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12、坚持

　　秦峥回到府中，被下人告知，卫翎正在书房等他。他叹了口气，抬步向书房走去。

　　突发山火时，秦峥本想让卫翎回府休息，但卫翎坚持留在他身边，帮着他指挥救火，守了整整一夜。方才他被传唤入宫，卫翎先行回了府，但眼下看来，卫翎大约也没有回房休息，一直都在书房等他。

　　秦峥走进书房，卫翎在客座上正襟危坐，见他来了，平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卫翎启唇淡淡道。

　　秦峥没有坐到主座上，而是在卫翎对面的客座坐下，与卫翎面对着面。他看着卫翎良久，才道：“是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告诉我。”

　　卫翎唇线微抿，像是在整理自己混乱的心绪。过了一阵，他道：“这是我唯一瞒着你的一件事。我担心慕容摇光落入黑莲之手受到伤害，一直在秘密地想办法营救她。后来乔默前辈告诉我他们的往事，还嘱咐我不要轻举妄动，救人的事由他来。前辈担心木姑娘陷入危险，就让我瞒着她，现在出了这种误会，我也无可奈何。”

　　“那我呢？”秦峥微含着怒气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卫翎犹豫了一瞬，回道，“我不想让你为难。”

　　“不想让我为难？”秦峥气极反笑，“怕是你不相信我会去救她吧？”

　　卫翎埋藏的心思一下子被秦峥戳穿，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才徐徐道：“她是凉国公主，齐国虽然不追究，但是对她的通缉令一直没有撤销，她与齐国始终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不是我信不信你，而是你站在齐国大将军的立场上，本就不应该，也不可能去救她。我不觉得你会为了我改变立场，你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卫翎一直知道，秦峥对待任何感情，哪怕海誓山盟赴汤蹈火，也不会把它排到家国的前面。说他大义也好，愚忠也罢，都是秦峥数十年凝成的信仰，他没有想过要改变他。

　　“可是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坚持。”卫翎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摇光是慕容皇帝托付给我照顾的公主，我没与她全合卺之礼，照顾她一辈子，已经辜负了皇上的嘱托，现在要是连她的人我都见死不救，真真是太对不起慕容氏了。”

　　听到卫翎一口一个报答慕容氏，秦峥满腔翻滚的怒火压都压不住，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慕容氏配不上你的报答。”

　　“什么？”秦峥说得含混不清，卫翎没有听清，刚要问个清楚，就见秦峥放弃了似地，缄口不言了。于是卫翎只好压下疑惑的心思，继续道，“总之，忠于大齐是你的信仰，信守承诺，无愧于心是我的信仰。我不逼你，请你也不要逼我好吗？”

　　秦峥沉默良久，沉重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卫翎面前，撑着两边的扶手，俯身把卫翎圈在中间，低头深深凝视着卫翎的脸。

　　北疆的风沙没有让他谪仙般的清朗容貌折损，反而为其温润的气质添上了几分沉稳。少年的面庞棱角更加分明，给人一种细竹笋一点点抽节，长成骨节分明的松竹的感觉。前几日的受伤和劳碌让他脸上带着微微青白的病弱，却不显得病恹恹的，反而看起来更有生气——逆流而上，下了狠劲儿活着的生气。为了他的信仰，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在荆棘里生长，捧着死守的东西，痛苦又清醒地存活，活得轰轰烈烈。

　　要是有一天，那些坚守从他的生命里抽离，他还有没有力气，在这个泥潭遍布的世间活下去？凭他秦峥一个人，能拉的住他吗？

　　秦峥伸手抚过卫翎侧颊的鬓发，抚过贯穿金线的左耳，放在他的脑后，揽过来靠向自己，停在了额头贴着额头的姿势上。

　　秦峥闭眼感受着卫翎额头的温度和细碎的绒发，轻声道：“我知道你啊，最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了承诺，赴汤蹈火地去救人，我不会拦着你。可你跟谁都不说，闷声不吭地暗自奔走，落得个被木姑娘怀疑的下场，谁都没法替你解释。皇上那边，对你就没有放下过戒心。你这回出现在南山，任谁看会不起疑？我甚至无法在皇上怀疑你的时候，站出来为你作证，因为连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以后有什么事，一定一定告诉我好吗？哪怕我不能出手帮你，也要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算相信你，也不知该怎么替你辩解。”秦峥抬首，在卫翎额头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从心底涌上来的深深无奈，流到了嘴边，“算我求你了，光羽，不要逼我来猜你。”

　　卫翎闻言浑身一僵，隐隐意识到了一个事实，相信，也是会累的。他紧紧环住秦峥的腰，埋在秦峥的腰间轻声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没告诉我吗？”秦峥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问道。

　　“没有了，”卫翎抬眼看着秦峥摇头，“除此之外，再无隐瞒。”

　　“好。”秦峥揉了揉他的头发，浅浅笑起来，“你先回去休息，昨天忙了一夜，还摔了一跤，新伤加旧伤，不好好养是会伤元气的，最近先别出门了，好好养伤要紧。”

　　“嗯。”卫翎乖顺地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秦峥笑着目送他出了院门，往停羽阁走去，才收回笑脸，返身坐到主位上，面沉如水。

　　“暗卫。”秦峥冷冷说了一句，角落里立刻出现了一个人影。秦峥冷硬的神色和语气像是换了一个人，“从今天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卫公子，不要让他出府。有什么异动，立刻向我禀报。”

　　“是！”暗卫应下后，又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秦峥坐在主位上，久久没有动静。回想起昨日到今天的种种，浓浓的无力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除此之外，再无隐瞒？”秦峥默念卫翎方才说过的话，惨淡一笑。

　　可这一桩，已经在他们中间，划下不可磨灭的沟壑了。清清楚楚，刺痛人眼的沟壑，在心底不知名的角落，割上了一道隐秘的口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再度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