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帝中水货 ...
-
不知不觉,时已抵暮。宗望示意,亲卫便奉上晚膳,也只酒一壶,菜两碟而已。酒是济源槐花酿,菜是一碟水煮花生米、一盘芍花碎牛肉。
赵佶看了,倒也合意,只是暗笑宗望既入佛门,却奉酒肉而不奉蔬豆,言佛而不敬佛,也是个“假奉佛”。
二人客西主东,席地而坐。宗望歉意道:“今行伍归途,公务缠身,略备薄酒,勿嫌怠慢!”赵佶谢了,二人推杯换盏中评文究史、谈佛论道、切磋四艺之妙,清谈雅论,竟情投意合,彼此有相见恨晚之憾。
饭毕,宗望径到一柳木茶案前,亲为赵佶烹茶。宗望静侯茶水沸到正嫩时,先将茶盏烫热,投入适量茶末,注入适量茶水,持象牙棒均匀搅动,待调成膏状,再次注水入盏后,用茶筅搅拌击打茶水,轻重缓急,指绕腕旋,无不恰到好处。待宗望放下茶筅,只见茶色乳白,茶花均匀,持久不散。
赵佶观宗望煎水点茶,甚是娴熟,心道:“化外武夫也能有这般手段,着实不易!”且黑釉兔毫的建盏,湘妃竹的茶筅,黄金制成的茶壶,象牙打磨的搅棒,无不考究,颇得中原茶艺精髓,唯“击拂”之法,略显不足,未现“茶戏”之妙。
赵佶要过茶筅,亲自击拂。宗望看时,但见茶花泡沫,渐渐幻化为一个窈窕淑女,仔细端详,竟是婉容模样!宗望不由击节叫好道:“茶戏高妙现婉容,谁道君王不痴情!”
赵佶点头笑道:“此‘养生之仙药,延年之妙术’也!”待要伸手端茶,宗望制止道:“且慢,尚需加姜。”赵佶微怔之下,吟诗揶揄道:“‘清诗两幅寄千里,紫金百饼费万钱。老妻稚子不知爱,一半已入姜盐煎。’”宗望泰然笑道:“东坡居士《过木枥观》诗焉有不知,桑苎翁所著《茶经》亦有拜读,但这两个人都不曾到过漠北,未知入姜可以驱寒,故凡事皆须因地制宜,不可郑人买履,墨守成规。”
赵佶敛容以为然,并自罚三杯。又听宗望问道:“世传王荆公能辩瞿塘峡上、中、下游之水,是真的吗?”赵佶不屑道:“并非王安石之能,他不过是从《水经补注》中读到的!”
“道君能品此茶此水否?”
赵佶笑道:“想要‘斗茶’么?”说罢,便持盏端详,观色闻香品味,须臾即道:“入味微甘,去味稍寒,必是北方泉水。茶色均匀,茶花久聚,香滑味长,应是建州所贡。且佶曾说过‘本朝之兴,岁修建溪之贡,龙团凤饼,名冠天下’,将军博学,必定有所针对。”
宗望叹服道:“不愧是撰写《大观茶论》的高人啊!茶水果然取自按出虎河畔的石涧中,此水冬暖夏凉,饮之若佳酿,颇能去寒暑,乃皇家专供。”
宗望见赵佶博学多才,行事磊落,与自己意气相投,就有了七八成助他复祚的打算,只是不晓得赵佶的政治情商如何,是否容易掌控,便试探道:“本帅曾听中原的百姓们说‘皇帝一盅茶,宰相一年粮’,从大龙团到小龙团再到龙团胜雪,品质愈精,所费愈昂,而国势愈衰,可有此事?”
赵佶听宗望突然问起政治,话不投机,便报之一笑,并未言语。
宗望又道:“道君在《大观茶论》中曾说‘正岁以来,采择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莫不胜造其极。呜呼!至治之世,岂惟人得以尽其材,而草木之灵者亦得以尽其用矣!’是因为道君将天下所有的奇花异草都运到京城建造‘艮岳’,才这样说的吗?”
赵佶支吾道:“只是论茶而已。”
宗望复问:“道君在《大观茶论》中又说‘延及于今,百废俱兴,海内晏然,垂拱密勿,幸致无为’,既如此,因何区区二十年后,竟‘其亡也忽焉’?”
赵佶盯着宗望,狐疑道:“难道是因为我的苦心经营,让国富民丰,导致外族眼红,才引发这样的结局么?”
宗望苦笑着走到窗边,见窗外柳絮裹着雪花,浪荡圣林,旁若无人,便道:“古有齐闵王,今有赵家翁。与论亡国事,皆悔太贤明!陈后主、隋炀帝俱寄情琴棋书画,昵近群小,乃至亡国身死,道君与此二人相比,自以为如何?”
赵佶哂笑道:“此二人与我俱是‘精通翰墨,广学博闻’,然黄奴嗜酒、阿摐黩武,佶不如也!”
“东昏侯萧宝卷‘于苑中立市,太官每日进酒肉杂肴,使宫人屠酤,潘妃为市令,帝为市魁,执罚,争者就潘妃决判’,以致朝野怨恨,终为宦官所杀。道君既广学博闻,焉有不知,因何仍在宫闱之内效法他的下贱行为扮优装伶?”
赵佶不屑道:“东昏侯,无知小儿郎,好扮屠夫,亵天;佶扮道,敬天,故天命不一。且其横死的原因,并非因为好屠酤之戏,而在诛杀功臣,视百姓如草芥。我恪遵太祖遗训,从不滥杀无辜,怎么能说是在效法他呢?”
宗望皱眉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我听说道君好蹴鞠,总以脚法定擢用,以致逢迎小吏高俅踢成了太尉,趋势商贾李邦彦踢成了宰相......”
赵佶打断道:“蹴鞠之戏,强身健体,对脑子有益!”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宗望见赵佶在政治上懵懵懂懂,心中暗自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