妾身便带小儿前去拜师。”
孙杜之欲还礼,一只手臂却还被张婆扯着,只得点点头道:“在下明日午后便在云门寺中恭候。”
两人这边话说完了,张婆早听得着急,大声道:“拜个师拜出这么些酸话来,你们倒也不累得慌!我说阿致,平时怎不见你这么文绉绉的,今儿可倒是知书达礼贤妻良母了啊!”
风致抿嘴笑道:“可不是,若还是那样,怕斯文先生被我这破落户儿吓跑了呢!”
众人闻言笑道:“阿致一张巧嘴可乖着呢,先生可要小心了,莫被她说得连工钱都不敢要了!”
王三娘又道:“阿致你跟着你家凤凤念了几年书,可越发比我们厉害了,文的武的都不差嘛,往后可越来越说不过你了!”
风致也不回嘴,只笑了笑,将最后一块豆腐用碗装了,对孙杜之道:“先生且先拿了这个回去,明日妾身再另备拜师礼。”
“客气客气,”孙杜之接了豆腐,道,“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风致道:“妾身姓风行一,先生唤风大娘便是。”
那是小桃镇的人们在风致搬来小桃镇七年后,乡邻们第一次知道她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