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25、请叫我的名字

　　甫一踏入阳间，立即有无形的暴力之手粗鲁地揪起莲华的后衣领。
　　“哎！”莲华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无奈的被拖了拽了去。
　　看来，小屁孩根本没把她的警告听在心里。她双手环胸、颌首俯低四十五度作沉思状；一路孤魂野鬼看得发笑。
　　“哟！莲华……被召唤啦？”基本上，大家的问候都是前半段中音，后半段高音。毕竟，拖拽的速度太快，不提高嗓门，恐怕远飘的莲华会听不见。
　　继续扮酷的莲华眼角微抽。她想打人，她真的很想打某人。青筋一根根的爆裂，最后一弦理智也岌岌可危。
　　阴风弥散之后，莲华眨眼，已经站在王家的书房门前。少年坐着真皮转椅中，背对她、面向落地窗户轻轻晃动手中的笔杆。
　　“莲华、莲华、莲华、莲华、莲华、莲华……你还没回啊……”
　　转椅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转动；王威的身影一忽儿全部隐在其后，一忽儿又旋转着让人看到半个侧面。他的眉头紧锁，笔杆间接轻敲了紧闭的牙关。
　　再隐去，又是一连串的呼唤。
　　“莲华、莲华、莲华、莲华、莲华、莲华……主人都叫你十万遍了，你怎么还不出来呢？”
　　莲华登时血性冲顶，她“蹭”的一下飘过去就势狠狠击打王威的天灵盖。
　　“你叫魂啊！”
　　王威被她打得头微倾，又迅速抬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莲华？！”
　　一声错愕，十成惊喜。如果莲华心中曾残留着不安与不快，在他的瞪视下也消弥无踪。心头一块息肉，软软的、绵绵的……渗出几分安心。
　　不等王威动作，莲华先一步扑倒在他怀里。脸微侧，深深地埋入他的怀中。
　　盛夏之后残留的暑气渗进冷凉的空间，带进一丝难耐的燥动。可是被王威环绕的莲华，已经成功消除了心中的各种不安。恬静的、令人舒适的感觉又充斥在她的回忆里、她的现在、还有她渴望的未来。
　　“你知道你这次去了多久么？”她头顶上的男人把下巴勉强搁在她的后脑勺上，闷闷地说话。
　　莲华摇头。
　　阴界的时间忽快忽慢。有时候与阳间同步，有时候比阳间慢、又或者比阳间快。
　　“两个月零十天。”王威气闷，加倍搂紧怀里冰寒的身躯。“我每天每天回到家里，很冷、很清静。”
　　莲华吭哧吭哧的笑，被他蛮横地拖出怀抱。
　　“你还笑？！”他瞪，可惜莲华不吃这套，呜咽抗议着要求更紧密的拥抱。
　　王威无奈，只好复又把她摁回自己的怀抱。
　　“前面十天还好，后面两个月就不行了。总在做恶梦。不管在哪都担心着你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永远留在阴界再也不出来……”
　　莲华打了一个寒噤。王威立即察觉，不仅紧紧地拥抱她，还用下巴亲昵地磨蹭着她的头发。“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你决定留在了阴界……”
　　脆弱，象绵絮里的针一般扎在莲华的心里。
　　别说阴界了，就算阴界没有令她恐惧的阎烨，她也不想再留在阴界。
　　哪怕要象个没有国藉的流民一般往返两界穿梭，只要世上有王威的存在，莲华也愿意做流魂。莲华用力地回抱王威，算是给他的答复。
　　一年前，水鬼莲华不谙情欲；懵懵懂懂地冷看世间七情，讥笑人性六欲。一年后，七情六欲萦绕心间，莲华却有跌落万丈凶涧的决心。
　　只要王威在，她便有了归宿。只要王威伴着，她便感到安心。
　　该怎么说，才能完整地表达自己的这份心绪？
　　莲华坚定地抬首，看着他的目光却有些怯懦和慌乱。
　　嗯，你的存在让我安心？
　　或者，看见你，我就放心了？
　　啧！不能直接说我喜欢喜欢喜欢……那太肉麻了！莲华直接抹杀最后一种想法。
　　“小屁孩……”
　　王威怒。“小屁孩？！”
　　她正准备深情告白，他怒什么怒？莲华舔舔唇，水鬼居然也觉得嘴唇干涸？
　　“你听我说完！”
　　“谁是小屁孩了？我？”
　　莲华暴怒。“让你听我说话！”耳朵聋了？！
　　“我怎么还是小屁孩？再过一年我就二十了！”
　　“我都一千年了，你跟我较什么劲？”活得不耐烦啊？臭小屁孩。
　　王威张口结舌，索性提肩迫她承受自己凶悍的入侵。
　　“喂！”莲华躲闪着还想继续最初的话题，被他揪了个空档勾住舌头。“唔……”
　　“叫我威……”王威交错喘息中不忘叮咛嘱托。
　　“……不叫我威？”
　　“那以后，一次不叫，就吻一次哦？”呢喃私语落在枕畔沉眠之时。
　　莲华餍足浅眠，不忘环住他瘦削的小蛮腰。
　　真是讨厌，人家还是没来得及告白哪。
　　她在梦里喟叹，又被人吻去几丝遗憾；只留下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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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公子！独孤公子！”急促的呼唤拉回他的神智。
　　独孤玄从目光涣散的迷乱中清醒，定定地注视。“莲华？”
　　楚地巫女皱眉，忍住扇他两巴掌的冲动。
　　“我做了梦。梦见你在我身边睡着了还撇嘴。于是我……”吻你。独孤玄没有说完，只是看着莲华微撇的嘴角。
　　莲华心中冷哼。是了，她就喜欢撇嘴讥讽。她缓缓环顾四周，手上轻刀微提，发出轻响。
　　独孤玄的注意力从她的嘴唇上落下，看着被她紧紧握住的长刀。一点寒光闪烁，震回他所有的记忆。
　　“我们在哪！”他跳起来，被莲华一把按住。
　　明明是白天，密林深处却宛如晦暗的深夜。哭鸣之音断续从冥色中传来，撩起人们心中最深沉的恐惧。
　　莲华再加力，制止独孤玄的蠢动。
　　“公子何故偷偷跟着我进林？”她挑眉问，试图分散独孤玄的注意力。
　　“我倒想问你！”独孤玄瞪眼，回应她的挑眉。“你出来采花，为什么回村却满身的血？”夕晖斜落，楚地巫女满怀的曼莎珠华。脚下一步一血印，白衫染成红色；生命凝成水珠滴落。独孤玄第一次跟在欢呼的楚人后面见她归来，就吓得目瞪口呆。
　　哪是采花？明明是去屠杀！
　　独孤玄的心神又凝在长刀上。刀刃修长而轻薄，极其锋利。握在手中微微抽动，刀便发出阵阵低吟，如嗜血凶魂。
　　他下意识地夺刀，被莲华躲开。
　　“独孤公子！”莲华警戒地低叫，细细揣摩他的神色。
　　鬼泣常常迷人心魄，受盅者会做出自己也无法预料的行动。
　　“把刀给我！”独孤玄把莲华一脸的警戒神色，看成是护刀的表情。“你是供奉神明的巫女，跳跳舞唱唱歌再念诵几遍祷文吧。为什么要拿刀？”
　　莲华了然轻笑，仍躲开他。
　　“楚地巫女不带刀怎么行？公子忘了？”莲华提醒。
　　于是，独孤玄内心深处尘封的记忆瞬时出笼——喧泄而下的泥石流、如狼似虎的阴影、受伤、最后在山洞里，被长刀斩落的鬼头……他倏地瞠眼，良久无语。
　　莲华笑得有些讥诮。“公子不顾自己的伤势，却愿意跑来顾虑莲华，令莲华倍受感动。”
　　独孤玄的脸有些红。他在楚地养伤的结果是，原本粗浅朦胧的好感逐日加深，演变成不能压抑的情愫。
　　“……谢谢你照顾我的伤。”
　　莲华浅笑回应。“应该的。大家都有照顾。”不仅她晨昏定省地给贵公子问安，楚地的长老、水象都是独孤玄随叫随到的小人物。
　　独孤玄心思微沉，注意到莲华反转持刀，绕着他用力在地上刻出圆形。
　　“这是做什么？”他问。
　　莲华接着在圆外画出的符文，突如其来的劳力运动蒸出她粉红的颊色。独孤玄看得痴了。
　　“为了不让你被吃掉。”
　　“什么？！”独孤玄被莲华的话吓到，连坐姿都变得一本正经。
　　莲华站在圈外好笑。“公子，请你务必留在圆圈里不要动。”独孤玄终于明白自己不高兴的原因，他耐心等了一会。可莲华毫无动静，反而背对他，持刀面向暗林深处。
　　“……叫我玄。”这要求在遭遇泥石流的时候就已经提出过。
　　莲华听而不闻。
　　“你不叫我玄，我立即跳出来。”
　　莲华面容冷凝。“请不要说笑。”她冷冷警告。林中深处传出深渊妖物的低鸣，阴风阵阵扑面而来。
　　血的味道！
　　莲华握紧刀柄。
　　“你不相信？”身后的男人紧追不舍。
　　莲华不作声。
　　“快叫我玄……”他贴在莲华身后蛮横耍赖。
　　莲华吓了一跳，立即要弹开。被他一把勾住腰，紧紧贴在一起。
　　“独孤玄！”
　　终于叫了，虽然是连名带姓。独孤玄满意微笑，微微松懈钳制的劲道。“以后，你不叫我的名字，那我就抱你。”
　　莲华脸红了。
　　独孤玄或许不知道，楚地男人说抱女人，多半是行就周公之礼。
　　都什么时候了，尽让人想入非非！
　　“请松手。”莲华沉声，尽最大的努力凝心聚力。密林深处的窥伺者速度迅捷，若不全力对付，恐怕有所闪失。稍一恍神，莲华恼怒地发现独孤玄一直没有松手。
　　“请松手！”她加重语气。
　　“……再叫一次，”独孤玄象孩子一样，前额顶在莲华的后脑勺上，轻声地请求。“我就松手。”
　　莲华内心挣扎了一会。
　　“独孤公子，莲华只愿意唤亲近之人的名字。”
　　希望他可以明白。不是她无意。只是拒绝必须刻意。
　　“莲华待人不算厚道。尤其是距离越近的人，待之越苛刻。公子明白么？”
　　这一点，独孤玄明白。水象曾经在他面前抱怨，说莲华本性淡漠，与人相知甚浅。何止是甚浅？或者是喜欢看人笑话。
　　他笑了起来，将莲华紧紧搂住。
　　那么，这就是他的回答了？
　　莲华叹气，放弃挣扎。从此刻起，独孤玄便被巫女莲华纳入心底珍藏。“玄……”语音未落，林中忽然有了动静。
　　“什么……”独孤玄兀自震撼着，被莲华反肘推开。他闷哼吃痛，反身跌落在保护圈里。
　　“莲华！”他朝着她伸手，却亲眼目睹——
　　一身白衣的楚地巫女，双手握刀、刀锋朝上。寒光在刀尖闪耀。
　　“喝！”随着魄力十足的轻呼，空中盘旋的蛟龙瞬间被剐去龙首；颈柱间喷出擎天血雨，覆盖了大片密林。
　　独孤玄怔愕，呆呆地看着莲华。
　　被妖龙血雨浸淫的巫女回头，两人无语，静静凝望。血色，也不能掩盖她脸上的杀意。
　　这是圣上欲除之而后快的女人！
　　独孤玄脑中交杂出一片混乱。
　　静谧之后，莲华倏而灿笑。血雨从天上淋漓而下，把两人都染成红色。
　　“这样的莲华，你也愿意接受？”她轻问，一遍又一遍。莲步缓移，提着镶龙首的长刀慢慢蹲在他面前，与之平视。琥珀瞳孔上映出女人残留了杀意却笑得灿烂的面孔。
　　“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