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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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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闯入刺客的消息一出,宫中上下都人心惶惶。严晟下令紧急封锁宫门,搜捕逃跑的刺客,然后便心急火燎地当先冲到了冷宫。
冷宫中,溅了一身血的茉儿手一抖丢下了剑,扑到洛珂面前忍不住抽噎起来:“娘娘!你有没有事?”
“没事,只是小臂被划了一道。”洛珂皱着眉摇摇头,一掀起衣袖,看到伤口目光才是一凝,“……不好,刺客的刀上有毒。”
严晟一进门看见的便是一地慌乱大哭的宫人,还有洛珂手臂上狰狞发黑的伤口,神色大紧,几步跨到跟前,在自己的龙袍上撕下几道布条,三下五除二勒住她伤口以上的手臂,抽出身边侍卫的配剑,对洛珂轻声说了一句“忍一忍”,便动手在伤口上又划了一道,用力往外挤出有毒的黑血,对身后的人低吼着:“愣着干什么,叫太医来给皇后治伤!”
洛珂神情平静地看了严晟一眼,道:“伤势不重,毒也不会致命,皇上放心。”
“刀都砍到朕的皇后头上了,朕怎么放心!方才那刺客砍你的时候,你也是这般冷静?”严晟怒而低声道,“那群人可是会要了你的命的!”
“自然也怕,不过茉儿的身手很好,轻易不示人,幸亏刺客轻敌了。”洛珂轻松一笑,又压下声音道,“不过卫大人不是刚刚改进了城防,吴将军也整夜派兵值守,按理说不至于出那么大的纰漏。”
皇城隐隐的剑拔弩张洛珂是有预料的,但刺客能突破宫禁直接杀进来她确实始料未及。她倒没有往卫翎等人身上怀疑,只觉得暗处还有更多他们不知道的人搅进了这趟浑水,让她不由头皮发麻。
严晟也想到此处,面色不太好看。这时有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出声道:“皇上,贵妃娘娘那边也被刺客袭击了,伤势好像有些重,宫人们求皇上赶快过去看一眼呢。”
严晟一听便皱起了眉。洛珂见状,不动声色地把手搭进严晟的臂弯里,用伤后虚弱的气声说着:“皇上去看看荷贵妃吧,妾身这边没什么大碍了。”
而眼神却是在清明地暗示严晟,不要打草惊蛇。
严晟闭了闭眼,这才直起身来,把皇后托付给赶到的太医,大步走去了荷贵妃的寝宫。
“皇上!您可算来了,快进去看看,贵妃娘娘快不行了!”严晟一到荷贵妃的宫门口便听见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脚步停滞了一瞬。
“快不行了?”严晟狐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刻走进去的意思,甚至脚步一错,避开对着殿内的下风口,在天井外的空旷地站定,对边上的宫人道,“太医已经进去了吧?那朕在里面反而耽误诊治,就在这里等着吧。”
那宫人没想到严晟如此回应,哑口一阵,只能站在边上焦急地干跺脚。严晟看在眼里,心中不以为意。这个叫碧荷的女子来历不明,当初三言两语险些把洛家全拖下水,就算没查清勾心斗角的事自谁而起,单单那香料,就证明她没那么简单。这也是他最近一直明里暗里躲着荷贵妃,宫宴宁可独去也不带她的原因。此时,严晟也不相信荷贵妃真的会被刺客偷袭到重伤不治。
然而下一瞬一个小太医从殿里手忙脚乱地冲出来,看见严晟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就要继续跑。严晟一把抓住他,喝问道:“跑什么!朕面前也这样莽撞,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
小太医一缩肩膀,焦急地道:“皇上,贵妃娘娘受了惊吓,已经见红,恐怕会小产,微臣要回去取止血调和的药来。”
“什么?”严晟愣了愣,攥住小太医的手更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再说一遍,谁小产?”
小太医也呆住了,这时边上的宫人带着哭腔扑到严晟脚边道:“娘娘两月前有的身孕,可皇上近来一直不见娘娘,娘娘不想到皇上面前碍眼,就压着没让奴婢们说……可现在说也没用了,求皇上放太医回去取药,晚些怕是娘娘也保不住了!”
严晟的身形猛地一颤,恍然未觉地后撤一步。小太医似是等不及了,情急之下猛地一挣,甩开了严晟。
“放肆!敢对皇上不敬!”严晟身旁的侍卫厉声喝道。小太医又躲了一下,旋即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夜色里,应当是急着取取药了。
事情转变得太突然,也就没有人想起,那个小太医,正是那日皇后中毒,指出毒只是下在杯口的直脑筋年轻人。也没有人注意到,小太医情急之下甩开严晟时,袖中散出的细碎粉末,悄无声息地沾到了严晟的龙袍上。
严晟怔愣一瞬,忽然转头便闯入了殿内。
“吴将军!”殿内大臣有眼尖的看见整肃的士兵和打头的身影,忙不迭起身喊起来。
吴星快步走进来,一身肃杀还没来得及卸下,带着风沙的狠厉扫了殿内一眼,开口道:“禁军正在全力追捕刺客,诸位请稍安勿躁,不要随意走动。卫大人呢?”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听见吴星的后半句话,又难以言喻地凝滞住了。
李练好整以暇地开口道:“吴将军,这次刺客闯宫,卫翎嫌疑最大,他自愿受软禁去偏殿,等候审问了。你现在要找他,恐怕不太合适。”
吴星平时都算沉稳温吞,此时忽然冷冽地哼了一声,带上了秦峥的几分影子,气势上莫名便压了众人一头。他瞥了李练一眼,道:“李大人担心本将会去跟卫大人串供?不放心便派人跟着本将,把我们说的话记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找哪里大不敬,哪里意图谋逆。”
李练冷不防被怼得一梗。迟岱站出来扬声道:“李大人在此主持大局,本官跟去看着,谅你们也不敢有什么猫腻。”
洛新迟疑一阵,担心迟岱等人要借题发挥,便开口道:“我也去。”
吴星没有再作反驳,一点头转身去了偏殿。
卫翎背着身站在屋里,听见推门的动静转过身来。凝眸看了一眼,定在了吴星身上。和吴星眼神相触的第一时间,卫翎便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什么。
几个大臣站在门外,盯着两人说话的动静。吴星敞着门走进屋,坐到卫翎对面,沉声开口道:“失算了,没防住,禁军里一定有内鬼。”
卫翎的瞳孔猝然一缩。
“皇后那边应是没什么大碍,但听说贵妃小产了,皇上正陪着。刺客熟悉宫中构造,逃得很快,怕是抓不住了。”吴星发恨一咬牙,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仰头饮下,暂缓自己嗓眼灼烧般的不适,继续道,“公子你先不要急,既然对方动手了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只要稳住阵脚,把幕后黑手揪出来,还是能洗清嫌疑的……咳咳……”
吴星说到一半,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不以为意地拿手背一挡,正要继续说,眼风向下一掠,却猛地看见——
手背上有一大片殷红,是刚刚喷溅上去的血。
吴星一愣,又咳了一声,淋漓的鲜血控制不住地从唇间呛出来,倾在手背、手腕上,蜿蜒渗进袖口。
“吴将军!”卫翎豁然站起,冲到吴星面前,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露出了再也稳不住的惊恐之色,“怎么回事?!!”
吴星瞪大双眼,显然是完全没有想到,张大嘴还想说话,胸口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口腔和鼻腔里同时涌出了血,眼前一黑,便往地上栽了下去。
卫翎没扶住吴星,被吴星狂涌的鲜血溅了一身,从未有过的灭顶的惊慌和茫然浸透了他的全身。从外面冲进来的大臣的吵嚷声已经被他隔在了耳膜之外,从耳畔到灵台轰然作响的只有他自己一遍遍问自己的声音:怎么办?怎么办?
“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一旁洛新气急败坏的质问声传进他的脑子里。这显然不是在质问他,于是卫翎随着声音的传向看过去,看到的却是本该呆在秦府和仆从们一起守岁的小少年阿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右手拿着一根烛台样的银锥,正往下滴着血。而他布衣盖着的胸口,赫然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阿衍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房间,他和吴星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阿衍苍白的嘴微微翕张几下。他听见阿衍说:“光羽哥哥,对不起。”
阿衍会说话。
他说,对不起。
霎那间,一道足以劈裂大地的惊雷贯穿了卫翎的全身,震得他嘴唇都开始发麻。
阿衍说完这一句,竟然转头就跑,完全不像个胸口重伤的瘦弱少年,回过神来的大臣们喊士兵都抓不到他。
更令人震惊的是,卫翎在现场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冲到偏殿的当口,撞开拦着他的人,疯了一样地追着那少年冲了出去,跑得没影了。
“追!把害了吴将军的贼人卫翎抓回来!”李练对士兵厉声大吼。
周围的人在慌乱地喊叫,士兵在匆忙地奔走,有人扑在地上哭喊吴星的名字,禁军统领吴星倒在血泊中目光涣散地抽搐。
卫翎的视线里什么都不剩了,唯一的焦距只是前面快得不似常人的瘦小身影。阿衍胸口的血窟窿,吴星捂着胸口倒下的场景,还有裹满鲜血的银锥,走马观花般从眼前穿过,猛烈撞击着他的神经。
吴星的伤痛和阿衍胸口的骇人伤口如出一辙,这说明,他们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觉的时候,被建立了类似于生命共享的联系。
卫翎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然后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所有的惊疑和愤怒只融成了一个念头:阿衍不能死。
阿衍一死,吴星就活不成了。
阿衍手脚灵活地引着卫翎躲开士兵的追捕,走到了一处荒凉的院子,站定在了一棵枯树前。
“别过来。”阿衍一句话止住了卫翎上前的步伐。他转过头,拿银锥对着自己苍白的脖颈,冷淡地开口道,“再往前走一步,我马上就扎进去。”
“阿衍,”卫翎抑制住嘴唇的颤抖,镇定地看着他道,“黑莲拿什么威胁你,你都不要怕。我可以找人清了你身上的蛊毒,你把东西放下,跟我回去。”
“光羽哥哥,”阿衍脸色已经差到不像活人,此时却还短促了笑了一声,“其实我叫你哥哥是占便宜了,我大概小不了你几岁。”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衍’吗?繁衍生息?可笑。教主给我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我是被选中培养母蛊的器皿,我的存在,是为了蛊虫的繁衍。”阿衍脸上带着怜悯,不知是对着卫翎还是自己,
“种下蛊虫后我的身体就停止生长了,保持这副十岁孩童的样子。教主把我放在秦岭时,怕我多说多错,便让我装个哑巴。现在想想教主还真是英明,光羽哥哥,你什么都好,唯独对弱势的人没有戒心。现在栽在这里,你也算不得冤枉,谁让你滥好心呢。”
阿衍说到这里,艰难地停顿了一下,才抬头恶狠狠地看着卫翎,说出下面的话:“你费尽心思,什么人都想保护,结果呢?你什么都做不了,连你自己都救不了,你护得了谁啊?你真心相待,谁又会真心待你?看着吧,你会被所有你爱过的人放弃,然后死在他们手里。”
少年背后像是猝然张开骇人的黑羽,带着毁天灭地的恶意和嘲讽站在虚空俯视茕茕孑立的他,逼着他看向自己不敢面对的当前,把宿命般的预言狠狠砸在他的脸上。卫翎心神大震地倒退一步,就在他恍惚的这一瞬间,阿衍抬起银锥,将利刃狠狠没入胸前。
噗哧一声,血花在枯树上留下凄厉的红影,像人影幢幢的看客漠然围着栽倒的少年,一齐怜悯又惋惜地,对卫翎招着手。
卫翎砰地跪倒在地上,寂静不过片刻的小院又有了人声。方才还空空荡荡的死角,追兵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时的阿衍将近气绝,獠牙般大张的恶意忽然又收敛了,他双目空洞地望着卫翎,悲哀地笑了一下,眼里流出两行血泪。他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光羽哥哥,真的对不起。这几个月,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谢谢。”
生机的火光从他眼底熄灭了,卫翎瘫跪在原地,和那双被血浸透的眼睛四目相对,直到士兵冲上来押住他,把他拖着带回偏殿。
一地狼藉的血泊,吴星同样圆睁着一双被血浸透的眼,空空的没了焦距。
吴星死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弥天大网,只为了把他罩进永无出路的深渊。
所有惊疑不定和不可置信的眼神投在卫翎的身上,卫翎麻木地像一尊枯槁的木像,站在那里。
皇上已经到偏殿来了,拿了另一条椅子面若冰霜地坐着。皇后也包好伤口立在一旁,连刚刚小产的荷贵妃都气息奄奄地倚在步辇上,坐在皇上的下首。
“卫翎,你有什么要说的。”严晟把目光投向卫翎,开口道。
卫翎看着地上的血泊,轻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都浸满了血腥。
他听见自己说:“不是我。”
“你说不是便不是?”迟岱尖锐出声,“吴将军进了这屋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死在这里,你追着疑似凶手不知所踪,等士兵追到,那凶手也死了!死在你面前!不是你干的,你耍谁呢?!”
“禁军巡视皇宫不应该有死角,可是凶手逃进去的小院一个人都没有,等凶手死了,禁军就全出来了。”卫翎一字一句说着,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是啊,这样风声鹤唳的皇宫,还能被凶手钻到这么个大空子,而后的追兵又忽然出现,时机确实太巧了,卫翎简直就像是一头扎进了网里。
“皇宫里早有黑莲的细作,北疆王子来访那日,是用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支走秦将军的。他利诱我无果,恼羞成怒给我钉上了这个耳线。”卫翎说着,一指自己的左耳,“那时我刚到齐国,不可能有能力渗透皇宫,而黑莲的人早就潜伏于此了。”
“可是卫大人,吴将军死在你面前,当时我们全都看见了,这事你若解释不清楚,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你的嫌疑还是最大的。”洛新一皱眉,出声道。
“皇宫不安全,有黑莲的细作,有那帮刺客,现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但卫大人你又如何证明,你和这些细作没有联系,或者说,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细作?”
李练一挑眉,冷笑着说,又转头对严晟道,“皇上,卫大人看来是百口莫辩,糊涂得都翻起旧账了,咱们时间不多,耗不起啊。”
严晟眉峰微凛,还未开口,洛珂突然打断道:“等一下,皇上,妾身看荷贵妃撑不住了,她刚小产身子虚,这血糊糊的场面见不得,让她先回去吧。”
荷贵妃还没来得及反驳,严晟想了想,立马点了头:“也好。来人,送贵妃回去,小心伺候。”
荷贵妃拿阴毒的眼神剜了洛珂一刀,嘴角却扬起笑意,虚弱地低头道:“谨遵圣旨。”
洛珂看到荷贵妃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一跳。但她也顾不得想那么多,转头对严晟道:“听闻木枯子木大夫医术甚好,不如让她来瞧瞧是怎么回事,也好有个交代。”
众人都表示赞同,严晟也一挥手着人去办了,只有清清冷冷立在那里的卫翎,用力闭了一下眼,似是不敢看接下去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