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调》喜崇

3、第 3 章

　　这一口绍兴话，却是地道得很。

　　就像网上流传的笑话，黑人兄弟坐电梯，俩中国人用国语开他玩笑，谁想人大兄弟一口标准普通话说得比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还溜。
　　于东升呆立当场，心想，完了呀。

　　高琳端详半晌他的表情，心里舒服了，慢悠悠道：“想租啊？”

　　于东升此人，从小地方来首都读大学，混了四年，见机行事的本事还是有点儿的，此刻形势明显是他已经得罪了包租婆，但对方还没立刻叫他走人，那就还有转机，于是立刻双手合十，摆出可怜兮兮的认错表情，放软声音道：“对不起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这张没把门的嘴了，我是真心想租的。”

　　男孩儿眼尾向下耷拉着，那里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皮肤瞧着比自己的还好。

　　见高琳不说话，于东升接着道：“那个，你不是招会做饭的吗？我很会做的，要么我先试试做今天的午饭？”
　　高琳回神，嗤笑道：“要是个可爱的妹子那还行，你就算了吧。”

　　于东升往高琳身后的那屋瞟，客厅明亮，铺着和她家一样的羊羔毛地毯，除了飘窗上没铺着垫子，其余屋内结构和家具都是一样的。
　　完全是拎包入住啊，这么好的条件，房租却那么便宜，真是个有钱任性的包租婆。

　　难道就要因为自己一时嘴欠没机会了？于东升感到有点绝望，还想再努力一下，“姐姐，您长这么漂亮，又有钱，租给谁不是租呢，恰好我这儿来了，不是懒得再约人看房了吗？刚咱们还一起遇到事故，这都是缘分啊。”

　　有事姐姐，无事包租婆，还敢提刚才电梯，一个美少女在他面前吓成那个样子，他不说安慰就算了，还故意吓唬她，高琳冷笑起来，“我时间可多着呢，再多等七八-九十个人来看房也不成问题。”

　　她摆摆手，正想将人打发了，兜里的手机又惊天动地地响起来。
　　电话里彭玛丽温温柔柔地说：“高姐，你家西瓜刚到，我给你送过去，中午顺便一起吃个饭吧。”
　　“西瓜到了？”高琳顿时眉开眼笑，“行行，就跟我这儿附近吃吧，小家伙长途跋涉肯定累了。”
　　“好，我这就过来，你快点儿收拾啊。”

　　前些日子高琳刷短视频网站的时候，关注了个叫猫狗之家的博主，此博主家里正正好一双弟妹贵宾，最近配种生了一窝小崽子，她眼馋很久，早在狗狗怀孕的时候就预定了一只，因为最近搬家时间不定，运送地址就写了好闺蜜彭玛丽的家。

　　挂完电话，高琳心急火燎就冲进自家屋里，“砰”一声关上了门。
　　打开客厅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扯了几件衣服就地换完，冲进洗手间对上镜子才发现，早起时化的妆都花了。

　　高琳惊恐地双手扒住脸，意识到这满脸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是电梯里哭出来的，也就是说，刚自己以为的霸气包租婆形象，早就因为哭花了妆变得滑稽起来。
　　而那个什么东升，竟然见到了她丰台区高皇尊贵的妆容不再精致的脸！

　　可以啊小伙儿，是个人物。

　　高琳看着看着，离镜子越来越近，口中呼出的白汽在镜面蒙上一层白雾，朦胧中那张鹅蛋小脸竟显出几分别样的美感。
　　于是她满意地掏出手机咔嚓了一张，开始卸妆重画。

　　一小时后，高琳穿着短款皮草大衣，蹬着过膝长靴，挎着古驰最新款小包，打开房门，优雅地跨上走廊地毯。
　　刚准备走，对面一团黑影猛地站起来，用清清润润的声音说：“姐！我真的错了！您就租给我吧！”

　　高琳被吓到，定睛一看，还是那个租客。
　　“你怎么还在这儿？”高琳嫌弃地摆手，“姐这儿有事儿啊，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你……”于东升欲言又止。
　　高琳眉头一皱，“我怎么了？”
　　于东升指指身后的房门，“你刚忘记关门了。”

　　高琳扫了眼对面的已经关上的门，毫不在意道：“哦，谢谢啊。”说完就往楼梯口走，推开门时温控灯还没亮，楼道里一片漆黑。
　　她将要踏进去的脚顿住，冲着还站在走廊里的于东升招手，“诶，你过来。”

　　于东升乖乖走过来，说：“姐，要走楼梯啊？”
　　高琳点头，“你还不走在这儿干嘛？去。”
　　于东升垂下眼，瘪嘴道：“我这不，等着您松口嘛。您不说租给我，我走哪儿去啊。”

　　“小样儿，”高琳嗤笑道：“我也没说不租给你啊。”
　　于东升立刻又露出灿烂的笑，“我就知道姐不会这么小气……”
　　“行了别废话了，快进去。”高琳懒得听他多说，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背将人推进了楼梯口，暖黄的灯光顿时洒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下着楼梯，高琳因为穿了高跟鞋，下十楼还是有些吃力，走得慢些，眼见着于东升跨着一双长腿越走越快，这一层的灯随时会暗下去，有些慌张，忍不住喝道：“你慢点儿！”
　　于东升回头，见着高琳一张精致的脸在灯光下泛着好看的珠光，顿了顿，说：“怎么了姐？”

　　“没见着我穿高跟鞋啊！”高琳柳眉倒竖，正要再多喝斥几句，上一层的灯灭了，即将处于黑暗的恐惧感再度袭来，她有些慌张地跨下楼梯，又脚下一扭，忽地往前扑去。
　　预想中的摔倒也没发生，她及时扒住了身侧的栏杆，并且还有一双手稳稳扶住了自己的肩。

　　高琳惊魂未定地用另一只手摸上于东升的手腕，向后看了一眼，又迅速转回头来，站稳身子道：“谢了啊。”
　　于东升收回手，不动声色观察了一番她的脸色，腮红都挡不住的苍白。
　　他说：“要么姐你走前面吧，我在你后头呢，别怕。”

　　关于怕黑，也许包租婆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想。

　　高琳犹豫了下，整整领子，走到前面去了。
　　她的手一直扶着栏杆没放开，极宽阔厚重的袖子展开一侧，从后面看着，就像半只展翅的雕，还是只胖乎乎的雕。
　　于东升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前面高琳敏感转头，怒目而视：“笑什么？”

　　于东升含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姐你看着路。”
　　高琳白他一眼，继续小心翼翼艰难地走着楼梯，一边说：“我今天就教你一个道理，人啊是不能随便嘲笑的，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背后的理由，你只是看了个表面，就随意表明态度，有你后悔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间逼仄，光线也不甚明亮，高琳一开口就停不住了，张着小嘴叭叭完了接下来的整个过程，于东升一直含笑听着，倒把包租婆的性格摸了个大概。
　　说咋婆确实没错啊，傻乎乎的。

　　也就十层楼梯，被高琳磨磨蹭蹭硬是走了有十来分钟，出门的瞬间，寒气呼啸而来，高琳皮草大衣里就穿了一件单衣，赶紧搂住敞开的衣领，接通响个不停的手机。
　　彭玛丽十多分钟前就收到了高琳的消息说出门了，等了半天也没着急，语气依然温柔：“你怎么还没到呀？”
　　其间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奶狗叫。

　　高琳心都化了，顿时忘记身后跟着的于东升，甩开步子就奔到小区门口，看见熟悉的车，笑得脸都快僵了，蹦跳着拉开侧座就坐了进去。
　　驾驶座的女人侧过头，露出一张标准的邻家初恋脸，眉眼弯弯，樱桃小嘴。

　　“跑这么快可别崴了脚啊。”彭玛丽看看高琳脚上那双有六七厘米高跟的长靴，笑着说。
　　高琳苍蝇搓手，两眼冒出精光，急急道：“快快！我家瓜儿！瓜儿呢？”
　　彭玛丽冲后座努嘴，“喏。怕他不习惯坐车，暂时放笼子里呢。”

　　后座上传来一声柔软的呜咽。
　　高琳转头，只见一只红棕色的小奶狗软趴趴窝在笼子里的靠垫上，毛茸茸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润润地看着她。
　　“呜~”她也发出一声呜咽，大半个身子越过前座，轻轻打开笼门，伸出手指靠拢小狗。

　　它被高琳摸到鼻子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瓜瓜，瓜瓜……”高琳卡在车座中间，声音软得前所未有。

　　于东升站在车前的挡风玻璃处，一眼便看到里头的包租婆皮草大衣下的短裙，因为大动作走了光，露出半透明黑丝袜下明显的……白色的……

　　彭玛丽顺着他的视线转头一看，立刻尴尬地将高琳的包拿起来挡住，还没说什么，于东升已经迅速转身，走到后头去了。

　　高琳皱眉撇嘴，正想问彭玛丽怎么西瓜看起来恹恹的，身侧车窗被敲响，外头的大男孩儿弓着腰，漂亮的眼睛弯成两道清澈的月牙泉，对着玻璃里的一人一狗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