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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赌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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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埃文回答说,“我们当然打牌。我说过吧?龙是世界上最富有竞争意识的动物,这么多龙挤在一起,又没法以物理方式吃掉对方,不找一点替代性活动非出大乱子不可,于是我们取而代之在牌桌和棋局中用精神方式吃掉对方。就像人类最后把头顶铁盔手持长矛冲破城墙劫持萨宾妇女的行径最终改良成了新郎顶着电饭锅手持一堆红包冲破一堆哇哇乱叫的亲戚冲进洞房。”
安吉想起他来的时候看到埃文和绿袍的蓝金德在下棋。“所以你说你和蓝金德下棋时最讨厌别人来打扰?”
“没错,你是被米迦勒带过来的,所以蓝金德也就算了。。”埃文说,“但他的确非常重视这棋局,每次被打扰他都非常不高兴。唔,我想想,上一次搅了我们棋局的是一只剑齿虎。上上次是渡渡鸟。上上上次是浑身长毛的某种大象来着,那时候这里还冷着呢……”
“那你们就光是玩玩而已?打败对方就够了?”安吉打了一个寒噤,打断了埃文的话。
“哞,精神上的胜利偶尔还是需要物质支持。如果打牌或下棋时没有赌注,那多无趣。”
“那你们拿什么当赌注?”
埃文指了指洞窟深处的宝藏。“当然是那些东西啰。比方说,我上周输给了蓝金德一万个金币,这周又赢回来了。”
“可它们全堆在一起啊,根本分不出来那些是你的。”安吉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而且你输给我一万个金币,我又输给你一万个金币,到头来金币还是只有那么一堆,意义何在。”
埃文严肃地注视着安吉。
“我们创造了GDP。”他说。
安吉又敬又畏地看着他,开始有点明白为啥哈特兰德的国王对屠龙毫无兴趣了。想想看,哪怕他坐在国王宝座上啥也不干,光凭他领土上的龙每天都在从事数额巨大的赌博行为(或者美化一点,称为有风险的资本运作),他就可以在每年国王们的达沃斯年会上宣称自己以小国寡民创造了人均GDP奇迹,堪称有油菜花的瑞士,畜龙之迪拜,这是多棒的事情,会令世界上任何一个苦苦追求GDP与政绩挂钩的行政者泪流满面。
“那么……”他又问,“那米迦勒呢?他打不打牌?”
埃文笑了起来。“他打,而且还是我们当中最狂热的一个。因为我们都曾败在他手下,他已经无龙可战,所以每周都过来和我们玩牌。他不能忍受自己失败,如果输掉,就非要赢回来不可。我跟你说过他有点竞争意识过剩外加强迫症吧?”
安吉胸膛里的心跳动得就像一个工业革命前期的大号气锤。“那……那他下一次什么时候过来?”
“就明天。”
安吉胸膛里的气锤现在已经进入了第二次工业革命。
埃文担忧地看着安吉。“你脸色不太好。你是不是有点不太舒服?”
“没事。”安吉说,拼命按住自己的心脏,“你说龙会和它捉回来的屠龙人作一对一决斗?那决斗的方式有限制么?”
“一般说来,出于对弱者的照顾,龙会让屠龙人选择决斗方式的。”埃文说,“人类选择决斗的方式倒也的确千奇百怪,比方说比赛剥蓖麻籽之类。不过这没啥用。要知道我们龙在任何一个方面都全面优胜于人类,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力。在龙的历史上,单个被抓回来的屠龙人挑战龙成功的几率大概是……”他嘴巴里蹦出来一个渺小可怜的数字,那个数字大概相当于一个人裸泳绕北极圈一圈依然生还的几率。
但安吉全然没听。
“那我希望明天向米迦勒提出挑战。”他结结巴巴地说,“方式就是打牌。”他结巴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目前已经脱离了工业化的初级阶段,已经叫嚣着要进入太空时代了。
埃文皱起了眉,看着面前年青的屠龙人。“虽然这不太礼貌,”他说,“不过你是不是有家族遗传心脏病史啊?”
安吉同样没在听。他脚跟一旋,跌跌撞撞走进了龙们那间藏满珍宝的洞穴里。他摸着藏在护腕里那两个硬币,望了望庄严地君临在前千湖皇帝宝座现核桃锤上的那本无用魔法大全。
“就算到时候证明这魔法无效,也不过就是做一次巴豆,搞不好还能让它拉上几天,”他心想,“总好过一直做龙的家庭蟑螂。”
埃文走回了龙们聚集的洞中。“米迦勒带回那个小家伙说明天要用玩牌的方式和米迦勒决斗。”他说,“你们觉得如何啊?”
龙群中起了一阵骚动。龙们用吐息和抓挠鳞片的方式交流起来。
“他会被米迦勒给活剥了的。”蓝金德冷漠地说,“他直接从这里跳下去的生存几率难说还高一些。”
“哞哞哞,我看那小家伙刚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吓傻了,”科珀说,“这是自暴自弃的行为。我见得多了。人类的男人一失恋就经常干和熊打架之类事。”
“有没有兴趣对误入龙穴的人类精神状态稳定情况做一个研究?”拜伦又打了一个呵欠。
埃文抬起手,示意伙伴们安静下来。
“没关系。”他微笑着问,“我只是想说,你们有没有兴趣为此开个赌局?”
龙群又一次骚动起来。
“胜负如此一目了然的赌局可没什么意思。”蓝金德冷冷地说。
“可我觉得蛮有意思。”他身旁长手长脚的绿龙沃尔夫笑嘻嘻地说。“好些年没见到有人敢和米迦勒面对面对着干啦!”
“没错,有挑战性才是精彩的赌局,”埃文说,“有人愿意押小家伙赢吗?”
“我!”沃尔夫嚷嚷起来,“我出2万金币。”
“别开玩笑啦!”科珀大声说,“要是那小东西能赢米迦勒,我把我第二排牙齿右边的29颗全拔给你!”
安吉一脸悲壮地站在龙穴洞口的平台上,断月弓紧紧缚在身后,迎着清晨的寒风。他竭力让自己不发抖,但是当他看到那巨大的红龙越过山峰出现在视野当中,看到米迦勒镰刀般的翅膀刮起飓风、布满鳞片的长长尾巴弯成邪恶弧度时,他能为身体发生的原因不明四级地震能找出的最好借口也就是没吃早饭导致他稍微有点血糖过低。
他默默祈祷这千万不要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血糖过低。
米迦勒以难以令人置信的轻巧和优雅降落在了平台上,化成人形。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安吉站在他面前,擦过他身旁,大步就朝洞中走去。“埃文,”他喊,“今天我们玩什么?”
安吉鼓起勇气,挡在了他生前。“今天要和你玩的人是我。”他庄严地宣布。
米迦勒完全无视他。
“埃文,你在哪里?”他大笑着,“是不是上次输惨了,今天没胆子迎战了?啊,埃文……”
埃文朝他旁边努了努嘴。“今天要和你玩的人是他。”
米迦勒回过头,这时他好像才第一次发现安吉。
“哟,这是什么东西?”红龙说。
“你忘了,这是那天你带回来给我们玩的屠龙人啊。”埃文好心地提醒。
米迦勒眯起了眼睛。“抱歉。我对蚂蚁之类生物辨识能力不强。不过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天那噪音源吗?后来还朝我发射了痒痒挠老头乐之类……”
低糖症状突然完全消失了。
安吉体内的肾上腺素猛然上升。
他粗声大气地对米迦勒吼道:“那不是噪音,是艺术!我朝你发射的不是痒痒挠,是我的箭!今天要和你玩牌的人不是埃文,是我!我选择用这种方式和你决斗!还有,”他想了想,“等你脑袋上被叮起了大肿包,你就会想不记住蚂蚁都难!”
仅次于委托人工资打了白条及保险公司拒绝赔付,再没有什么能比龙的轻蔑激起一个屠龙人的全部自尊、愤怒和勇气了——至少安吉自己编纂的屠龙人手册里是这么写的。
米迦勒慢慢地看向安吉。
他的视线逐渐变得冰冷。那过程足以让恐龙觉得优卡坦半岛上的巨大陨石坑真是一项上天的慈悲,反正无痛又快捷。
“我把你带回来,只是觉得你好玩而已。”他轻轻地说,“人类就算吃饱了撑的也不会去和蚂蚁决斗的。”
“对不起,米迦勒。”埃文微笑着插了进来,“也许你忘了,但迎接带回来的屠龙人的挑战,这可是我们的传统啊。”
“没错!”安吉大声说,继续以自己的表现证明主导人类历史的既不是爱又不是正义而是肾上腺素。“莫非你怕了?!”
米迦勒挑起了一边眉毛。
恐龙们又觉得,其实被自己放出来的屁给憋死,也未尝不是一种合理舒适的选择。
“你想怎么玩?”他轻声说。
“就玩牌!”安吉说,硬币藏在他护腕里,贴着他的皮肤,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滚烫。“按照规矩,如果我输了,我任你处置。可是如果我赢了,你就必须放我走!还有……你必须告诉我,如何能变强,变得能真正和你一战!”
最后那句话吓了他自己一跳,他没想到他原来也还有这种愿望。
这个条件其实有点伤他的自尊心。
可是断月弓就背在他背上,安安静静的。和那两枚硬币不一样,它冷得就像一束月光,似乎丝毫不曾被他的热情感染。
他好想看到它射出的箭射断彩虹,而不是稻草做的痒痒挠。
米迦勒笑了。
“很好。”他说,“就这么办。”
他们在平台前的桌子前各自落座。埃文负责发牌。龙们纷纷化为人形,围过来观赏这个场景。
“你最好还是赶快去找个技术不错的牙科医生。”沃尔夫对科珀说。“我看你的牙可保不住了。”
“为什么?”科珀鼓起眼睛问。“米迦勒的牌技可不是吹的。”
沃尔夫耸了耸肩。
“你一定从来没有看过啥小说。”他说,“有一层主角威能,或称王霸之气,正在笼罩着那小家伙呢。”
的确有一层东西笼罩着手持着牌的安吉。当然,那不是沃尔夫所说的主角威能或王霸之气,而是阿奇巴德那足以让大陆沉进海中的魔法,正在悄然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