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chapter 34 ...
-
来人身上没有烟草气息。
也许,是顾虑着他来看望的人会不喜欢烟味。
他的影子落在她脚边,她僵硬,有点想哭。
但他开口时声音冷淡,仿佛是在对陌生人说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愿望着地上恍了恍神。
也对。他们现在本来就是陌生人,她只是他同事手下的新助手而已,没产生过任何交集。
“喔……”她镇定着,“我来看我亲戚,哈哈……”
她下意识地往边上迈了一步,朝自己墓碑边上的另一座单人碑指了指,示意那是自家亲戚。可定睛一看,那座墓碑上没照片也没名字,贴着黑条。
意味着这座坟卖是卖出去了,但买主还没死,没埋在这里。
墓主都还没死就跑来“看望”,谎言被当场揭穿,有些尴尬。
她低头玩手指。食指勾食指,中指勾拇指,小指勾无名指……缠成了一团,解不开。仿佛心绪。
墓园冷清,不知从哪儿吹来了一阵风,树影摇曳,地上青草也晃了晃。但,还是安静。
落在她背后的视线停留许久,他的声音很平静。“那是我的。”
她手指一紧。
良久没人说话。
风吹过来,鬓边碎发直往脸上拂,痒,而且被沾湿了。许愿借着理头发的样子抹掉了眼泪,背对着他,强行装出个拘谨小助手的语气,说,“喔……那个……其实是因为我听说五年前电梯事故有个死者埋在这里,就来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之类的哈哈……”
他没说话。
又一阵山风缓缓吹过来,从两个人中间穿了过去,无形无影,却像是一道门,隔开了阳世与阴间。
几十厘米的距离,真远啊。
她低下头,语速飞快地说,“不过看来是什么线索都没有,白来了,哈哈。反正我就先走了……程顾问。”
说完她便迈开步子,朝着道路的另一个方向快步走了,没有回头。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风。
风是微风。
但是真奇怪啊,这么轻的风怎么吹出这么多迎风泪。
走到稍远处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冷冷清清的埋身之地在视野里已经只剩巴掌大,孑然一身的年轻人站在她墓碑前,微微俯身,伸手抚着碑上的遗照。
神色看不清。
-
许愿是五点多的时候到家的,那时候邻居刘青年正靠在电梯间大厅的墙壁上打电话,见她过来,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她也勉强笑了笑。
他一面打电话,一面朝着自己后背指了指。
她一怔,伸手往背上摸过去——一个吊牌。她换完新衣服以后竟是一直没剪吊牌,这东西在她背上晃了一整天。
她揪着吊牌朝刘邻居道了个谢,飞快跑回家去了。
程楚歌是九点多的时候到家的,那时候邻居刘青年仍正靠在电梯间大厅的墙壁上打电话,见他过来,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程楚歌没理会。也回家去了。
-
“这样下去不行的……”
晚上清扫烦恼瘴气的时候,耳机的声音压得很低,长叹了口气,又道,“我听说人类的情绪如果一直太压抑的话,很容易短寿。”
被子带着哭腔道,“主人会不会死啊!”
“呸,才不会呢!”安徒生童话立马道,“少胡说八道了!”
然而它紧紧握着自己的小扫帚,显然是在强行安慰自己。
金丝眼镜一直安静地扫着瘴气,没说话。
今晚的瘴气像是越扫越多。
不多时,浓烈的烦恼瘴气里果然出现了变化,昏暗的郁气裹挟而来,烧灼感令四个物灵身体上全都是滋滋一阵响。
金丝眼镜放下扫帚,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噩梦的入口。“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
“小心啊……”
-
四处是墓碑,空无一人,连树影子也不晃,静得像是死了。
——除非清明,这地方总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影子,连山脚下的湖风都像是吹不到山上去。树影森森,小径曲折,大大小小的墓碑散布各处,有的还干净,有的已经生了草。
是白天才刚去过的白湖公墓。
她小心地沿着小径往里走,落地无声,像个鬼魂。她本来就是这里的鬼魂。
小径的曲折,树影的轮廓,还有那三两个破损到凄凉的墓地……这梦境里,几乎每一处都与白日所见一模一样。
大概梦境主人对这里很熟悉,因为常来。
绕过那棵小白杨,她再次在母亲墓前停下脚步。安静望了一会儿碑上笑靥如花的年轻母亲,许愿迈步走到一旁自己的碑前,想了想,藏在了墓碑后面。
她等得不久。
寂静里,一阵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不疾不缓,但有暗郁的意味。
空气里隐隐有一阵炸土豆的香气。
那个脚步停下了,轻轻一声嗒,有个装了食物的纸盒子被俯身放在碑前。藏在墓碑后面的鬼魂默默咽了口水,食物香味直往她鼻前扑。
现实里的白湖公墓是不允许访墓者携带食物的,炸土豆只能梦里带来。
来人的影子渐渐靠过来,一只手抚在墓碑上。
很静。
墓碑为界,男人在一端凝视着碑上的照片,鬼魂在另一端蹲着,摸了摸有些饥饿的肚子。
终于,鬼魂纤细的手朝着炸土豆伸了过去,她以为自己动作很轻很小心,但男人一低眼便看见了。他没说话,只是看着。
纤细苍白的手拿住了纸碗,做贼似的把东西摸了回去,再一会儿,男人看不见的墓碑后面传来轻微的咀嚼食物的声音。
他安静地听着。
不多久,那声音意犹未尽似的停了,偷东西吃的手缓缓把空碗放回了原位。
却被捉住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捉在女鬼纤细的手腕上,动作很轻,但无法挣脱。
她从墓碑后面慢慢探出脑袋。
十八岁的女孩子未施脂粉的脸,皮肤苍白,眼睛清亮,嘴唇边还残着一抹辣椒粉。
他把她慢慢从墓碑后面拉了过来,就像把她从阴间拉回阳世。
他说,“是你真的在这里,还是,你是我幻想出来的?”
对话似曾相识。
“……真的。”
但这一次,他看她一阵,问,“你二姑妈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一怔,但很老实地答了。“许东华。”
“奶奶呢?”
“高平安。”
“爷爷呢?”
“许贺年。”
“外公呢?”
“……你查户口呢?”
他笑了笑,没再问下去,把人拉进了怀里。他把脸埋在她发间,过了一阵,问,“那边有没有人欺负你?”
——有啊。
——不就是你本人吗。
——害我落入齐秘书魔爪。老齐好凶。
但话又不能说全。要是说有,他一定会很担心。所以她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在她头发里嗯了一声。
“程楚歌,”她问,“谁是宁陶?”
他沉默一阵,但这次答了。“以前家里住的一个客人。”
“是她把猫……”
“应该是。”
“那,警方没把她查出来?”
“她不见了。”
“不见了?”
“不见了,而且,”他顿了顿,“他们全都不记得这个人了。”
就像宁陶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就像青山园案子里的“颜七山”。
就像闹鬼。
她说,“……然后呢?”
他讲得很耐心。“东爷死的前几天,我在花园里见过一个黑印记。它死了以后,印记就不见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几周之后,印记又出现了。而且是三个。”
东爷是他们家那只猫的名字,因为它看上去总是冷淡又高傲,像个大爷。它死了以后,程家换了一批新佣人,而且家里也没养别的宠物。因此那三个意味着死亡的印记无疑是冲着一家三口来的。
许愿想起楼梯上猫的惨状,身上一阵寒。“……没出事吧?”
他沉默片刻。“没什么大事,只是妈妈受了伤,很害怕,所以……决定离开这里,移居德国。”
“……程楚歌,猫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三那年的三月。”
“你家人出国呢?”
“四月底。”
她仰头看他,眼睛有点红,声音有点干。“……但是一直到六月高考你都没有走。”
他俯身把额头抵在她额头上,视线相对,没有说话。
高考对十七八岁的人来说是多重要的事,尤其是到了最后一百天,人人都绷着一根弦,羽毛一样的小事都会在情绪上掀起暴风骤雨,稍有不慎就是一生之差。
她成绩好,但同旁人一样紧张,再加上省模拟考严重发挥失常,好长一段时间晚上睡不好觉,一闭眼就是面目可憎的排名表,几乎要出冷汗。
是他一直陪着她。
明明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父母也都先出了国,他一个人留在国内没有走,只是要陪她把人生中最重要的这一段路走完。
分手是高考结束之后才说的。
他声音很低。“本来想告诉你,问你愿不愿意本科毕业之后去德国找我。但家里在那边,只平静了几个月,怪事又出现了。我们家被缠上了。所以……”
他说,“觉得还是分开比较好。”
静默半晌之后,他又很低很低地说,“……但你最后还是出事了。”
哪怕不受程家的事牵连,眼前人好像也还是太倒霉了。
倒霉鬼许愿抱住他的背。“程楚歌,你会不会忘记我?”
“不会。”
“……但是,忘记我比较好吧。”
她已经死了。物灵寿命不长又见不得光,暗地里陪他十年八年,然后还是要消失的,生命里漫长的路是他自己一个人走。
找到追缠家人的古怪东西,然后放下过去,与新的恋人一起平平安安地走下去,总好过一个人一辈子孤孤单单。
他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说什么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