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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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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淮至今记得何威小的时候,他和何大年刚刚合开餐馆那会儿,顾客盈门,生意兴隆,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小何威就常常被母亲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做作业或是看电视。
可以想见,那时压抑的环境对何威如今孤僻的性格的影响是何等深远。哥哥何文自小在外婆家长大,所以何威的童年,又缺少了一份亲情的色彩,但总的来说,何威这孩子还算正派,不像周九浪,成天打打杀杀,在刀尖上过日子,不给人一丁点安全感。
周渔下了聘礼以后,何大年的聘礼也接踵而至。
余贞从小没出过远门,何家余淮没让她去过,她长大后只知道父亲和一位姓何的伯伯合开了一家餐馆,并不十分清楚何大年一家人。后来有一次何威送余贞回家的时候恰巧被余淮看到,当时他还纳闷,这孩子生得怎么像何威呢,没想到没过多久何威竟名正言顺地来求亲了,真是世事多变幻啊。
按理说,何大年是自己多年的朋友和结义哥们,他来为儿子提亲,怎么说也不能一口回绝吧,可是余贞已和周九浪那混小子相恋了四年之久,他也下不了手捧打鸳鸯啊。
这可怎生是好?左右为难啊。
一番思忖之后,余淮决定还是依从余贞自己的意思。
关于余贞的真实姓名,张小辫起过一次疑心。一开始刚认识余贞那会儿,她说她叫余贞,张小辫就猜想可能不是真名,但是因为彼此不太熟,他也没有刨根问底,后来处在一起了,张小辫寻了个机会问她:“余贞是你的真名实姓吗?”
余贞反问:“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作为你的男朋友来说,是不是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到底姓甚名谁!”
“我在家里排行老三,大名余贞,小名水仙。”余贞幽幽地说。
张小辫惊叹:“好好听的名子耶!水仙是多么高雅脱俗的一种花啊,真好!”
“就你嘴贫,不许乱讲啊。”
“怕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你的名子也应该像你的颜值一样,拿出来供人欣赏嘛。”
余贞就低下头,害羞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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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找到余贞,问她有关周何二人提亲一事的意见,余贞说:“何威虽然样样优秀,但他至少晚了一步,周九浪尽管陋习多多,但我们情比金坚,万万分不开的。”
“为父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你必须跟何威好好谈谈,劝他不要太过伤心,强扭的瓜不甜的。”父亲语重心长。
“我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余贞平静地说。
父亲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喜欢以自我为中心,可我告诫你,有时候光凭主观臆断是不行的,凡事三思而后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果必有因。你好自为之吧。”父亲走了,余贞心里一阵波涛汹涌,忧伤排山倒海,无边无着。
退回了何家的聘礼,余淮自责不已,但也无可奈何,他是个开明豁达之人,不想干涉女儿的婚姻,他担心女儿得不到幸福,把锅甩在他身上。他对余贞说:“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女儿的回答斩钉截铁:“选择我所爱的,爱我所选择的,无怨无悔。”
面对女儿不容置疑的表态,余淮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在心底默默祝福了。
余淮同妻子商量,九月初八是黄道吉日,就在那天为余贞和周九浪定亲,然后再定下举行婚礼的日子。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会会九浪的父亲周渔,了解一下周家的情况。
这结婚又不光是余家的事情,更是男方的头等大事,相信周渔定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了,况且婚嫁一事,也是由周渔率先提出的。
抽了个空闲,余淮打电话给周渔:“亲家啊,儿女们都快定亲了,咱哥俩却还素未谋面,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明天你有没有时间,咱们老哥俩到百花黄鹤楼公园聊聊怎样?”
“求之不得!”电话那头传来周渔激动的声音:“九浪这孩子打小顽皮得紧,就怕他配不上你家姑娘啊。”
余淮:“这话可就见外啦,只要孩子们幸福美满,咱们做长辈的也就舒心喽。”
周渔还在自谦和恭维:“余贞这女娃娃啊,俊俏,善良,又懂事,跟了我家九浪,可真是委屈了她哟。”就又一串夸赞余贞的话,末了道,“那好,咱们明天再作详谈。”
“明天见。”余淮开心地撂下电话。
翌日余淮从黄鹤楼公园归来之后,对余贞是大光其火,口中不停地嘟嚷:“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爸你这是怎么啦,什么又惹您老人家生气啦?”余贞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我宣布!”余淮气咻咻地说,“你和那个啥浪可以分道扬镖了,这门婚事休要再提!”
“凭什么啊,”余贞大惑不解,“你和妈妈不都已经拍板同意了吗?”
余母也很费解:“是九浪这孩子又惹事生非了,还是别的什么?”
眼光转向余贞,余贞连忙摇头:“不可能啊,九浪自打出院后一直在家调养呢,我从他那儿回来不过两个小时。”
“不是因为九浪。”余淮总算整出了一句话。
“那是因为啥呀,把你气得浑身发抖?”余母好奇地问。
余淮沉吟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是因为周爸爸周渔,我们两个合不来。”
“这关我和九浪什么事啊,只要我俩合得来就成。”余贞说。
“不成!绝对不成!”余淮厉声道,“周余两家是万万不能联姻的!”
说完,余淮竹筒倒豆子般,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余淮约周渔出来谈话的初衷,是想促进周余两家关系的,并没有预想到事情会朝一个反方向发展去。
***
黄鹤楼公园里,余淮第一次见到周渔,周渔亦是第一次见到他,他们会面的标识是各持一份当日的《洪县晚报》。然而当他们互相认出之后,同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当时余淮心里在想,“他为何那么像他?”
周渔也在心里嘀咕:“他为何那么像他?”
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心里越是起疑,嘴皮子上的话语越是谨慎和小心翼翼,都不敢说出彼此心中的真实想法,都在狡猾地敷衍着对方。
最后实在是找不出话题了,只好互说天色不早改时间再聊吧,就都容光焕发地走开,各回各家。
可是走出不到五步距离,他们同时转身,互指对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都说:“哦,原来是你啊——”
翻开历史一查,悲剧是不可避免地要发生的。余贞和周九浪是无论如何结不了秦晋之好的。前文有说过,二十多年前,周渔一次出车的时候被歹徒劫持,当时他视死如归奋起反抗,导致两名劫匪一个壮烈,一个逃逸。
那天被周渔从汽车里抛出的不幸劫匪,就是余贞的父亲余淮。
余淮其时做出违法犯罪之事,也是迫不得已。余贞的二姐余秀那时刚刚出生,余淮跟着二哥何大年以及大哥谢财一块外出跑生意,不想赔了个底朝天,正为生计犯愁呢。谢财就提议去抢劫:“现在的司机特别胆怯怕事儿,只需拿把刀子往他们的脖子上一架,包管掏钱比开车还快哩。”
余淮惶恐:“那可是犯法的呀,被警察逮着可得坐牢啊,我不想做牢。”
“糊涂!”谢财不屑地说,“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世态炎凉,人生就是这么个活法!”转而问二弟何大年,“你加入不?就干一次,功成身退!”
“大哥你别吓唬兄弟了,”何大年也害怕,“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小,都还巴巴地等着我挣钱糊口呢。我不能冒这个险啊。”
意见不一致,此事就暂且搁置下来。
没几天,谢财又找到余淮:“三弟你到底干不干,弄的钱咱们平分,不然都要饿死人了,还坐以待毙怎么着?”
余淮有点动心:“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我敢打包票。”谢财拍着胸脯,“我知道你家里最近揭不开锅了,谁又不是如此凄苦呢,况且咱做这事是替天行道啊,有什么好畏惧的!好好读一读《水浒传》练练胆子!”
于是二人背着何大年,酝酿了一场替天行道的壮举。
他们瞄上了出租司机周渔,周渔那年二十五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血气方刚的年龄,遇事也比较容易冲动,结果因为谢余二人的怯场和准备不足,再加上周渔的狗急跳墙奋然还击,最终造成了谢财不幸歇菜、余淮不幸摔坏的凄凉下场。
此次事件给余淮带来的心理阴影可想而知,那天被周渔抛锚之后,再也不敢做伤天害理的勾当了,于医院疗养数月,康复之后开始四处打探大哥谢财的下落,不过一无所获,电视报纸上也从没出现过“司机被劫奋勇反击,歹徒失算死于非命”之类的字眼。
那个时候,余淮才敢断定,大哥谢财确实歇菜了,而司机周渔那张充满愤恨和杀气的脸仿佛影子一样,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摇晃,一直晃了好多年才渐渐隐没,直至消失。
周渔更是如此,确认了自己的确杀了人之后,再也提不起勇气去杀鸡了,这是真的。周九浪后来跟余贞讲,他爸连一只老鼠都不敢杀,甚至看到血腥的东西就反胃,就头昏脑胀,就自然而然地要避而远之。
嚷着要取消这门婚事,因为个中缘由实在是匪夷所思。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余淮和周渔既是仇人,余贞和周九浪想要水到渠成地把婚结了是痴心妄想了,互相不举报已是难得,还要结为亲家,比登天还难。
余淮见到周渔第一面时,就觉得似曾相识,十分面熟,似乎是以前在哪里见过的。周渔亦有同感。就在他们互相说着再会的时候,脑海中同时浮现一个画面,那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劫车未遂事件”。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却恍如昨日般清晰。他们都吓了一大跳,都有些不敢置信,都在警惕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