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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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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路东段快和复合路相交的地方,拆迁过很多次,住户换了很多次,个体户老板也换过很多次。
很长时间这一块都安静不下来,后来政府消停了,百姓消停了,安静了,大多人却都不习惯了。
这里安静了两年左右,有一户很大的店开始折腾,原本的西餐店,改开了日本料理店。
两年的时间是什么概念呢?两年,就是可以让现代人知道对门住的邻居叫什么做什么工作,却不能够让这两家人互相给对方道早上好。
那家店折腾了很长时间,每次都折腾不过半年,最近一次是改成最普通的中餐馆,众邻居纷纷预言他绝对倒闭,可是,只有这家中餐馆一直开到今天,都开了三年了。
但这一段路上的邻居间都没有攀谈过,各开各的店各过各的生活,这样就少了一个很大的乐趣,就是聚起来欢乐地说别人坏话。
于是殷力文受的诅咒都势单力薄,他好好地过着,店开得也好好的,重新翻修了一次后他的店更加光鲜,在沈宇嘉毕业呆在家里满两年的时候他还换了辆车。
你说别人的想法或者说法可以影响到任何人的生活么?这个是否定的答案吧?
冬天正在慢慢地向这个城市逼近,寒流过了一次又来一次,文汇路中段开的六层商贸大厦外面挂出了某某牌子的冬装广告,一楼橱窗里放的观赏用皮草一件标价几十万,果然是观赏用的。
十二月底,沈宇嘉乡下的叔叔家来了,在他家要住过了春节才回去,来这里最大的目的是要看住院的爷爷。
叔叔家生的是儿子,比沈宇嘉小很多,今年才上初中,这个小孩不像他爹妈像沈宇嘉,阴测测地不喜欢讲话,成绩一般性。他比沈宇嘉悲惨的地方在于他父母对他成绩要求颇高,这方面沈宇嘉比他幸运。
这对兄弟算和得来,睡觉睡一张床消遣的时候看同一台电视,因为谁也不喜欢多说话,就没有过争执,感情也是没什么的。
就是弟弟看到哥哥会喊声“哥”,却不会和哥哥说什么笑话的那种感情。
父母和叔婶却觉得这两个孩子关系不错,放他们不管也没什么,叔叔觉得沈宇嘉很乖,带自己儿子也不会欺负他,就很放心。只是这个堂弟难得到城里的大伯家,却不能玩,还要做很多作业和练习卷子,这点沈宇嘉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一月中旬的某天晚上,刻苦努力的堂弟终于把他带到沈宇嘉家里的练习册都做完了。沈宇嘉看着他那很瘦小的堂弟,带着同情说:“你作业做完的话,过两天我带你去游乐场玩玩吧。”
他堂弟来这里半个月了都没出去逛过街什么的。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了认识以来第一次要出去玩的约定,沈宇嘉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心情有点好,他照例站到窗边看殷力文下班,但是这两天他都没什么运气可言,总是看不到殷力文那辆新换的黑色丰田。
第二天在沈宇嘉想向叔婶提出带堂弟出去玩时,婶婶突然对沈宇嘉说:“小文的作业都写完了,宇嘉你今天带他去新华书店再买点新的练习册吧。”
就这样被堵了回去,沈宇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口齿本来就不灵敏,于是他只听到自己那个堂弟在旁边回答了声“是”。
他们两个口齿都不灵敏,也不会争什么,逆来顺受的典型。
上床前沈宇嘉仍然去看殷力文的车,还是没看到。走回床沿他看到堂弟在洗脚,就对他说:“你在这里这几天我一定带你出去玩一次。”
小小年纪就带着瓶底一样厚的眼镜的堂弟听到沈宇嘉说话,抬起头说:“不用了。”
这个晚上沈宇嘉突然进行了次常年没有到过的思考,他的脑海里万马奔腾,闪过堂弟的脸和自己的脸,不知道谁算是有前途的谁是没前途的,照说成绩当然是堂弟好,可是堂弟这样其实和自己没多大区别,一样的不开心一样的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完全不用考虑自己的未来的话该多好。
就在这样消极的想法里沈宇嘉睡着了,堂弟在他身边安静地躺着。两个呆滞的人,就这样呆滞地睡着了。
黑暗笼罩着房间,笼罩着窗户外面已经暗下来的一品居,这栋建筑的楼下站着它的老板殷力文,正在午夜的街上拼命地挥手打车。
时间流逝着,沈宇嘉想起要带堂弟出去买练习册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两天,这两天店里忙得要死,再过一个礼拜就小年夜了,沈宇嘉一直在店里帮忙,根本没空想起自己还有个堂弟眼巴巴地枯坐在自己房间里等自己去买那些其实应该烧掉的练习册。
还好婶婶在医院照顾爷爷,叔叔又在帮忙,虽然忙得没时间吃晚饭,但沈宇嘉还是准备带堂弟出去一趟,就今天好了,那小子怎样也要出去透个气吧。
八点半的时候沈宇嘉放掉手里的活,招呼了堂弟一起出去了。
文汇路实在是繁华,连边上的这一段都很热闹,家家店都开着灯,一品居门口更是一枝独秀的金碧辉煌。
站台上等车的人很多,穿着贵贱不一,相貌层次不齐,大冬天里只有每个人呼出的白气是一样的。沈宇嘉见到这样的状况,不禁懊恼了一下,临近新年,很多人都很闲,学生更是早就放假了,像现在这个时段出来就会很挤。
沈宇嘉不太喜欢拥挤,但是过了时间新华书店就会关门,他只好带着堂弟落力地往车上挤,索性他是个大个子,年轻力壮,抢到了位子坐。
乘客都上车后车门正缓缓关上,忽然又有个人要上车,司机不耐烦地开了车门,那人挤上车来,松了口气的样子,丢了硬币就往后门这边挤。
正给一个老人让座位的沈宇嘉站起来走到坐在车门那边位子的堂弟那里,最后一个上车的那家伙和沈宇嘉站得很近,车子发动,这个家伙没站稳撞到了沈宇嘉身上。
只觉得有个硬硬的东西撞了上来,沈宇嘉本能地用手一接,自己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堂弟身上。
他花了很大力气让自己和这个人都站好,然后他看到这个穿着厚厚的黑羽绒服的男人是殷力文。
“嗡——”
沈宇嘉的脑袋里响起撞钟一样的声音,然后刷拉一下安静,再刷拉一下整个空白。
殷老板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对沈宇嘉说:“谢谢。”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长相么,跟沈宇嘉任何时候见到的一样,很好看。
而且,那张脸是笑着的,男性化的脸显的很柔和,羽绒服上一圈毛茸茸的黑色镶边让他看起来显的比平常白了很多。
长到二十四岁了,沈宇嘉也不是没有暗恋过别人的经验,先前不是说了么,他很喜欢殷力文,他都偷偷地看了他三年了。
在殷力文之前他也对自己的同学动心过,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心跳如鼓的经验,脑子好像在这一瞬间缺氧了,让他阵阵发晕。
如果把沈宇嘉比作一池死水,从来都死呆呆的,那么现在的沈宇嘉就像是死水池里被人投入了无数巨石,扑通扑通扑通,从他心底一直激荡到湖面,涟漪翻滚成波涛,波涛卷成巨浪。
就这样陷入震惊中的沈宇嘉脸上漫上了红色,他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于是用力扒着堂弟座位的靠背,使劲把视线从殷力文脸上转开,连“不用谢”都忘了说。
殷力文就站在他旁边,两人胳膊撞着胳膊,像这样缩短的距离叫沈宇嘉不知所措地僵直了身体,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放。
这么近的距离了,但是他不敢看他了。
“你是沈记老板的儿子吧?”
殷力文却说话了,声音低低的,很有力。沈宇嘉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他说的,背上出了一层汗,他扭过脖子看向殷力文,一个不小心看到人家的眼睛,嘴巴张了张,说不出“是”,咕哝着从脖子里翻出来一个音节:“恩。”
“我经常看到你给家里帮忙。”
对着陌生人的殷力文好像都这么温和,笑眯眯地,挺拔的身体却还是一点弯都不打。
“……恩……”
“你不喜欢说话?”
两人之间进行着完全无法沟通的对话,沈宇嘉并不是怕生的人,现在却像有自闭症的家伙一样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因为这个邂逅来得太突然,他向来口才不好的舌头已经打了好几个结。
不知道殷力文要去哪里,沈宇嘉想。一方面为了避免自己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出丑,他很希望殷力文快点下车,但是殷力文一下车他们也许就再也没有这么靠近的机会了,这样一想沈宇嘉就希望这车开慢一点。
不过没缘分就是没缘分,突然的靠近可能只是老天搞错了,搞错了就要纠正过来,在沈宇嘉还在矛盾的时候,殷力文下车了。
伴随着车门打开又关上,沈宇嘉腿一阵发软,他蹲下来,车里的人嘀咕着往旁边站开。
“怎么了?”
听到弟弟这样问着,沈宇嘉摇摇头。他只是心里有点虚,腿就软了。
回过神,沈宇嘉突然觉到了自己的丢脸,太丢脸了……
在他先前的任何想象里都没有想过自己是这样和殷力文说上话的,他原本想象力就不够,所以他还以为会是自己主动和殷力文打招呼呢。
车子外面红红绿绿的光斑驳闪耀着,天空黑漆漆的,整条马路就是条流光四溢的长河,伴随着人类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向前涌,哗啦啦,哗啦啦。
点点的光照着车厢里的地面,黑暗里有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落进沈宇嘉眼里。
他看到一个黑色的皮夹子落在殷力文刚才站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