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013 ...
-
太尉府中,书房内坐了几人,唯独前方主座空着,傅鸿博进门的时候,脸色十分不虞。
孟昭云轻咳一声,房内地龙燃得旺盛,众人的外衣皆由小厮抱着,在院中等候。
房中除孟昭云之外,皆是朝廷官员。
傅鸿博斜望过去,那人明眸玉面,不卑不亢,在其余人的映衬下,倒像个出尘不染的公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孟昭云,陈询密信推荐的能人。
他品了口茶,缓缓问道,“你师父近况如何?”
孟昭云对上他的巡视,不避不闪,“师父自退隐之后,身子一向不太好。”
傅鸿博淡淡的笑,右手拇指划过杯盏,似漫不经心的调侃,又像刻意盘查,“你师父算不得退隐,他身处偏远之地,却无时无刻不在心系朝堂,天底下哪有这般退隐的政客?”
他的反应皆在预料之中,当初入京之前,陈询曾经告诫孟昭云,与傅鸿博周旋,最好的办法就是隐忍不发,伺机而动。
果然,不多会儿,傅鸿博又软了态度,半撑着身子靠在黄梨木方椅扶手上,斜挑着眉眼道,“你师父向老夫极力保举了你,想必你是有过人之处。
今日有一事,我们不妨分析一下,诸位只当是闲时辩论,各抒己见便可。”
众人登时坐直了身子,“今日本该是顾侯大喜的日子,亲自八抬大轿迎娶宫里那位姑娘,可到这个时辰了,锣鼓声还未响起,皇上恩赏的旨意却是一大清早由殿前副都指挥使杜旭文亲自骑快马,一路在百姓的注视中,风风光光进了侯府。
枢密使的位子,就这么落到了顾庭深手里。
诸位替老夫想想,皇上这搞得什么名堂?”
傅鸿博往后一靠,余光快速扫了一圈,在座的都是人精。官场上尔虞我诈多少年,自然不会首当其冲。
右手首位是户部侍郎陆丛山,狐狸似的眼珠转了几圈,和善的脸上充满算计。“自古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等在官场蝇营狗苟,难免困于其中,无法通透。
这位公子今日既被傅太尉请至此处,必然有过人之处,陆某想听一下你的真知灼见,还请万莫推却。”
孟昭云稍稍颔首,温润的眸中带了些许凌厉之色,十指修长,越过袖口按下金兰纹路。“顾太后和太尉之间因为禁军统领的事情,一直处在僵化状态,所推荐的人选不分伯仲。
从皇上来看,虽是封赏,实则是在提前控制顾侯的权势。若他晚一步,顾太后便要请旨加封,太尉胜算不一定大过顾太后。压制顾侯便是削弱顾太后的实权。”
“你的意思,皇上有意偏袒老夫,更属意老夫的举荐?”
傅鸿博面上无异,一闪而过的轻视却没能逃过孟昭云的眼睛,原本期许的神色瞬间变得冷漠淡然,他眼皮垂下,心道,陈询这老匹夫,退隐多年,果真眼神和手段越来越差,所选之人不过如此,浅显寡淡。
“皇上削顾太后的权,不代表要提拔太尉的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上选在你们双方斗的焦灼疲软的时候,出其不意封赏顾庭深,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孟昭云刚落尾音,堂下便有人提出质疑。
“师出有名?未必吧。”
“诸位大人既然知道本该热热闹闹拜堂成亲的顾府,如今还是一片安静,便应该猜到是夏姑娘出了意外,不能如约嫁进侯府。”
孟昭云说的笃定,傅鸿博捏紧杯盏,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怕自己诅咒了夏姑娘,有牢狱之灾?”
“太尉听完在下看法,若是想将昭云送到大狱,也不迟。”孟昭云顿了顿,忽然笑道,“只是,即便我进了大狱,师父总有法子救我出去的。”
满腔自负,却叫傅鸿博来了兴趣,他眯着眼睛,似勾起陈年往事,“对,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夏姑娘借故拖延婚事,原因不过有二,其一她并不想嫁入侯府,其二,她受皇上指派,延误婚期给了皇上封赏顾侯的由头。
不管是哪个,夏姑娘惹怒了太后,必不会如愿留在宫里,日后还会被抬进侯府的。将来位份如何,依照顾太后的心性,应该会另当别论。
如果昭云没有猜错,接下来,皇上会在宣平宣将军和陈敬远陈小侯爷之间,裁定禁军统领的人选。”
此言一出,房中无不震惊,厉声问道,“为何如此笃定?”
除去傅鸿博,鲜少有人坐的沉稳,宣平和陈敬远祖上是远离朝堂中心的,禁军决定整个汴京城的安危,统领位置又岂会落在此二人手中。
“太尉举荐的人,前几日患了伤风,本是寻常的病症,却忽然一发不可收拾的演变成卧床不起。
而宣将军和陈小侯爷,皆是近几年从边关调遣回京,根基不稳,依靠军功和袭爵,勉强在汴京城立足。
饶是如此,亦难以融入根深叶茂的贵族世家。皇上挑选他们,可谓是最佳选择,两者互相依傍,各取所需。”
门外管家叩了叩门,傅鸿博应声,那人垂着肩膀走到他身边,半遮着手背附耳上前,“顾太后跟皇上置气,眼下皇上正跪在殿内,求着见一眼夏姑娘。”
论装腔作势,谁都比不了段无暇。
傅鸿博摆摆手,管家又退了出去,“你说的,恰是老夫所担心的。我且问你,你如何确定,皇上必然从此二人当中挑选一人做禁军统领?”
孟昭云摇头,“我不确定。”
众人唏嘘,却听他接着说道,“因为皇上也有可能将此二人同时提拔。前些日子昭云在市集闲逛,恰好看见陈小侯爷的妹妹,还有宣将军的女儿,相继去了京城最好的成衣铺子,定的都是婚服。”
傅鸿博起身,双目灼灼,看了看孟昭云,忽然大笑起来。
“好一个闲逛,你有心了。老夫会在你科考之后,亲自向皇上举荐你。望你能同你师父一般,助老夫一臂之力。”
“昭云领命。”
......
“皇上,喝口水吧。”杜旭文瞥了眼内侍,那人连忙捧着茶水迈着小碎步跪到跟前。
那人饶是跪着,周身依然尊贵雍容,他身姿笔直,双目坚定的望向内殿。已经一个时辰了,几个内侍大气不敢出一声,弓着身子立在一旁。
风寒露重,青石板砌成的地面冰凉刺骨,段无暇晃了一晃,嘴角抿的紧紧地,腰间的佩玉还挂着那条碧绿的流苏。
“母后,这都是天意。绵绵落水,不能完婚,儿臣不得以封赏了顾侯,以作补偿。
母后,儿臣与绵绵自小一同长大,两情相悦,今日事已至此,儿臣斗胆向母后请求赐婚,请母后准允儿臣的请求,将绵绵赐给儿臣...”
门帘掀起,一个茶碗迎面砸了过去!
段无暇反应迅速,猛地侧身,茶碗撞到廊柱,摔得粉碎。
苏倾雪扶着顾太后自殿内走出,那人怒气未减,看着段无暇跪在地上,不免觉得可笑,华贵富丽的衣裳下面,绣了团绒牡丹,金线银丝勾勒的栩栩如生。
“皇上,如今你掌权了,大可不必跪拜你的母后。”
顾太后寻了椅子坐下,涂了蔻丹的指甲殷红光滑,她挑起眉,嘴边叹了口气,“你想娶谁,便娶谁,不必顾及顾侯颜面,亦不必考量朝堂非议。
你是天下之主,万人之上,更何况一个夏绵绵,是吧,柔妃?”
苏倾雪低着头,面上一阵嫣红,顾太后此举,无非是想讥讽自己,借机鞭笞段无暇。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偏偏段无暇对夏绵绵爱的死去活来,对自己恪守本分,毫无男女之情。
“臣妾有罪,未能及时劝阻皇上,臣妾甘愿领罚。”
苏倾雪施施然走到下手,与段无暇挨着,跪在地上。
“母后,此事与柔妃无关,自始至终,儿臣心里,只有绵绵。”
段无暇跪的笔直,窗户边的几案上燃了上好的沉香,殿内气息恬淡怡人,榻上那位睁了睁眼,厚厚的锦被下,身子出了一层细汗,黏腻的厉害。
夏绵绵强行撑着起了身,步履有些虚浮,纤细的双臂露出半截,婢女望了望太后,无人敢上前搀扶。
段无暇眸中泛着坚毅的光彩,一眨不眨的看着纤瘦的夏绵绵,膝盖不觉往前跪行了两步。
苏倾雪微微抬眼,双手藏于袖中,将掌心掐的生疼。
夏绵绵将将走到段无暇身边,刚要屈膝,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兀的倒了下去。
“绵绵!”段无暇探手接住,将她抱在怀里,夏绵绵面色苍白,喉间还有如风箱般的嘶哑声,糯白的裙子此时凉的如同过水一般,湿哒哒的贴着瘦弱的身段。
“太后娘娘,绵绵愿意嫁给顾侯。”
闻言,顾太后不禁一阵嗤笑,岭南蜜桔剥好去了丝络,一粒粒摆在白玉盘中,开了缝隙的窗户边,一缕阳光恰到好处的穿透了玲珑双耳,将半灰的阴影投到地面。
“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想嫁就嫁?既然皇上钟爱与你,本宫若是再强行干涉,岂不是要断送我们十几年的母子关系?
罢了,顾家庙小,容不了你这尊大佛。皇上有意纳你为妃,你便自己拿主意吧。”
夏绵绵猛然推开段无暇,砰地一声扎在地上,额间瞬时流了血,她的手犹在哆嗦,“太后,绵绵不想做皇上的妃子,绵绵要嫁给顾侯!”
如果留在后宫,夏绵绵知道,有朝一日段无暇终会厌弃自己这个没用的棋子。昨夜落水,不过也是为了确定段无暇对自己的真心。
如今她相信,他是爱她的,至少现在,他跪在这里,是能豁出性命的袒护。
段无暇喉间有些干哑,双臂垂在身侧,太阳穴上的青筋鼓鼓跳起,“绵绵......”
随即便是双眸交接,夏绵绵通红的眼眶里,雾气缭绕的泪珠欲落不落,叫人看了十分心疼。
“请太后成全!”
说罢,再次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撞击声震得苏倾雪心脏不断地抽动。
“绵绵,你与柔妃自小养在我身边,乖巧懂事,哎....既然你如此决绝,婚期便改在除夕夜吧。
只是,顾侯今日闹了笑话,你若是顶着正妻的身份入门,倒叫人觉得顾侯可欺。本宫需给他一个交代,除夕夜,你从侧门入侯府吧。”
“母后!...”
“绵绵全凭太后做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