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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告辞 ...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钟灵有一种很缓慢的感觉,她好像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很久。
      起初她是漫不经心的,但又不知为何越走越远。
      如果要形容这样的处境——便是当你有幸获得一本书,却发现他一片空白。但你还是一刻不停地翻看着,直到有一天,第一页忽然写满了字。
      白煜就像这一本书。第一次在永生巷里见到他,钟灵认为他敌意满满,语意咄咄,但又浅尝辄止;没想到第二次见,他却毫不犹豫地示弱,再精确地回收,游离于调笑与认真之间。
      她觉得第一页的内容太少了,少顷之后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忍不住向后翻看了。
      但钟灵这样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白煜就自顾自丢下闷头狂吃的她走出了屋门。
      钟灵被这个对她心中所想一无所知的重要参与者之一突然的动作打断,竟然有些做贼心虚,想了想自己没偷没抢,又继续神经大条地专注于吃——反正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读书”。
      却不知待白煜绕到石桌处,看到钟灵画了半截的画:钟灵因为饥饿丢下笔离开的时候,点蕊的工作只进行了一半不到,故而只有孤零零花瓣的白色花朵,显得有些奇怪。
      于是白煜大发慈悲地在担负了送餐服务后,又认真地提笔补起了不完美的画作。
      待他细细地点着花蕊两撇后,还觉得颜色浓了些,就又放在一旁的洗笔池里化了化,再心满意足地继续。
      最后完成时,他抬头瞧了眼天色后,踱着步子走到屋门处留下一句:“你的荼靡开了。”
      钟灵不明所以地走出来,白煜已经离开了,她望见自己那幅画好似被动过手脚。走过去捧起来细看,才发觉自己画的几朵荼蘼花都被点了蕊。
      钟灵伸着手指去触碰立时变得栩栩如生的花朵,觉得今年的冬天一定会一晃而过。
      这花不就开了么?

      颐昌王清醒后,远在边夷作战的东垠士兵士气大涨,接连三日捷报频传。
      但白塘目前的状况,远没有士兵们想象的那么好。钟灵在太医院鬼混了几日后,半蒙混半拐骗地架空了所有供给给颐昌王的汤药,并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用于浇灌续心草的两河水障了眼,正大光明地送往无极宫。
      关于此事,知情者只有颐昌王、白煜还有钟灵三个。为了防止流言徒生,太医院的一切医治程序都走得大张旗鼓,在众医眼中,钟灵只不过是个有幸略施小计,把颐昌王从昏睡中救醒的野路子游医。满心认为只有他们,才能让颐昌王重新彻底痊愈。
      但颐昌王白塘与续心草形成共生后,他的身体需要的,也只有续心草所需的养料而已。至于别的药物,纯粹是无用的添头。
      眼下,钟灵的全部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半,便是造成颐昌王痊愈指日可待的假象。而另一半,就是控制续心草的生长形势,尽力让续心草在边夷平乱之战结束之前,都维持在长势全茂这一阶段前后。以便为白塘退位、白煜登基做好衔接,好让东垠国的新王登基,不必仓促了事。
      颐昌王白塘已于今年秋末从病榻上醒来。经过太医院精心调养,白煜于昨日早朝宣读了王旨,颐昌王将于三日后东垠大赦典上恢复全部职权。
      也就是白煜的监国到此结束。
      那一夜,无极宫顶的飞檐终于还是勉强地驼起了落日余晖,亟待一个应该不算漫长的寒夜,来守候绚丽的破晓。

      钟灵听说了颐昌王三日后势必要露一面的安排,无奈添加了两河水的分量,续心草的长势立竿见影。
      但钟灵还是一脸凝重地提醒着还休养在床榻上的颐昌王:“王上此次露面的重要性,小医略有耳闻。但还是不得不提醒您,若是为了续心草的效用长远一些,这样的安排不该再有第二次了。”
      白塘面色柔和地笑了笑,近几日来,他的脸色确实好了很多,没几两肉的浑身上下,也没有之前看起来孱弱。
      他明白钟灵的意思,出于一个患者对医师交代的目的,对她解释道:“钟医师的好意孤心领了,只是言语之力收效难免稍纵即逝,孤此次的出面是必然的,今后也会尽力配合钟医师的治疗进程。”
      钟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提着她装模作样地药箱离开了无极宫。

      三日后,东垠大赦典顺利进行。白塘的气色好得尤胜当年。地牢中大批即将秋后一死的囚犯望见了自己从天而降的后半生,纷纷虔诚而拜,为那个似乎已经重回年少风发的君王祈求虚无缥缈的长命百岁。
      却不想白煜正式结束监国的那一天,边夷居然提前传来了大获全胜的捷报。颐昌王索性趁热打铁,在朝堂上宣召未来的储君:二殿下白煜,亲自前往边夷偃战地东南丘签署边夷的停战请求书,并接受来自边夷的割城求和。
      钟灵的后半段任务大大减轻——颐昌王体内的续心草长到全茂时期,至少还要一个月的时间,而边夷已经败降了。
      故而钟灵这几日清闲无比,给无极宫送了药,就在解却丁香园懒着。
      以至于白煜带着白珩,白珩带着给钟灵准备的午膳来到解却丁香园的时候,钟灵毫无所觉地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翻着土。
      白珩见到此情此景,特别认真地问牵着她一只手的白煜:“钟灵姐姐这么大了,还玩泥巴吗?”
      白煜似乎非常喜欢白珩对钟灵翻土这一行为的总结,便留着嘴角不知何时起的笑意,就着白珩的说法说:“是啊,这么大了,还不务正业。”
      白珩听闻此言,眉头立刻深深地皱了起来,又被白煜无情地抹平:“年纪轻轻,怎么总是皱眉头?”
      白珩立刻爆发了她向钟灵自我介绍时采用过的高声大法,对着白煜喊:“因为你!”
      远在园子东北角的钟灵终于听见动静,回头发现了站在洞门处不进来的白煜兄妹,莫名地起身向他们走了过来。
      此时正逢白煜习惯性地挑眉,接白珩的话:“我怎么了?”
      然后遭到了白珩的痛斥:“你还说钟灵姐姐不务正业?她虽然这么大了还玩泥巴,但好歹泥巴不会怪罪她。你呢?你作为我的二哥哥,居然让我自己提着这么沉得食盒一路走过来,你才不务哥哥的正业!”
      不幸听闻全程的钟灵:“……”
      白煜对此却不为所动,兀自牵着白珩的手又向前走了几步,低头看还悬空着并未落地的食盒,对白珩说:“二哥哥从小就教导你,要尽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白珩:“对啊,你力不能及吗?”
      白煜摇了摇头,对白珩说:“不,这件事重要在你也力所能及,你看,你走了两步不也还是能提着它?你若是真的累,也没心思跟我讨论你钟灵姐姐玩泥巴的事,而是早就在进门的时候就把食盒放到那边石桌上了,不是吗?”
      白珩听此一言,终于陷入了沉思。她自出生起,时不时就被扔到白煜那里带一带,吃过的鳖不说一千也有一万了,她总是觉得自己只要在长大一点,就可以战胜白煜每次都无懈可击的道理,称为真正的胜利者。
      但当她无意中向她的大哥哥吐露这个心声的时候,白琰却跟她说:“你长几岁,你二哥哥也长几岁,你还怎么赶?”
      白珩当时的回答是:“怎么不可以?我一定会比他快的!他一天天就知道喝酒,哪里像我,我每天都在好好读书。我一定会成为他的姐姐,然后欺负他!”
      白琰就笑了,说:“那到时候,大家都叫你阿珩姐姐?”
      可阿珩一直都没能当上姐姐,至今也没有欺负回去。当初唯一一个叫她“阿珩姐姐”的那个大哥,也再也找不到了。
      但不待她继续想下去,她不知何时又皱起的眉头,再度被白煜强行抹平。
      附带一声恐吓:“再皱就给你刮掉。”
      白珩于是捂好眉毛,跑到了钟灵身后。
      钟灵无奈地也牵起白珩的手,接过了白珩手里的食盒,打算带着她走到石桌处放下。
      但她牵着白珩左手的手心里,细细密密地传来一段陌生的温度。
      女孩的手心很小,先前应该是被白煜的手掌完全包住的,带着来自他的温度,无缝衔接地传到钟灵手里。
      钟灵不知为何,没松开牵着女孩的手。
      但在白煜向这边走来的时候,她又不留痕迹地松开了。
      这时白珩恰到好处地坐下,开始摆弄她的食盒,白煜很顺手地替她把盖子打开,将摞在一起的三层分开,摆好。
      白珩习以为常地不做评价,这时候倒是不说什么白煜不务正业了。或许,白煜一直在做这件事吧。
      于是钟灵看着他们兄妹两个配合默契地把她的午膳摆好,意料之中等到了白珩的报菜环节。
      白珩端着一盘五颜六色的像是面饼之类的东西到她面前时,钟灵就做好了它名字一定十分精彩的打算。
      就听白珩报出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菜名:“这是翡翠鱼饼,我近来发掘的好菜。”
      钟灵思索一番后,面色沉重地对白煜说:“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么?”
      白煜似乎也没料到今日第二次自己挖坑自己跳,“咳”了一声,默认了自己的罪过。
      早十天前,白煜还大言不惭地攻击钟灵对绿豆糕的命名,说她哪里来的自信模仿司膳司的文采。
      这下可好,翡翠饼虽然并不确有其事,却有一个翡翠鱼饼横空出世。
      只能说是司膳司的文学水平下降了,没眼色挑在这个时候跟钟灵同流合污。
      钟灵没有因为白煜的一声“咳”就此了事,并且借着这个话题,打算为自己“玩泥巴”一事正一正名。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在白珩期待的目光下尝了尝那道据说是鲈鱼做的翡翠鱼饼,味道确实很不错,值得白珩第一道就推荐。然后钟灵状似无意地对白珩说:“阿珩,你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吗?”
      白珩“嗯”了一声,也尝了一口翡翠鱼饼,回答说:“不是玩泥巴么?”
      钟灵觉得玩泥巴这事是翻不过去了,于是顺着她说:“其实这个也叫翻土,你二哥哥呢,在园子里种了很多花草,需要时常翻一翻土,和浇水是一样的日常工序。”
      白珩听完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那我知道了,意思就是说,我二哥哥自己的花草他不管,反而是你来打理。你不仅没有不务正业,还是在收拾他不务正业丢下的烂摊子,对吗?”
      白煜:“……”
      钟灵没想到白珩出奇地思维跳跃,硬是一句话跳跃到了她喜出望外的情景。
      白煜一朝翻船,勉强收拾好单薄的体面,无情地对白珩说:“就你知道的多,冯先生还在破卷阁等着你呢。你今天的书温了吗?”
      白珩大惊失色地一下子从石凳上起身,一溜烟跑到了月洞门处,边跑边指责白煜:“你怎么不早一点提醒我!”
      之后再也不见踪影。
      钟灵在原地笑出了声,她还真是难得看到白煜这种接近气急败坏的状况。
      白煜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到白珩方才的位子,像是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了,只是说:“快些吃吧,要凉了。”
      钟灵很给面子地点头表示答应,立刻回收食欲吃了起来。
      待钟灵吃到半饱的时候,白煜见她没有再动筷的意思,便主动地收拾了一下。钟灵见状立刻伸手去帮忙,被白煜打断:“我这次来,是有两件事。”
      钟灵闻言放下手,任着白煜心不在焉地收拾碗筷。
      白煜便继续说:“第一件,是简明地向你交个底。”
      钟灵意识到这是在说正事,还很认真地直了直身子,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白煜:“乐观一点假设,父王可以与续心草完全共生,撑得到年关。这期间大概三个月不到,父王大概会陆续进行一些事宜,为我继位做好准备。”
      “边夷一战,我会亲自出面,打算施用一些自己的手段,也算是让他放些心。所以在此之前,他的安危,就全权交给你照看了。”
      “为父为母,总也有放心不下的时候,这段时间他紧张得很,有些不遵医嘱的举动,你尽量表面顺着他就好,正常的治疗进程,不要耽误。”
      钟灵点了点头,正要问白煜什么时候启程,就听他继续说:“第二件事,是来同你告个别。”
      “此去两月之久,归程时就是年关了。给你找了这么大的包袱,还是个不问明你态度的包袱,我还有些过意不去。”
      钟灵:“你放宽心,我清闲得很,要是拿我当朋友知己,就不必客气。”
      白煜低头轻轻地笑了,窸窣着拿出了他日常把玩的扇子,放到石桌上:“那我就不多言了,这一趟办正事。扇子就交给你保管了,照顾好他。”
      然后调笑地补充了一句:“你不是缺了午休不舒服?就不打扰你了,告辞。”

      白煜走后,钟灵真的从善如流进了屋子去午眠,只是回味白煜那一句“照顾好他”时,总觉得有点一语双关的味道,索性就理解到了底,盘算好了接下来照顾颐昌王的点点滴滴,不久就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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