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烂漫时》邱木久久

1、第 1 章

　　在接下来的几秒，他的生命就要从这个繁杂的人间消逝了。28岁的张子语坐在十八楼的阳台上，把手机里的通讯录都删除干净了，悠悠然地喝了一口冰的酸梅汁汽水，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那星光闪闪的夜空，闭上眼，纵身一跃，让什么失眠症、焦虑症、抑郁症都通通见鬼去吧。他的大脑再也无法忍受诸如此类的症状了，简直是活受罪。
　　死就死，飞速堕落的过程，张子语没有后悔，他知道他会坠入楼下那个露天游泳池，让他溺死在水的怀抱里吧。
　　在张子语即将要跌入泳池里时，他脖子上戴着的深蓝色圆形吊坠发出透亮的蓝光，包裹住他的身体。
　　张子语茫茫然地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睁开眼睛正正对上一双清冷的双眸。
　　“张子语，没有人的人生可以拥有第二次机会。但你今夜有了。”
　　那双眸的主人缓缓地吐出来这一句话。
　　张子语感觉到气促，他被平放着地面上，头枕在了救起他的人大腿上。“你是谁？”
　　“你们习惯把我叫做Pluto．P——L——U——T——O．普路托。”声音还是同样的清冷。
　　“我们？普路托？”张子语还没从呼呼风声中清醒过来，像自言自语，“我累了，我想回家。”
　　“那我们回家。风，很大。”
　　张子语又被抱住了，结实有力的手臂，对方是个男人，和他一样，但是可以用美丽来形容，怎么会形容一个男人美丽？但就是那种超然的美丽。张子语把头靠在那宽厚的肩膀上，观察着那轮廓分明的五官。他现在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普路托，罗马神话中的冥王？
　　“我还有另外一个不算名字的名字，也是你们给我的，一个矮行星编号，134340。”
　　普路托缓缓地对怀里人说道。
　　“冥王星？哈。”还在电梯里的张子语，即使自己还在他人怀里，他还是不由地失声哑笑，前一刻，他一心寻死，这一刻，他不想死了，他无比渴望地想要了解这个抱着他的人。他寻死的这个凌晨，救他的是一颗星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不是吗？
　　“我很高兴你看到我没有惊讶。”
　　电梯门开了，普路托抱着张子语走到了1803号房间的门前，张子语伸出手指打开指纹锁。墙上的白色时钟时间指向凌晨3点16分，房间内的电脑还在循环播放着Muse的“Sing For Absolution”，“I only dream of you，my beautiful，tip toe to your room，a starlight in the gloom，I only dream of you，and you never knew，sing for absolution……”
　　“我只在梦中见到你，我美丽的人儿，踮着脚悄悄来到你的房间，一束星光展现在黑暗中，你只出现在我的梦里，而你从没知晓，为赦免而唱的歌……”
　　张子语做梦般听着普路托念出“Sing For Absolution”的中文歌词，像是来自天上星星的劝慰，他听到普路托问他：“你在等待赦免吗？因为什么？”
　　在他说话期间，张子语被他轻放在床上，单身公寓，卧室客厅合一。
　　张子语赤脚没有穿鞋，他是不想自己的死状太过难看，万一鞋子意外掉了，一只脚有鞋，一只脚没有鞋。但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美丽的死法。张子语为自己方才的愚蠢感觉羞愧，就像为那些因为焦虑而无故产生的罪恶感的羞愧感。
　　“赦免吗？我想摆脱罪恶感。”张子语眼神空洞地看着外面的夜空，右手放在脖子上那个一角硬币大小的吊坠上，“你刚才说你是134340，九大行星里的冥王星？”
　　“曾经是。我已经被你们人类驱逐了，不再是九大行星里的一员，2006年8月24日那一天，我永远失去了兄弟姊妹。你们在给于我名字的76年后，再亲自把我除名。”
　　“你——伤心吗？”
　　张子语此刻忘记了自己的苦楚，修长的手抚上了眼前这张刚毅清冷又美丽的脸庞，长期和家人分离的痛苦和焦虑，他能深刻理解到，从童年就开始了，即使成人了，成为了人们口中年轻有为的设计师，他一样感觉痛苦难受，甚至如煎熬，难以治愈，内心就像个宇宙黑洞，无法被填满，无法好好地过好每一天。
　　“你们还对我的星球一处地方命名为‘冥王星之心’，所以你认为我会不会伤心吗？”普路托的手覆上了张子语的手，“1930年２月，人类首次发现了我，兴奋雀跃，从此我加入成为九大行星之一，有了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8个兄弟姐妹，后来我又失去了他们，又再孤单一个。”
　　“我以前见过你吗？我指，不是天空上的你，是现在样貌的你。”
　　张子语的拇指划过普路托长长的睫毛问道。
　　“我出现过在你面前，两次。但你不记得了。”
　　“是吗？哪两次？”
　　“说出来你别生气，一次是你被校园欺凌时，另外一次是你被人用酒灌醉了的时候。我稍稍惩罚了一下他们对你的恶意。”
　　张子语对那两次的事情记忆犹新，但是在今夜之前，他都不知道普路托在事件中有扮演过角色。高中那次，在上美术特长班的他，放学后被校园恶霸拦住，被打掉画板，再被推倒地上，他们嘲笑他是个假正经的少爷，没有朋友，同时恶笑着说只要他乖乖交出零花钱，他们会很乐意当他的“朋友”，否则以后会让他以后拿不起画笔，结果第二天，那几个校园不良少年一个个手里都缠着绑带上学，见到他像见到鬼一样，凡事以后都躲着他，他安然度过了那本应烦心的高中三年。
　　另外那次，是他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懵懵懂懂的23岁年轻人。不胜酒力的他在庆功会上被人劝了他好多酒，但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安然地睡在独居的家中，他上班回到办公室，对部门的同事道了谢，说谢谢他们在他醉后照顾他，把他安全送回家。那几个劝他酒的同事，三男一女，只露出尴尬古怪的笑容，从此也总是对他恭恭敬敬，他当时还好生奇怪了一段时间。
　　“他们当时不是送我回来了吗？你说他们做了什么恶意的事情。”
　　“他们恶意把你灌醉，把你带到了一个旅馆房间，行图谋不轨之事。你知道，你的样子让人想起了星光，闪闪生辉。我告诉他们‘你们的规则对我无效，如果我愿意，你们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普路托的声音还是清清冷冷的，然而眼睛却专注地注视躺在松软枕头上的张子语。
　　“然后是你把我带回来这个房子里，用我这根指头打开这道门。”
　　张子语动了动左手的食指。
　　普路托点了点，“那晚你睡得很沉。”
　　“这些时间，你藏身在哪里？为什么后来不再出现了？”
　　冥王星，普路托，人们总是说它一颗是寒冷潮湿的星球，但是张子语分明感觉到普路托的手掌是那么温暖，他不禁把那手拉过去放到自己的脸颊上，多么温暖啊！张子语说着，闭上双眼轻微转动着脖子，好让自己的脸部摩擦着那温暖的手掌。
　　“我一直在你身边，我就在你脖子上这个吊坠里，吊坠是用我的流星体打造的，当时我把它送给了界。”
　　张子语明白普路托口中的“界”是他的外祖父，张子语戴着的吊坠是外祖父留给他的遗物。张子语是外祖父和外祖母拉扯大的，他的父母在他2岁便出国了，在外国又生了一对子女后，几年才会从外国回来一次，每次逗留的时间绝不超过10天，生活费倒是每月固定打过来，直到张子语大学二年级，张子语打电话告诉父母不用再汇钱过来，便取消了那个银行账号，他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了。
　　有些人就是和家人缘浅，怨不了天怨不了地，是命运吧。15岁，外祖父去世，16岁，外祖母去世，接连失去两个至亲，又长期和父母一家分离，张子语的焦虑症就从来没有好过，不论表面伪装得多么好，但他明白他的心要坏掉了，他想把整颗心掏出来扔掉，它跳动得那么焦虑，令他不安，于是他总想把这一切结束掉，直到普路托出现抱着他。
　　“当我得到名字不久，我对地球发生了兴趣，我想知道发现我、为我刻上名字的智慧生物是什么样的，我令自己的一缕意识附着在一撞击我的天体上，天体最终变成了流星体，落到了地球上，我落入了一个湖泊中，你外祖父那时很年轻，正在湖边钓鱼，他见到我从水中游上来的时候，和你一样没感到惊讶，而是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棒极了。我和他成为了朋友，你的外祖母安薇是个精致美丽的女子，和善良的界很般配。他们结婚，生下了你母亲，你母亲生下了你。你的眉眼和界还有着隐约的相似。”
　　普路托说着过去的回忆，他的手指停留在张子语的眉心处。
　　“外祖父对我说过这是一个重要的朋友送给他的结婚礼物，原来是你。”张子语恍然大悟，“这些年，你的意识都存在这吊坠上。”
　　“是，我的意识可以使自己实体化，如果我想。”
　　“我想了解你多一些，更多一些。”
　　张子语坐了起来，用右手的食指在普路托的下巴处圈画，这是冥王星专属的符号，曾经的九大行星之一的冥王星。
　　“想了解我多一些吗？方式会有些特别。”
　　普路托的语气清冷减了几分。
　　“怎么特别？”
　　“和我结合。你会了解我所有一切，我的感受就像你自己的感受，我看到过，就像会是你亲自看到过的。”
　　当张子语明白到底是什么特别的方式时，他的衣物已经不在身上了，身体被压下翻过去，当身体被普路托填满的时候，他无比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心也瞬间被填满了，像亲眼目睹了50亿年前的超新星爆发，太阳带来了四大行星的诞生。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的面目像历历在目，海王星和冥王星的轨道共振，淡蓝色大理石般的天王星、土星那由无数破碎的卫星组成巨大的冰环，表面油彩画般的木星默默为地球挡下了天体的撞击，火星曾经是一片水世界，地球在太空中望去是椭圆形的，金星天空在下硫酸雨，犹如人间地狱，水星上的温差冰火两重天，无数的小行星、卫星、地球发射出的探测器、恒星的诞生和消亡，木星和土星同时在下钻石雨，宇宙的黑洞和白洞……那么强烈震撼的画面，张子语感觉到窒息，像普路托在他体内的律动，欢悦得他身体几乎抽搐。
　　当普路托停下动作时，张子语满足地呼着气，这么美妙的事情在发生，他一个大好青年为什么要去死？好奇心和爱是永恒的动力。
　　“不够。我还要。”
　　张子语扯了扯普路托的黑色长发。
　　“去洗个澡。”
　　普路托很温柔地抱起张子语进了浴室。
　　共浴完后，普路托把张子语出来，打开衣柜，为他套上白色衬衫，蓝色柳条纹睡裤。
　　“为什么你就不用穿？”
　　张子语有点不乐意了。
　　普路托笑了一笑，原本清冷的双眸中透出许多温柔，张子语看见他身上像变魔术般出现了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服装。
　　“你犯规了，模仿我。”
　　普路托只笑不语地拉过张子语，领着他跳起了探戈，现在是清晨5点30分，外边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我好贪心呢，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消失？”
　　1.79米的高个子把下巴搁在普路托的肩膀上，歪着头说。
　　“我也好贪心，我想要你的一生都陪在我身边，换一句话说，即使你哪天要下葬了，我也要陪着你焚烧。你比我看过所有的星光都要美好。”
　　“我答应了。”
　　张子语的脸贴着普路托的脖子上应道。他的右手搭在普路托肩膀上，普路托的左手放在他腰上，两人的左手和右手握在一起，光着脚丫在木质地板轻摇动着身姿。播放的音乐换成了郑钧的《流星》：“流星能飞多久……夜空的花散落在你身后——幸福了我很久……于是我心狂奔……不能再承受——情愿坠落在你手中——羽化成黑夜的彩虹……我纵身跳跳进你的河流……”
　　界，我的朋友，我在黑暗中冰冷孤单地呆了几十亿年，直至到你一个笑容温暖了我，现在我爱上了你的后人，我想保护他，保护他的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