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刻之墓》肉元子

6、六．祸刻

　　石门缓缓而开。
　　木芡实果然在这密室之中，她身着一袭月白旗袍，站在浅坑前，目视这坑内堆堆的白骨。
　　是她。
　　心心念念。
　　终于见到了她。
　　“芡实。”他柔声唤道，深怕那月白的背影又会消散红尘。
　　木芡实缓缓转过身来，面如死灰。一张熟悉却又泛着陌生的脸。
　　“我们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由我们拾起的祸刻，也必须由我们亲手了结。”芡实的声音恍如梦呓，随着森然的风扩散开来。
　　“芡实，你在说什么？一个月后就是我们的婚礼。我们应该在教堂里发下同生共死，誓死不渝的婚誓。我会给你带上婚戒，承诺让你永永远远的幸福。”他走到木芡实的面前，“你偶尔发发小脾气，我会谦让。你想要逛街，我随传随到。你不开心了，我当你的沙包。你哭了，我的肩膀一直唯你之命。”
　　隆仁垂下头，声音哽咽：“所以……不要离开我。”
　　芡实喃喃说道：“没有同生共死，也不会有誓死不渝。总有一个人会要先去到彼岸，世间一直遵循着这样的规律运转着。”
　　“林韩。”一阵呜咽的风吹破了木芡实的嗓音，“林韩，我们身上背负着林家九十三条性命。他们躺在那么冰冷的地方，不来不去。如果当初我死了就好了。如果当初你能将我杀了，就好了。”
　　“我想最后一次，记住你，林韩。”芡实幽幽一笑，蓦然抽出小刀剜去自己的双眸，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呐喊，殷红的鲜血滚滚涌出，染上洁白如琼花的旗袍，一点一点绽放开来，像是灼灼的红莲。
　　“芡实！”隆仁嘶吼，破碎在风中。
　　木芡实疼得踉跄倒地，她颤抖着拾起小刀，凭借着记忆送向隆仁的方向。她的喉咙一片干涩，隐隐飘着血腥的气味，“林韩。我们不能那么自私。无下孽，便无果。既种因，需结果。”
　　一句‘无下孽，便无果。既种因，需结果。’被咏诵起来，似是喋喋不休的念经声。一声声盘桓脑中。
　　现实与虚幻重叠。
　　芡实与苍暖的影子虚虚实实。
　　他亦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隆仁还是林韩。
　　满脑全是那似经文的咏诵。
　　他木然得接过芡实递来的短刀。
　　芡实笑得虚无，她踉踉跄跄得起身，身体还在颤抖。声音飘渺得很远，“来吧。将祸刻解除，所有的人包括我们才能安息。”
　　血将她白皙的脸染红，衬得那一抹笑容更加妖冶无双。
　　隆仁高高地举起短刀。刀刃在幽暗中泛出青白的利光。时间霎时静止，万籁无声，随着一朵血莲在芡实纯白的旗袍上缓缓绽开，一切终归于寂静，一切终归于尘土。
　　芡实张开双臂，仿佛振翅的蝶翼，仰面跌进浅坑中。匕首仍留在她的心上，犹如那份爱永远会沉睡在她心间。她慢慢勾起一缕微笑：“谢谢你，林韩。不，不是。谢谢你，啊仁。不要恨苍暖，她留给我许多她的思想。因为懂得她，所以我才能慈悲。还有……我的啊仁长大了，再不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而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隆仁脑海混沌混乱。
　　他望着浅坑中犹带微笑的芡实，赫然跪地，抱头呐喊：“啊——！”随着一声恍如破晓的嘶喊，林宅前的坟野上点点碎碎的光华，腾空升起，慢慢升华。
　　他跪在芡实的尸体前，无法承受。
　　芡实在那之前，早已被怀着愧疚已故的苍暖附身。可是亲手了结芡实的他，却只是虚妄的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哽咽着，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芡实，对不起……”
　　尘埃落定后，究竟是遗留着缱绻还是满心的愧疚。
　　有人爱得慈悲，无私地将爱奉出，即便那人是亲手葬送她的人，甘之如饴。
　　有人爱得虚妄，活在现实与虚无的夹缝中，被双面拉扯，被虚实混淆，失了自己，将爱送葬。
　　有人明明活在虚妄，却爱得无比真实。
　　有人明明身处现实，却偏偏要爱进虚无，万劫不复。
　　祸刻，原是将爱葬刻。

　　夕阳如残血般曳红。
　　第二高中的操场上一片残阳，无限悲凉。
　　“哦，这不是隆仁吗？我是你以前念书时的教导主任许老师，还认得我吗？”许老师殷切地凑上前，“今天这么有空来学校啊？”
　　隆仁没有回应，他跪在学校的古树前，如泣如诉。
　　许老师一阵惊慌，“怎……怎，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隆仁声声哭泣，被血染红的残阳，静静地沉溺在苍凉之中。
　　都过去了。
　　这份爱被他亲手解脱，永远地葬进了祸刻之墓中。
　　已再不能见，她的笑容和那一句软声细语：“你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