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华玫

1、鳗鱼饭（1）

　　北方的某座城市里，有一家小小的中餐馆，餐馆的名字叫做——清欢饭店。

　　餐馆百米开外，是这座城市最负盛名的一条主干道。白天，主干道车水马龙，到了晚上也不消停，只有过了午夜，才会沉寂下来。主干道像条蜈蚣，身子是它自己，左右两边的若干条胡同是它的足，清欢饭店就隐藏在其中一条足里。

　　清欢饭店的老板是个女的，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常年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酒红色斜襟上衣，暗花织锦，翻着两个雪白的袖口，胸前别着一枚珐琅材质的粉红色玫瑰胸针。

　　老板从外貌到形体，再到衣着，无一不美，并且美得极具中国古典主义韵味，看着不像开餐馆的，倒像是位艺术工作者。

　　有顾客跟她说，老板听了，极富气质一笑，“做饭也是一门艺术啊。”

　　清欢饭店的格局和日剧《深夜食堂》里的食堂格局极为相似，一样是小小的店铺，一样是日式的玻璃拉门和日式餐桌。

　　有人问老板是不是模仿了《深夜食堂》，老板答得坦坦当当，“对，就是模仿《深夜食堂》，我想让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热闹。”

　　除了格局，一并向《深夜食堂》致敬的，还有餐馆的食谱和营业时间。

　　深夜食堂的食谱是固定的，清欢饭店的食谱也是固定的，不过和深夜食堂不同的是，深夜食堂的食谱全年固定不变，清欢饭店的食谱只是当日固定不变：一个热菜，一个小菜，一个汤，次日换新。

　　顾客想吃当日食谱以外的饭菜也可以，和深夜食堂差不多，如果老板会做，又愿意给你做，你就能得偿所愿。

　　深夜食堂的营业时间是当日午夜十二点到次日早上七点左右，清欢饭店的营业时间是夜里九点到次日凌晨两点。

　　因为每日开始营业时间太晚，早过了一般人吃晚饭的时间，所以，来岁月饭店用餐的人不多，不过还是会有些人来。

　　这些食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住在附近，有的是偶然走进清欢饭店，还有的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有这样一家店，怀着各异的心境，特地来感受一番。

　　锅包肉、咖喱萝卜、香菜鸡蛋西红柿汤，配万昌秋田小町做的米饭，是今天的食谱。

　　锅包肉和咖喱萝卜放在两个长方形的不锈钢大食槽里，并排陈列在玻璃柜里。汤装在一个容积和大水桶相仿的不锈钢锅里，放在厨房的地上。

　　顾客来了随意点单——单选、三样全选、两样任意组合，都行。如果热菜和汤凉了，顾客点完单，老板会把它们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再拿给客人吃。

　　夜里九点，清欢饭店准时营业。

　　温暖的光从饭店的日式玻璃拉门里透出来，不一会儿，就来了几位食客。这几位食客有熟客，也有新面孔。熟客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一边吃着各自的饭菜，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一男一女两个新面孔和几位熟客保持了两人左右的距离，点餐和吃饭时，不住转着脑袋打量店内陈设。

　　女生笑着对老板说，“姐姐，你这里真像《深夜食堂》，不过，比《深夜食堂》布置得更好看。”

　　老板看着女生闪动着青春光芒的脸，笑着问，“喜欢吗？”

　　“喜欢！”韩式小清新打扮的女生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拉门开了，一位老人走了进来。老人的背微微有些驼，但依然能看出来，他年轻时是个高身量。

　　老人穿着米色的休闲裤，蓝格子磨毛衬衫，衬衫外面是一件大V领的北欧风针织开衫，雪白的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仿佛进店之前刚从理发店出来，整个人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优雅的文化气息。

　　“欢迎光临！”老板向老人微笑致意，怕老人耳背，她特意提高了嗓门。

　　老人打量着店中的陈设，打量的同时，稳步走到老板左手边的位置上落座。

　　“您是第一次来吧？”老板笑容可掬。

　　“第一次来。”老人一点头，他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镶在玻璃框里的国画，艳红的荔枝占据了大半个画面，图画左下方几片墨绿的枝叶，衬得红色的荔枝更加娇艳动人。

　　老人觉得这幅画很美，觉得整个店的装潢、摆设，都很美。

　　“我的店和别的店不一样，每天固定就三个菜，”老板指着墙上的菜谱，给老人介绍，“这是今天的饭菜，全点，单点都行。”

　　“听说，你这里能给客人开小灶？”老人的目光从墙上的挂画移到了老板的脸上。

　　老板保持微笑，“能，只要我会做。”

　　“会做鳗鱼饭吗？”

　　老板一愣，“您是说日式的鳗鱼饭？”

　　“嗯。”

　　“会做是会做，不过我没备料。如果明天您能来，我明天做给您吃。”

　　“一言为定。”和老板做完约定，老人点了菜单上的全部菜品。

　　上菜的时候，老板把饭菜放在一个深咖色的木质托盘里，菜盘、咸菜碟、汤碗、饭碗，都是日式的，连筷子都是。

　　其他食客纷纷投来目光，有个住在附近的女插画师指着老人的餐具，问老板，“姐姐，下次我也想用这样的餐具，行吗？”

　　“没问题。”

　　清欢饭店有一个和《深夜食堂》，乃至和其他餐馆完全不同的地方：别的餐馆餐具样式统一，清欢饭店给每个食客的餐具都不相同，连喝酒和饮料的杯子，也几乎是一个一款。

　　老人拿起精美的木筷，看了看自己的餐盘里的食物，又看了看其他人的，笑着对老板说，“你这家店，挺有趣的。”

　　老板微微一笑，没说话。

　　夹起一块色泽金黄的锅包肉放进嘴里，老人凝神细嚼，很快，不住地点头，“好吃，酸甜可口，地道。”随后又夹了一口米饭，“这是今年的新米吧？”

　　“对。”

　　“万昌的大米就是好吃。”

　　老人慢慢地吃着锅包肉、萝卜干，不时吃一口米饭，喝一口汤。用完餐，他要了杯温开水，又在店里呆了半个多小时。起身离去时，老人微驼着背，礼貌地向老板挥了挥手，“那我就等着您的鳗鱼饭了。”

　　“一定努力让您满意！”

　　第二天上午，老板去批发市场采买的时候，特意买了一条大鳗鱼，拿到店里杀好，经过一番细致地忙活，做出了一份色香味俱佳的鳗鱼饭。然后，她又炸了些蔬菜的天妇罗，最后，她拿出几个从来没用过的日式盘碗，静候老人的到来。

　　然而，一直等到打烊，老人也没来。接下来的几天，老人依旧没有出现。老板觉得老人大概不会再来了，那天老人也许只是一时兴起，过后不想吃了，也就不来了。要么就是住得太远，来一趟不容易。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八点多，店里来了位六十多岁的男人，老板告诉男人，营业时间还没开始。

　　“您还记得有个老人请您做鳗鱼饭的事吗？”男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