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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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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维平家在潭西新区,和沈家离得不远。由新区到城南周家大概有十分钟的路程。
徐迟送赵维平到楼下,等她进门之后,他才回到车里。
“徐律师,这样追女朋友可不行。”说话时,秦力满脸顽皮的笑。
“你给我支几着!”徐迟边调转车头边说。
“这还用我支,问问你妹阿香就有了。人家沈一非怎么追的你妹,你就得怎么对付赵维平。”
“省点力气吧,爬半天的山了,不累么?”林香远笑着瞪了她一眼。
“我们和一非阿香他们俩不一样,他们是青梅竹马,甚至都能算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我和维平现阶段不过是民间接触,还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呢。”徐迟由后视镜对着后面的两个人轻松地一笑。
“你们也搞以民促官啊!”秦力笑了起来。
“大家小家一样的道理。”徐迟笑着说。
三个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城南。城南和城北是两个老区,近几年老区翻新,这里倒更有新区的味道。周炳成家在城南中心小区,是前年新建的。
等徐迟停好车,三个人一同上楼。开门的是周兰心,周炳成的小女儿,小林香远几个月,在本市一所高校读大四,才从外地实习回来。来的这三个人周兰心都认识,她早就听说过徐迟,而几天前送她姑姑来时,徐迟还在她家聊了好一会才走,他的随和、聪敏给她留了很深刻的印象;而因为林香远的缘故,秦力常来她们家,和她也是经常见面,很熟的。
周炳成还没有回来,高淑娴正和林老太聊天,一见徐迟和秦力跟着林香远一块来了,连忙起身迎了过来。
“我们正说你们呢,你们就来了。”高淑娴笑着说,“姐,现在该有精神了吧?”
林老太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笑,目光不住地在在林香远和徐迟脸上来去。秦力看了看,将包往沙发上一放便撅着嘴凑到林老太跟前。
“阿姨,显见是你不疼我,只疼闺女儿子。前两天还和我说要认我做闺女呢,怎么现在连看看我的意思都没有了?”
“儿女多了就是个乱糟糟的幸福。”高淑娴笑着和徐迟说话,“这不,干女儿还没认就已经开始抱怨老妈偏心了。”
林老太定睛看了看秦力,想了想才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今天我的干闺女特漂亮,乍一看没敢认。”
“这还差不多。”秦力笑着拉了林老太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周兰心由厨房里端出一盘水果,几个人边吃边聊。转眼就到了准备晚饭的时候了。林香远站起来笑着对大家说,“你们聊,我去做饭。”说完起身进了厨房。
“呵呵,我怎么好让我姐一个人做饭,我过去帮忙了。”周兰心笑嘻嘻地起身跟着林香远进了厨房。
厅上,秦力卖力地讲着这一天的经过,之后又将几天来的奇奇怪怪的征兆一五一十地和几个人讲说起来。
厨房里,周兰心也和林香远也边做饭边聊着。
“姐,赵维平长得漂亮么?”
“很漂亮。”
“也是,表哥一表人才,不特出众的也到不了他身边啊!”周兰心微笑着自言自语。在林家的亲戚里面,徐迟已不算外人了,这一半是因为怕给林老太看出破绽而时刻以对林琰的称呼叫他,一半也是因为徐迟自己大方和气的态度和聪敏得体的谈吐赢得的众人的好感。
林香远看了看周兰心出神的样子,便笑着问,“那个总给你打电话的小伙子,现在还缠着你么?”
“不谈他,谈他我就生气。也不知道怎么搞得,家里人都弄得跟真事儿似的。你没看我妈对他的那架势,就好想我真的嫁了他一样。他呀,十足的一个阴谋家。哄得我妈老给我施加压力,这些天还把他的黑手通过我妈伸向我爸了呢。我爸也开始问这事儿。”
“还不谈呢,就谈他你的话才多。”林香远笑着说。
“是么?”周兰心一愣,“我这都做了毛病了。他就是我的得冤家对头。我一见他就烦,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可他就是滚刀肉一块,气死我了,都!”周兰心很动情地生着气,狠命地摔着手里的菜。
“阿香,你们说什么呢,看把兰心气的?”徐迟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装水果的空盘子。
“兰心觉得这些个菜不顺眼,又舍不得扔,正为这个生闷气呢。”林香远接过他手里的盘子,看了周兰心一眼轻轻地笑了。
“表哥,你也拜佛?”周兰心转过身问徐迟,打算截断林香远的打趣。
“以前也没拜过,今天才开始的。你也想拜么,可以找你姐,她可是位难得的领路人。”
“如果我姐不拜佛,那她就是我眼中最完美的人了。”周兰心挺认真地说。徐迟笑着点点头说,“嗯,眼力还不错。”听他的口气像是在开玩笑,“你姐的完美在外人看来可能是显而易见的,可对朝夕相处的亲人来说就不那么容易看到了。你能看到她是几乎完美的人,你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说话时,徐迟的目光渐渐地挪倒了林香远的脸上,轻巧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暖暖的温柔,林香远心里不由得莫名的一热。
“用不用我来帮忙?”徐迟边说便将果盘交给林香远。
“不用,你过去坐着吧。”说完林香远又将一壶茶水递给他。
“如果累了就说一声,我做饭的手艺也不错的。”说话时,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林香远的脸。周兰心在一边似有所悟地看着他们。
“我相信,敢在舅妈的厨房里夸口的人,手艺一定错不了。过会儿,可以跟舅妈过过招儿,论个高下。”说着林香远转过头来对他轻轻地笑了笑。
“哦,糟糕,一时大意竟然忘了这是什么地方,我这不成了弄斧班门了吗!”徐迟微微地抬抬眉毛,轻轻自语。
“谁要和我比划比划啊?”厅里的高淑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也参与进来。
“舅妈,你就当没听见。我给您倒茶!”说着徐迟连忙笑着转过身,那玩笑语气和笑容也比别人沉稳些。林香远、周兰心相互看了看对方,笑了。
他们正说着周炳成回来了。
“好热闹。”边说边和徐迟秦力点头打招呼,“呦,我们秦力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我们单位里可有不少英俊的小伙子待字闺中哪?要不要舅舅为你挑一个好的?”
“那感情好,舅舅就多费心了!”秦力大方地应着。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也好在家烫好酒等着你啊。”周炳成笑着对徐迟说,那份亲近真就是甥舅之间的感觉。
“到了有一会了,怎么放假也休息不着?”徐迟随口应着。
“越是放假,我们越忙。没办法。”周兰心早接过了父亲的包,又伸手等着父亲的帽子,满脸都是幸福。徐迟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文静的林香远,不知为什么,林香远脸上那淡然的笑竟有些寂寞,让他莫名的心痛。
“阿香怎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又转身对周兰心说,“你也不好,你知道老爸最爱热闹。”
“我自然听我姐的,她没打自然有她的道理,我跟着她就是了,这也是你说的。”周兰心不服气的辩驳着。周炳成慈爱地拍了拍周兰心的头,又到前面和姐姐说了两句话就到里面换衣服去了。
饭很快好了,林香远和周兰心把大桌子挪倒厅上,七个人很热闹地围坐在一块。周炳成和徐迟在一块喝酒,高淑娴陪着林老太,时不时地和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说几句笑话。由于周炳成和徐迟都开车所以喝得并不多,只是慢慢地啜着聊天。倒是几位女性聊得热闹,秦力一张嘴,口吐莲花,奇闻怪事由她讲出来妙趣横生,逗的几个人不住的笑。
饭后,林香远和周兰心在厨房洗碗,其余的人在厅上闲聊。林老太有些累了,倦倦的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养神,不怎么说话。徐迟就座在她的旁边,轻轻地问,“妈,累了?”林老太睁开眼笑了笑,“有点倦。”
“我扶您进去歇歇?”徐迟陪着笑问老人。
“也好。你们接着唠,我进去歇歇。”林老太说着站起身,徐迟连忙起来扶住了。周炳成夫妇和秦力都静下来,看着徐迟扶着林老太进到卧室里面去。
“阿姨真是好福气。”秦力由衷地赞叹。高淑娴笑了笑,也叹道,“也难为人家那个孩子了。就是苦了阿香。可是——”高淑娴说了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秦力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却也没有说出口。
周炳成低眉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看向林老太的卧室,里面林老太已经躺在床上了,徐迟正轻轻地捶着老人的腿,悄悄地说着什么,林老太半闭着眼不时地笑一笑。周炳成的心一时也乱了起来。徐迟是个不错的孩子,他承认,可是即便再好的人,要想做到对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尽心到如此程度也是十分困难的,必定得有些什么感情支撑一下。在徐迟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呢?——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周炳成好久了。他觉得自己猜到了一些,可是一看到老姐如此的幸福,他又不忍心真的承认他自己猜想到的那些事。有时高淑娴问他,他也只是含糊地回答,说她瞎操心,可实际上,他早就想找机会和甥女谈谈了。
几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了一会。林香远姐妹俩洗完了碗也到厅上坐着,几个人这才又开始聊起来。无意间话题就扯到了沈一非的身上。
“一非明年春天毕业就能回来么?”高淑娴问。
“他是打算回来,可是叔叔和阿姨都觉得他应该出国再做个博士回来。我也觉得如果有机会到国外深造一下也不错。趁着这几年年轻,应该多走走,开开眼界,也历练历练。”林香远平静地说。
秦力听了,急忙说,“阿香你想什么呢?一非现在已经不错了,还出什么国?老老实实地在家过日子多省心。”
“是啊,姐。你应该拦着一非哥出去,怎么还能支持他呢?不管感情多好,分开的时间长了都一样会淡的。国内国外的,打个电话都费劲,想不出问题都难,我们学校里这样活生生的例子多了去了。有的还是生活了好几年的夫妻,孩子都有了呢。”
“如果不用心呵护即便朝夕相处,感情也一样会淡的;如果用心,即便天涯海角也一样能找到‘千里共婵娟’的心情。”
“可是,朝夕相处的‘用心’可比远在天涯海角的‘用心’省事得多呀!”高淑娴语重心长地说。
“你想少一些遗憾,就得多费些心思,不是么?你们也知道一非为我愿意放弃的,可他越是为我愿意为我放弃,我就越是没有理由让他放弃。”
正说着徐迟轻轻地带上了林老太的门由里面走了出来。
“睡了么?”周炳成轻轻地问。
“刚睡着。”说着徐迟也做到沙发上,就在林香远的旁边。前个话题被这样一打断,便没有人再提起了。几个人又聊了些别的事,天就有些黑了。秦力看了看林香远说,“阿香,你今天还回不回去?”还不等林香远回答,高淑娴便说道,“今天怪累的,就别回去了。反正这两天学生也放假了,明天书店就晚开一会儿,吃了早饭再回去。”周兰心也说,“姐,别走了,我们一起睡。”
“那我只好自己走了。”秦力撇撇嘴。
“秦力也留下。”高淑娴笑着说。还不等秦力回答,徐迟就问道,“怎么不愿意坐我的车?”
“没有你妹,你还愿意带我?我可不愿意讨这个嫌!”
“呵呵,原来我做人这么失败,真伤自尊啊!”徐迟摇摇头。
“我也知道,即便阿香不回去,看在阿香的面子上,你也能送我回去,但总不如有阿香跟我一起回去时,来的愿意。”秦力很有些自得地分析着。
“我也回去。”说着林香远对着秦力笑了笑,又转头对舅母和表妹说,“刚好家里还有点事情要做,而且现在我也不怎么觉得累。”
“怎么说不累,这一天下来也不轻松。——如果要回去,咱们就早点,到了家里也好休息。”徐迟关切地看着林香远有些倦意的脸。
“既是这样,我就不留你们了,等有时间再来。今天好热闹,边吃边聊的,我竟多吃了半碗饭,姐姐也笔平时多吃了些。”高淑娴对着徐迟和秦力笑着说。
说话时,秦力已经把她和林香远的包取过来。大家又说了几句,她们就走了。
秦力在道良路市场下了车,说是到摊子上看看。她走后,车里就只剩下徐迟和林香远两个人了。
“阿香,明天有空么?”
“我就闲人一个。”林香远笑了笑。
“我想请你吃晚饭,顺便谈谈心事。这些天我发现你是一个最好的谈心的对象,善解人意。”透过后视镜,徐迟用心看了看林香远,目光清澈而真挚。
“我哪是善解人意,就是懂得少,不敢多口,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无知,去扫说话人的兴致,所以就只能故弄玄虚地只听不说了。”林香远又笑了笑,“如果想找个听众我还凑合,要是谈心,我就不胜任了。”
徐迟看了看她淡淡地笑着的眼睛,也不知不觉地跟着笑起来,“明天晚上三点半以后,我在古塔西门等你。你下午不是去看望阿姨么?到了那,看情况,什么时候方便什么就什么时候过去,你不用着急,我三点半之后就没有事儿了。——本来想到家里去接你,可是咱们小区里的老太太们都有足以入侦缉队的本事。我们招惹不起。”徐迟笑着说。
“她们都是热心肠的人,心里想着的人多,惦记的事儿也多。我哥过世后的这几年,她们没少帮我的忙。别看她们眼睛花了,腿脚慢了,可看得更仔细,跑得更勤快。”说话时,她开心地微笑着。看着她的笑容,徐迟觉得自己沉浸到一种淡淡的、细密的柔情中,那么舒心、那么熨帖。
“你应该多笑一些,就像那句‘漂亮话’说的一样——每一个看到你笑容的人,都能被它照亮的。”徐迟通过后视镜真诚地注视着林香远。
“你这就是善意的谎言吧。小时候我妈妈就告诉我: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我总是笑脸迎人的。可你偏说我笑得少。”说着她又淡淡地一笑,“照此推衍一下,你后半句话一定是暗示我笑得太多了,让每个看到的人都腻烦。”她有些淘气似的看着徐迟,表情率真又显得淡远,徐迟第一次看到林香远如此轻松自然的一面,刚刚收回的有些飘忽的心,又有些摇荡起来。
“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爱笑的姑娘,可现在才知道,刚才你才算真正对我笑了一次。所以我才说,你应该经常笑笑,像刚才那样的笑。”徐迟觉得有很多的东西热辣辣的,由心里一下涌出来,他感到有些无措,于是说话时他努力作出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但那双盯着后视镜的眼睛里却有着掩饰不去的深情,“——或许是你对我笑得太吝啬了。”说罢他有些牵强地笑了笑。
遇到了红灯,徐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信号。
林香远对着徐迟宽厚的背影看了一会,才悠悠地说道,“自从我哥过世之后,很少有真正想笑一笑的心情了。”徐迟在看他,她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说,“刚才的笑大概还得谢谢你。——我该谢你的地方太多了。都不好意思再说这两个字了。”说完她又轻轻地笑了一下,一样的淡、一样的真。
“你不用再对我说谢谢这两个字了,因为你已经对我笑了两次。每一次都是弥足珍贵,都是无价的。”徐迟的眼睛热情而真诚地看着后视镜中的林香远。林香远也看着他,他的目光很温暖,看得林香远的眼睛热热的,心里暖暖的,他总能给她这样的感觉——一种让她感到温暖、觉得安心的感觉。可这又是一种让她深感不安地认知,因为她对这样的感觉竟是这样的依恋,仿佛当年依恋林琰的呵护和关爱一样。她再也经不起失去那一切时的那种失落和颓丧了。
说话时车已经进到了楼区里面。徐迟把车停在了门前。
“我就在下面,到了家里就把厨房的灯打开,你的灯亮了之后我才走。”徐迟转过身对着林香远认真地说。林香远本想说不用,可对着徐迟眼中透出的真诚,她只是感激地点点头,然后推开车门下去了。
林香远下车后直截打开门上楼,没有再会头,到了楼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厨房的灯。
楼下,徐迟看到灯亮了,才发动了汽车,他知道林香远应该不会站到窗子旁边再和他告别,可他还是迟迟没有转过车头,仍旧静静地望着亮着灯的空空的窗口。
林香远静静地站在厨房的灶台旁,失神地看着透亮干净的厨柜,回想着这一天的事情。他和徐迟认识不到两个月,可自己已经很有些依赖他了。他温暖的笑容,厚实声音,周到的关怀,稳重的谈吐……都让她觉得安然、亲切。之前她只是隐隐地觉得,并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可今天这一天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希望他能就这么一直围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帮助和安慰,甚至她都想大声地喊他一声“哥”。但,不能,他不是林琰,尽管他正做着林琰做的事情,但她不能像对待林琰那样对待他,更不能像接受林琰那样接受他。舅舅他们早就因为徐迟的这些贴心的帮助而深感不安,她身边的朋友也一直在猜测徐迟的心思。虽然她深信徐迟心性的纯良,可她的心里也一样深感不安,徐迟毕竟只是一个外人——外人太多的好心终究是一种负担。她想和他好好地谈谈,却一直没有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徐迟却又一次体贴地为她安排了,这让她深感安慰的同时,也更增添了一丝不安。而且她也实在没有想好该和他怎么说,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林香远关了厨房的灯,走到窗前。夜色很浓,橘黄色的路灯寂寞地亮在那里。楼下空空的,徐迟大概已经走了好久了。
半夜里,天阴了,天亮时,雨就下起来了。
八点钟,林香远打开了拇指斋的门。由于是假期,又下雨,所以没什么客人。林香远便抽空打扫书屋里的卫生。她喜欢整洁,只要有灰,她就觉得很不自在。所以一有时间她就四下里看看,有需要打扫的就马上打扫。这屋里,东面架上的书卖的较慢,有些书大概是几个月都无人问津的,所以那里是最容易集灰的地方,再有就是柜台后面的茶具架子,这些茶具卖的也不快,需要经常挪动擦拭。将这两处打扫完,她的额头就以经渗出汗水来了。她停下来,洗洗手,再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竹椅上,边喝边休息。
风铃响了,林香远抬头时看见徐柏笑嘻嘻地由外面进来。
“香远小——”
“算了,你叔叔不在时,你就叫我香远吧。”林香远站起来,温和地笑了笑,“称呼突然这么一改,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就是,我也觉得别扭。——这么干净还打扫?”徐柏走到外面的竹椅旁,身体往上一堆,坐了下来,林香远过去给他倒了杯水才又坐下了。
“也没怎么打扫,就是随便清理一下。看你很累的样子,是出去玩了么?”林香远笑了笑。
“那里还有出去的功夫。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我就是棵小白菜儿。”说着徐柏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这是从哪说起?说你没人疼,谁信呢?你爷爷奶奶对你,我可是知道的。”林香远温和地看着徐柏。
“爷爷奶奶老了,想疼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别的人啊,哼”
看着他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林香远笑了笑“你叔叔又惹你生气了?”
“生气倒也不至于,只是突然觉得很伤心。”徐柏神色有些黯然,在林香远眼中,徐柏一直都是那种很阳光的孩子,这样情绪低靡的时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真诚地看着徐柏,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徐柏看了看她,自嘲似的笑了笑,“一直以为,虽然二叔很少给我好脸色,可在他心里,我还是最重要的一个人。可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林香远依然安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徐柏顿了顿,好像在考虑该不该继续说下去,最后他又抬起头来,认真地注视林香远的眼睛,“香远,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贪心?”
“那要看你贪的是什么,你知道并不是什么样的执着都应该给划到‘贪心’里面的。对有些东西的执着只是人之常情,并不能算作贪心的。”
“是么?——其实我就是气我二叔一点——爷爷奶奶的东西他都管了,单只撇开我得东西不管,让我自己想办法。我也知道,这些年他也没少关心我,照顾我。可是他这次分明就没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本来买东西这点事儿,我也不放在心上,自己完全能搞定。可是他对我不闻不问这一点,我就是想不开。我一个人瞎跑了这几天,他也不说问问我辛不辛苦。昨天还和女朋友跑到黄岩寺去玩了一天,哪有他这样的叔叔?”徐柏一脸的不屑,“就他那个女朋友,整天装腔作势的,好像谁都不如她一样。我看了就生气,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我都成这样了,她也不说主动的帮帮我,还拉着我二叔出去玩,她是甭想进我们家门了。”
见徐柏脸上的“黯然”变成了愤慨,林香远笑了笑,“看来,你的气主要是因为昨天你二叔陪女朋友去了黄岩寺。”
“我就是不喜欢他的女朋友,自从她和我二叔在一块了,我就开始倒霉。所以绝不是个善类,说不定,我二叔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她调唆的。我说什么也得给他们搅合了。”
林香远笑着摇摇头,“你好像没有这么小气吧!为这点事儿就怀疑你二叔?还殃及旁人?——其实,我挺能理解你二叔的苦心的。他是想让你自己尝试一下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怎样处理自己的生活。不论是什么事情,都需要亲自做一做才学得会的。你叔叔并不是抛开你不管,他只是站在你身后不远的地方留意你在作什么,就像站在蹒跚学步的小孩子后面不远处,看着它们走路的父母亲一样。如果孩子跌倒了,第一个跑过来的一定就是他们。”
徐柏听了听,撇撇嘴,“那你是没看到昨天晚上他回来时那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我看了就生气。”
“和他闹了?”林香远笑着问。
“我哪敢?”徐柏有些委屈地分辨,“只是不和他说话而已。”
他刚说完,就听见后面的电子门开了,有人嚷嚷如何搬的事情。徐柏刚要起身,就见拇指斋的后门开了,徐迟站在门外,对着徐柏说,“你的东西来了,过来告诉人家都放到哪?”徐迟沉着脸说。徐柏看了看他叔叔,低着头走了过去,到了门口也没抬头。徐迟摇摇头,将手抬起来打算拍拍他地肩,却又半路收回来。徐柏站住,却仍旧不抬头。
“还不和我说话?”徐迟问。
“说也是找打的话!不如不说!”徐柏硬生生地说。
“就知道顶嘴,快去看看你自己的电脑放在哪合适?”徐迟瞪了徐柏一眼,但目光却是柔和的。徐柏听了他叔叔的话,连忙往外看了看,果真是电脑,本来板着的脸顿时绽开了笑容,他一下蹿到徐迟的身上,搂着徐迟的脖子,“二叔!哈哈哈……”
“不生气了?”
“我们俩还能真生气?香远都和我说了,你让我自己作主,就像看着孩子学走路的父母一样,我感激还来不及,还哪来的理由生气?”
“香远?”徐迟马上沉下脸,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你的礼貌哪去了?”
“我知道了。——香远阿姨。”徐柏连忙站好,并很正式地叫了回林香远。
“以后再随便叫我可不饶的!长辈们之间的称呼,你随口乱叫就是对长辈的不敬。”徐迟说的十分严厉。徐柏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顺从地听着。
“好了,过去安排自己的东西吧。电脑的使用细则我们俩明天再仔细研究。”
“嗯。”徐柏答应了一声过去带着工人搬动西,他让司机将车尽量靠在楼口处,以防雨淋了东西,又仔细清楚地交代搬运摆放的细节——一丝不乱,很精明、很干练,和刚才在他叔叔面前的样子判若两人。徐迟看着他自信果断的样子,嘴角现出了一丝微笑,回过头来对着林香远点点头,“打扰你了!”
“没什么。——看着他,是不是很欣慰?”林香远真诚地赞叹着。
徐迟不禁又看了看楼梯的方向,悠悠地说,“是啊。”说完回过头来对着林香远笑了一下,“你先忙吧。如果下午还下雨,我到你舅舅家小区门口等你,介意么?”林香远想了想说,“倒是没有什么可介意的,就是太麻烦你了。”
“那就这样吧,不管下不下雨,三点半钟之后,我都在小区门口等你。”
“好吧。”林香远笑着答应了。
徐迟关上门上楼了。林香远接着整理书屋。将近中午的时候,徐迟、徐柏和她打了招呼回家了,徐柏告诉她,明天他就要搬过来了。
中午,林香远拉下了拇指斋的铁皮门。
刚吃过午饭,就听见有人敲门。林香远放下手里的碗筷,过去将门打开。原来是徐老太站在门口。
“阿香,在家呢?我还担心你不在呢。”徐老太一见到林香远松了口气,随即笑了。
“薛姨,快请进。”她边说边为老太太拿出了拖鞋,“因为我妈妈没在家,我一个人正呆得闷得慌呢。”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在楼下,我看拇指斋没有开,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徐老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学生一放假,我这小生意就淡了,我也乐得给自己放放假。”林香远为徐老太到了一杯水。“听徐柏说,明天您就要搬过来了。”
“是啊。再过两天,徐柏不就开学了么。我想着趁这两天就赶紧搬过来,也好让徐柏先适应一下这的环境,最好能不影响他学习
“您想的可真周到。真羡慕徐柏的好福气。”
“我们对他好一些,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好福气。哪有老头老太太不疼孙子的。倒是能遇到你这个益友良师才是我们徐柏的好福气。”徐老太安然而慈祥地看着林香远。“说实在话,我之所以买下这所房子,也是因为它就在拇指斋的楼上。”
“您老这么说,我就不敢当了。”林香远不安地笑了一下,“我能懂得什么呀,很多事情,还得徐柏说给我听,我才明白呢。”
徐老太近乎宠爱地看着林香远恬静的脸庞,淡淡地笑着说,“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么让人无可奈何。我倒是常说很多事情给徐柏听,可徐柏难得听进去一个字;而你虽然常听徐柏说很多事情,可你的话,徐柏却常挂在嘴上。”
林香远听了笑着摇摇头,“其实,我说的那些话,哪能赶得上您这做奶奶的话来得贴心实在。可是,人往往不愿在亲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不足,有时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不愿意顺从、示弱,这是人之常情,您不能怪徐柏,在我妈妈那儿,我也是个不听话的。可外人的话就不一样了,接受外人的意见往往都自认为是一种‘诚实谦逊’的表现,从来都不去担心这里‘有没有示弱’这回事的。——要不人们怎么总觉得越是远道来的师父,经就越念的好听呢?”
“嗯,你的这番道理我听着舒服极了,也记明白了。有机会我就讲给别人听。我保证谁听了谁都觉得舒服。今后,只要你有时间我就和你聊天来,而且你搬到哪去,我就跟了哪去。”说着徐老太很开心的笑了。
“那我就天天蹭您的饭!”林香远也笑了起来。
“好——好——好——你看,我一聊上,就把正事儿忘了。明天我不是搬家了吗,以后就是邻居了,我孙子有了这个方便条件就更得打搅你了。所以我和老伴儿商量着,借着这个搬家的机会请你到我们的新家里吃顿便饭,即为以前的事儿对你表示一下感谢,也为以后的事儿和你打个招呼——不许嫌我们家人麻烦!”
“便是我真的有您说得那么好,让你们两位老人家请我我也不敢当,何况我根本就没做什么。再说——”林香远有些不安的推辞着,可还不等她说完,徐老太就笑着打断她,“不许推辞的啊!本来你姨夫要和我一块来,可是突然有几个老朋友来了,我们不好都出来。又听徐柏说,你下午要去亲亲家里看你老母亲,我就赶紧着来了。之所以没敢请你吃晚饭,也是怕你不方便。”
“您的这份心意叫我怎么能拒绝得了?”林香远平和而恳切地说,“我只是心里有些不安,觉得自己好像禁不起、也配不上这样的盛情。”
“嗯——”徐老太不赞同的摇了一下头,“说这话就见外了,我还想着以后咱们娘两个多亲近亲近呢。你这么外道叫我怎么好亲近你。”
“我也不是外道,我也想多亲近亲近您老人家。所以,我才说的话是想让您同意我明天帮你的忙。不论什么事儿,你指派我做一两件,即便是我不会、不懂的,我也愿意和您学着做,要是您怕耽误了您的事儿我就不敢说了。”徐老太听后笑逐颜开地说道,“这就对了,阿香我和你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个闺女,我还就想在你身上过过瘾。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到时候反悔。”说话时老人侧着身子亲切而慈爱地盯着林香远看,然后低头看着被自己轻轻握着的白皙秀气的手,心疼的抚摸着,“多有灵性的一双小手啊?你送徐迟的那幅豆子画我看了不知多少回了,怎么就那么可爱!我还照样子画了一幅,可惜没有你的那个有情趣。”
“这没什么,薛姨要是喜欢我就给你做一个。简单着呢。”
“那可太好了,就着么定了。——我也来了一会了,该走了,家里还有客人呢。对了,代我问候你妈妈,就说一个没见过面的老姐妹挺想她的,因为惦记着她的宝贝闺女,想抢了来做自己的闺女,不知道她舍不舍的?”说着徐老太站起身,林香远也跟着站起来。边送徐老太边说,“从没有人像您老这么夸她的闺女,我妈妈她一高兴说不定还多添点什么一并送给你呢!可是她老人家要是顾起脸面来,怕我丢了她的面子,那您就彻底没戏了。”说话时已经到了门外,“看来我还得多想几条妙计去对付你母亲了。——行了,进去吧。这事儿等我亲自和你妈妈说。”林香远笑了笑,“好的,替我问姨夫的好,说我明天给他请安来。”正说着电话铃响了,“薛姨您老慢走,我就不送了。”
“好。”徐老太自己走了,林香远连忙回到屋子里,接起电话。
“您好。”
“阿香,是我。”是沈一非,林香远一听到声音就轻轻的笑了,笑得淡淡的,很满足、很幸福。
“怎么不说话?嫌我打得太多了?中午也不让你好好休息?还是听到我得声音一时幸福得说不出话来了?嗯?”电话里沈一非得意的笑着。
“我只是想多听听你的声音,所以即便有话也忍着不说。因为我多说一句,就少了你说一句的时间。”
“那你为什么还说?”
“我担心你也想听我得声音,又不能确定,就偶尔也说一两句。”
“阿香——我很想你,想得难受。我本打算这周回去来着。可我们实验安排得太紧了。”沈一非叹了口气,“不过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这次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才打的。”
“什么好消息?”
“我的论文获奖了,是国际的奖项,给英镑的。还有人出钱买走了我们的专利。我大概也能分到不少的红利呢!”沈一非等了一会,见林香远没有回应便接着问,“怎么不说话?” 好一会,林香远才悠悠的说,“一非,你要是就在我身边多好啊!”说话时,她柔和的目光深情地望着窗外,仿佛能透过这其间遥远的距离看到沈一非那双热烈的、满是豪情的的眼睛。
“我刚听到这消息,第一个打电话告诉你。我这会儿就想和你一块静静地呆着,就我们两个人呆着。”沈一非的声音轻轻地,饱浸着浓浓的深情,又显得有些幽怨,林香远无声地笑了,“我知道。”
“阿香,我真幸福,——现在!”
“为什么?”
“因为,你的话少了。你在觉得幸福的时候,话就会变少,而且说话的声音轻柔的让人心疼,就像现在。”说着电话里传来了亲吻的声音,“阿香,你幸福了,我才幸福,如果碰巧你还是因为我才幸福起来的,我就会觉得更幸福。”
“我几岁的时候你就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来我的快乐、幸福都和你有关。我常常想,到我们老的时候,我大概最想问的一句话就是:一非,你陪了我一辈子了,腻不腻烦?”
“我一定会告诉你:我下辈子还这么腻着你!你嫌烦都不行,我腻定你了。”
“幸福的感觉越腻越美。就怕到时候你后悔给我的太多了。说不定你会心疼的。”
“心疼什么?”
“心疼你在我身上费的心思。”
“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记得么?所以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费不费心这个问题。或许真的像外国的那个神话里说的那样。我们两个最初是连在一起的。而且这辈子又幸运地遇到了彼此,所以才会这么贴心。——阿香,你发没法现我变了?”末一句沈一非说得有些神秘。
“哪里变了呢?”林香远轻轻地问。
“以前我从来不说这么腻歪的话,可现在我却时不时地就能冒出这么一句来。”
林香远微微地笑着。
“怎么不说话?偷着笑呢吧?你个小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沈一非狠狠地说。
“我得的便宜在哪呢?”林香远忍住笑,轻轻地问。
“我费那么大的力气说的那些好听的话,怎么你都没有反应么?你也太让我失望了!我还想感动得你一塌糊涂呢!”沈一非埋怨着。
“如果你费心就是为了让我感激的话,无论我感不感激,你的那些心思也白费了。须知:施恩者,内不见己,外不见人,方可斗粟当万钟之惠。而你呢?计己之施,责人之报,虽百镒亦难成一文之功。你真可怜!”林香远说着笑出声来。
“你就气我吧。等下次回去,看我不打你!趁我不在,尽看些歪书,光长和我斗气的能耐。”
“你才尽是歪理。我看的可都是正经书,怎么到你那都是歪的了呢?——我知道了,所谓眼歪者,所见皆不正;心歪者,所思总归斜!我就不怪你了,你已经挺可怜的了!”一句话说完,沈一非在那一边竟然笑了起来。
“阿香,你又和以前一样喜欢和我打嘴仗了。看来,沉默了这些年可是积蓄了不少的实力。我有些不敌了。没办法,我现在只能避一避你的锋芒,赶快自己磨磨拳脚,等好了再过去和你过招。”沈一非笑嘻嘻的说着。听了他的话,林香远却有些失神了,恍惚地记起了以前,那时她好像总是和沈一非别扭着,而且只和他别扭,好像这辈子就是为了和他别扭才来的。
“怎么,被自己吓到了?不用怕的,只要你还和以前一样,只和我一个人斗嘴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是自己人,呵呵……”
“一非,我所有的这些快乐和痛苦都压在你的身上,你都一直替我扛着,你会不会觉得累?”林香远悠悠地问。沈一非想了想才语重心长地说,“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那是我们俩的。正是这些共同的快乐和痛苦才将我们紧紧的粘在一起,我们才觉得这么贴心。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怎么会让我觉得累?”
林香远听了欣慰地笑了,“一非如果真有来生,我还想遇到你,但你得记着,不要再那么耍心眼儿,趁着我小就捉弄我!”
沈一非在另一边得意地笑着,“这是我的特权,我当然要尽情地享用。”
“你这么说,就是一副纯粹的小人嘴脸!”
“可是你命中注定要和我这个小人粘到一块了,想分也分不开了,怎样呢?神说:就只能这样了!”沈一非大声地笑了起来。林香远无奈地摇摇头,但脸上却透出淡淡的幸福。
“给阿姨和叔叔打个电话吧。他们会比我更高兴的,因为他们更爱你。”
“怎么,影射我不够孝顺?”
“那里的话,我只是觉得有些心虚。因为如果没有我的话,这第一个电话,你应该打给二位老人的。我现在感受到的这些幸福,本来该是属于他们的。”
“这本来就是我们俩的,而我们都是他们的孩子。爸爸妈妈并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多了一个孝顺他们的孩子。——他们很有的赚!”沈一非轻松地说,“阿香,她们会和我一样喜欢你的。因为你是最好的姑娘,因为我爱你!——你知道吧,我爱你?”
“我知道。”林香远的声音轻轻的。
“你也爱我!”
“我也知道。”她的声音更轻。
“怎么什么都知道?——那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太想我,知道么?”
“为什么?”
“想人是很难受的,就像我现在想你,就难受的要命。”
“你这么说有点不公平吧?我不如意的时候,我都能让你能陪着,可你难受的时候却不想让我陪着一块难受。你这私心可不小哦!”林香远抱怨着,那抱怨却又露出了太多的幸福。
“我就是有私心,怎样?我就是怕心疼,而你少了哪怕一丁点儿的幸福我都会心疼。”
“一非,你会把我宠坏的!”林香远幸福地叹了口气,好似认命的样子。
“就当是我还以前欺负你时欠下的债吧。我已经替你算过了,有好多的利息呢,我这辈子都还不完!”沈一非无赖地翻着没人算得清的糊涂帐。
“看样子,这帐我想不要都不行了。”
“容不得你不要!”沈一非嘿嘿地笑着。
“怎么我倒觉得我才是那个欠帐的呢?”
“你不知道,现在欠帐的都是我这副口气。现在是新社会了,杨白劳翻身了!”
“就算杨白劳翻身了也应该留住朴实善良的本性啊,可好像一下子翻过了头,翻成了另一个黄世仁。”
“我可是比黄世仁可爱多了。我从不逼迫我的喜儿。我的喜儿也不总是讨厌我。——这段两情相悦的美满姻缘可是黄世仁抢不来的!”林香远笑着听着沈一非得意的辩解。
“一非,以后我们俩可能每天就着么没边际地说着话过日子。”
“再生几个一样喜欢打嘴仗的儿子,呵呵……”
“那就真的乱了套了,一个你我就已经对付不了了,再加进来几个小鬼,我会神经衰弱的。”
“我照顾你!天天守着你,给你安慰,让你幸福!当你是我手心里的宝!”沈一非的有些沉的声音低低的,让林香远的心里热热的。
“我怎么消受的起呢?”林香远轻轻地说了一句。
“怎么消受不起,我欠你的,要还一辈子的。”沈一非的声音仍旧是那样的有些沉却又很轻柔。
“我对你也一样!也想还你一辈子。”林香远轻轻地表白着,她的脸很红。另一边的沈一非听候竟然愣了好一会。
“阿香,这是你第一次这么有感情地说对我表白的话。你不知道,你的这一句话足以让我多欠你一辈子。——不行,我得回去。我得马上看一看你。”沈一非半真半假地在另一边嚷嚷着,但他那略带激动的幸福却是勿庸置疑的。
“我以前也说过的。”
“那些都不算,那时你的心情是沉重的,是我用我自己的表白逼着你说的,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仍旧是苦的。可这次不同,我能感到你心里的甜。阿香,你等着我,我马上回去。”沈一非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心情。林香远的脸变得更红,一时竟有些慌乱。
“可是,你把工作都放下了,好么?”
“但这会儿,即便我留下来也不可能安心工作。我非得见一见你不可。”沈一非说得很认真,声音已平静下来。林香远也平静了些,她又定一定心神,这才开口,“可是我就是想做一做乐羊子妻。我可是在‘引刀趋机’呢!你可不要半途而废啊!”
“哼,你总喜欢和我作对!我回去就收拾你!”沈一非咬着牙说,声音恨恨的。
“好了,一非,快给叔叔阿姨打电话吧。”
“好吧。一个人在家别太累,别总是打扫拇指斋,等我回去帮你做,记着了!”
“好的,我记下了。”
“那我挂了!有空在打给你。”
“嗯,再见。”
“再见。我想你。”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林香远说完连忙挂上了电话,她的心仿佛比平时跳的快了些。
林香远由家里出来时,已经将近两点了。这时的雨下得大了。她撑着雨伞绕到楼前的车站时裤脚就已经给雨淋湿了。还好,不一会231路就过来了,车上的人也不怎么多。林香远在靠后面的一个座位上坐下,在她前面的两个女的正在起劲地谈着什么。言语间林香远恍惚听到了机械二厂几个字。机械二厂的厂长就是沈皓言,一非的父亲。这几年二厂的效益都是本市最好的,为此沈皓言的名字和照片经常出现在本市的报纸和新闻上。可前面的这两个女人谈论的好像并不是二厂的风光事,每每提到沈皓言时还会带出些许鄙薄的笑声。林香远不背后说人是非,也不愿听人的背后是非,所以她也没怎么留心听,只是看着窗外在风雨中开心地摇摆着的柳枝。柳枝上的柳叶已经展开了,嫩嫩的,借着微风随着柳枝轻轻地摆动着,温柔还有些害羞,样子可爱极了。
到周炳成家时,发现姨母也在。老姊妹三个正坐在林老太的床上唠家常。母亲倚着床背,腿上盖着毯子。舅母和姨母坐在左右的床沿上对着母亲正说着什么。
周兰心接过林香远手中的水果菜蔬送到厨房里面去了。高淑娴连忙由里面出来,嗔怪道:“你这孩子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还跑过来干什么?这还不说,又跑到小市场去买东西。看这会儿浇的,越大越不让人省心。兰心,快帮你姐换身干的衣服。”说完,亲自到厨房到了一杯热茶来。林香远边和周芷芬打招呼,边对高淑娴说,“舅母我自己来就好。没什么事儿,我体质好着呢!”
“好好好,再好的体质不知道爱惜也得弄糟了。”高淑娴笑着轻轻地戳了一下林香远得前额。
“还是姐好,最疼我。就知道下这么大的雨时,买菜就得是我的活,先为我买来了。”周兰心笑嘻嘻地由厨房里跑出来,抱了林香远一下,拉着她到自己的卧室里换衣服去了。高淑娴嗔怪着,“懒丫头,就知道躲轻闲。”
周兰心比林香远高一些,所以她的那身运动服穿在林香远身上松松宽宽的,裤脚和袖口还都都得挽起来。林香远换完衣服和周兰心一起到林老太的卧室里来。
“诸位,看看我姐穿我衣服的样子,是不是更俏了?要不怎么说,美人儿就是穿麻袋都好看呢?”
“这孩子,怎么学着拿你姐开心了?”高淑娴瞪了女儿一眼。周芷芬倒是仔细看了林香远一会,这才笑着说,“阿香好像胖了点,脸也红润了。嗯,更好看了。”
“老姑,我呢?”周兰心有些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
“我们兰心么,一直都是神采飞扬的美人儿。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怎么看,都好。周家人嘛!”周芷芬憋出一脸的严肃,十分郑重地说。
“是啊,要不怎么能有那么多的好小伙子喜欢我妹妹呢?”林香远笑着轻刮了一下周兰心的脸,“我要是个男的,我也天天赖着你!”
“姐!你别听我妈说的那些,都是她瞎猜的。她——凭空污人清白!”
“我可是冤枉死了!”高淑娴连忙辩白,“你大姑这么不怎么出门的人都见到了,还说不错呢!”
“怎么,妈也看到了?”林老太对这一阵谈话有些跟不上,这会林香远问她,她才笑了笑,“也没看仔细,但那孩子待人的态度倒是挺可爱的。”
“看来只有我和老姨没见过了。”
“嗯,就剩咱们娘俩了。你舅舅也见到了。我约摸着,这门亲事大概已经处在由地下转为地上的阶段了。”周芷芬笑眯眯地逗着周兰心。
“这都是哪跟哪啊?我还没一点心思呢,你们怎么就要把我推给他了?有你们这样的家人么?”
正说着话,门铃响了。
“兰心!”高淑娴看周兰心没有过去开门的意思,就提醒了一句。
“我不去。”周兰心撅着嘴,坐在椅子上赌气。
“我去吧。”林香远轻轻地拍了拍周兰心的肩头,“妹妹,顺顺气,这事等你有了心思再谈。”说完笑着开门去了。
林老太慈爱地拢了拢周兰心的头发,“多快啊,这会儿,都开始合计兰心的男朋友了。我们这些想不老都不行了。”
“就是,咱们这是让位,腾出地方来好给她们瞎折腾。”周芷芬也凑趣地说。
“老了吗?老姑,我怎么觉得您越活越年轻呢!”
“是么?”周芷芬笑着,很认真似的问,“你真的觉得老姑越来越年轻了?
“是啊,老姑,您用的是什么化妆品?有没有什么养生秘诀?”
正说着,林香远回来了。
“兰心,还在这贫嘴呢!有人在楼底下等着你取东西呢!”林香远看着周兰心的眼睛,微微地笑着。
“谁啊,为什么不上来?”林老太不解地问。
“咳,还有谁?咱们周家的新姑爷呗!”周芷芬反应快,在一旁恣意地大声提醒着姐姐。
林老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雨下得这么大,在外面等着可怎么好。阿香,快叫上来。”老太太热心地说。
“可他说什么也不上来。”林香远无奈地摊摊手,“我觉得他是想看看妹妹的意思。”
“我没空理你们了,先把他哄走再说。就会添乱。——妈,我强烈要求要买手机!”周兰心边往外走边声明。
“这得问你爸。——兰心,对人家礼貌点。但得能让他上来就让他上来。这样的雨天跑来挺不容易的。”
“妈,您老人家别乱可怜人。这点事在他就不算是事儿!”说话时周兰心已经在门外了。
“这孩子。”高淑娴无奈地摇摇头。
“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周芷芬乐呵呵地说,“看着她们一个个活勃勃地吵闹,这就是我们的幸福。”
“那孩子不知道能不能上来?这么大的雨,别淋病了。好歹也得喝口水啊。”林老太犹自盯着门口看,她对那个憨厚的小伙子印象还是挺好的。
“我看未必上来,那孩子给兰心奚落的有些苶呆呆的。这么些个人,他可能会害羞。”高淑娴笑着和周芷芬对了对眼睛。
“那可未必,这么大的雨他都敢跑了来,有了这心思,这楼就未必不敢上。再说了,现在家里的长辈这么全,一次见了省事不说,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一遭就得到家长的首肯不是!要是我,我就上来。”周芷芬满有把我地分析着。
林香远坐在母亲身边,静静地听着。她觉得,楼下的小伙子想上楼来的心思倒是挺明显的,只是不确定周兰心的决心到底有多大。看她平时嚷着不愿意,可刚才下楼时的迅速劲儿却分明露出了相反的意思。
几个人正说着,就听周兰心在门口说,“进来吧,我们家的老人可都在,正憋足了劲等着你上来呢!有你好受的。”回答她的,只是开心的笑。
高淑娴和周芷芬连忙由里面出来。林香远将母亲的衣服整理一下扶着母亲由卧室里出来。
厅上站着一个微黑的小伙子,上中等身材,浓眉、笑目,脸形微圆,嘴唇厚实,让人一见就觉得厚道稳重。但毕竟还是年轻,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带着询问、品评目光的,陌生而重要的长辈时,还是有那么点局促。
“阿姨们好。”小伙子很得体地行了一个礼。再抬头时就已经很镇定了。应该在楼下时就已经知道竟有谁在家里了。
“快把东西放下。没淋出病来吧?”林老太心疼说着,“这么大的雨,你还跑过来。”
“还好。车站离这不怎么远。”小伙子陪着笑回答。
林香远走过去,将小伙子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送到后面阳台上去。周兰心有些难为情地为他介绍自己的家人。
“这就是你们一直在猜的、我的同学苏安。——这是我大姑,我们周家现在资格最老的老人家。”
“大姑好,上次我们见过一面了,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记得。一看见我们兰心我就想起你来了。”林老太开心地笑着,苏安也陪着笑。
“这是我老姑。——我妈妈,你早见过了。”苏安分别点头问好。
“这是我表姐——林香远。和我同年,大概没你大。”
“咱们年龄差不多,怎么自在怎么来吧!对了,那兜子里装的是什么?还挺沉的。”
“兰心说这里的阿姨和姑姑们都爱吃栗子,刚好我老家那儿就产这个。这次回老家我就带了些回来。”苏安正不知怎么和林香远说话,听她这么一说马上轻松起来,借机会将话题转开。
“多谢你费心。”高淑娴和蔼地道谢。“衣服也湿了吧,周寅的衣服在家,和你的身材差不多,先换一换吧!兰心去把你哥哥的衣服找出来。”
“周寅的衣服都在这屋子里呢。苏安是吧?——到这屋子里换一换吧,千万别感冒了!”林老太热心地说。
“这点雨没什么的,我们在学校时还常常顶着雨打球呢!”
“还是换了吧,这不比学校。你不换,这些老人家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没病也能给你挤兑出病来的!”周兰心开玩笑地说。
“兰心?”高淑娴带着慈母的严肃看了女儿一眼。
“好,换个说法儿。——你不换,老人家怎么会安心呢?让老人家担心就是不孝!”周兰心很郑重地又对苏安说了一遍,说完顽皮地对着母亲和姑姑们一笑。高淑娴笑着摇摇头。
“我打小就想做个孝顺的孩子,我这就换!”
“你孝顺关我们家什么事?”周兰心白了苏安一眼。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么!” 苏安笑着拉了一下周兰心的衣角。周兰心看了他一眼这才和他到周寅的房间里找衣服。林香远看着周芷芬笑了笑。周芷芬连忙拉过高淑娴的手,悄声说,“妹妹,你就要多个儿子了!”高淑娴笑着问二姐,“这孩子怎么样?”周芷芬抿着嘴笑道,“这可是捡到了宝贝,等着人夸的口气啊!”正说着,周兰心由里面出来了。
“老姑,又和我妈密谋什么呢?”
“我们在合计晚上做什么菜?阿香你爱吃什么?”周芷芬笑着给林香远递了一个眼色。林香远笑了笑,又看了看周兰心,这才说,“我们吃什么舅妈早就心里有数了,老姨就不用问我的口味了!”
“说真的,兰心,我们的晚饭怎么个做法?”高淑娴认真地问周兰心。
“这个——就捡我爱吃的做就行了,反正我爱吃的他吃的都挺香的!”周兰心的脸红红的。说完就对着里面说,“苏安,换完了么?”
“兰心,给我找个塑料袋。”苏安边打开门边说。
“做什么?”
“把我的湿衣服装起来。”
“不用找了,你这就拿出来,我给你用水投一下。明天开学我给你带过去。我哥的衣服你就先穿着吧!”说话时,周兰心背对着家里的人。林香远她们正坐在厅里的沙发上,她只能看到苏安的脸,由苏安脸上幸福的笑容,不难猜想出周兰心此刻可爱的表情。
周兰心将苏安的衣服拿到里面泡上了。几个长辈在厅上就和苏安攀谈起来,从家庭聊到学业。苏安有意地暗示他的家里人对周兰心很满意,很支持他们两个,而且周兰心好像也有意无意地和他的父母见过面!高淑娴听后暗暗吃惊,但女儿大了,自己拿些主意也是正常的事。很快话题就引到了以后的打算上。这个话题,苏安很明显地又多了好些精神,原来他是学法律的,现在已经通过了法考,正在律师事务所帮忙。——这对于一个在校的学生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成绩。高淑娴听了不由得高兴,“能早点接触些业务,对以后的工作很有好处。”
“是啊,现在正给大律师徐迟做助手!他是这片儿里最优秀的,业务很多,而且都是大案子,别人都羡慕我的好运呢!”几个人听了不禁一愣,都偷偷地瞄了瞄林老太,连周兰心都由里间探出头来。可林老太犹自笑着看着苏安,安心地听着他们说话。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几个月,林老太身边所有的人都加着万分的小心避免提“徐迟”两个字,生怕哪天在林老太面前说走了嘴。所以苏安的话才引来了大家莫名的紧张。苏安立刻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谈话出现了片刻的停顿。林老太见大家都没话说,便笑着慢慢地问,“徐律师那么有成就,平时好相处么?”
“他人很和气。就在刚才。我还在小区门口看到他,他在车里和我打招呼,问我去哪,还要送我呢!”几个人被林老太的话惊得又将心提起来。林香远最先回过神来——对于母亲来说,徐迟不过就是一个名字,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名字。为了调节这突来的异样的氛围,她对苏安笑了笑说,“你的运气还真不错。我们这些不沾法律边儿的局外人都有些羡慕你的好运气了!” 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谈话又开始了。
林香远的心思有些飘忽,没有办法再参与到后来的话题中去了。徐迟这么早就等在那里,如此的体贴让她更加不安,她只想尽快地和他见个面,将一些心事说一说,可是她到底应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她还没有想好。
苏安轻松地和这一家人谈着,一群长辈也是真心地喜欢这个小伙子。林香远虽然没有留意他们谈天的内容,但由苏安开心的脸上就能感受到这里的温馨融洽。
窗外的雨小了,天也仿佛变得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