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74、江山未老（二）

　　段然和叶晗最大的区别就是，段然会忍耐一切不利于他们家生存的事情，叶晗则不会。

　　一个无依无靠的山村少年，不能踏错一步，但晋王的五公子、半仙予霖的弟子不需要顾忌任何人，若是遇到不顺心的人或事，一剑荡过去扫平一切就是了。

　　在那个村子里待了太久，段然差点快忘了。

　　叶传感觉影王的实力很强那是没错的，但不是现在的影王，现在的影王根本发挥不出原本的力量，这副勉强和叶传牵扯着血缘关系的身体早就支离破碎，能坚持到今天都不错了。

　　至于赶上半仙......

　　段然低声道：“你也太不把仙人放在眼里了！”

　　天子也不过是故步自封，仙人却是这个天地间最接近神的存在。

　　破云剑虽无灵力支持，但也绝非凡间宝剑能比得上的，更何况这是在段然手里。

　　从前的剑术并未遗忘，粗布麻衣的段然身形腾挪间，好似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白衣少年于华山之巅论剑，同门都以为他天资不错，但也还需要几年才能追上他们。

　　可一出手，尽败全场，无人可挡。

　　手腕翻转，破云剑干脆利落的整个切下了影王的两个手腕，乌黑如墨的鲜血喷涌而出，影王虽然停了下来，却好似并未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此刻已经脱离身体躺在地上了。

　　他停下来是因为叶传太过震惊，一时忘记了接着操控他。

　　段然拖着断腿踉跄落地，破云剑插入地里支撑身体这才稳住。

　　他长出了一口气，将翻涌的心情压制下去。

　　刚才在眼前浮现的是令人怀念的华山飞雪，映天红梅，他长大的倚剑阁，还有......

　　段然突然单膝跪地，额头与破云剑剑柄相贴，垂眸喃喃道：“师尊，弟子不孝......”

　　修仙之人脱离红尘，他非但没有听，反而趁着师尊闭关的时候下山，殒命于清江府。

　　过了不知道多久，叶传沉声道：“五哥，你想杀了我吗？”

　　叶传此时此刻不得不怀疑姜砃或者姜砚把他这些年的怀疑与所作所为都告诉了段然，他也记起了自己的五哥是个怎样的人。

　　他小时候叶晗会把他抱在怀里，也会因为了他打了个不小心把茶水溅到他身上的下人，而把他教训一顿。

　　赏罚分明......真是赏罚分明。

　　“还是，你觉得我不配当这天下之主。”叶传的眼中不知何时爬满了血丝，他激动的回身指着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喊道，“你想代替我吗？！凭你一定能够比我做的好千倍万倍吧？！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吧，姜砚他是不是假死的？你们都......”

　　叶传越说越激动。

　　凭什么，当初是你们非要把我捧上这个位置的！

　　他甚至不由自主的去想，姜砚说不定早就知道叶晗还活着了，就是处心积虑的一直瞒着他，就是......

　　“叶传。”

　　段然轻飘飘的声音如同清风一样传入叶传耳中，打断了他的歇斯底里。

　　段然的目光与神色都再平静不过，他缓缓走到冷笑着瞪着他的叶传身边，突然毫无预兆的抬手给了叶传一拳。

　　“？！”

　　叶传一下子摔倒在地，仿佛入梦初醒般捂着自己的脸颊。

　　“......哥？”

　　这一声既茫然又脆弱，叶传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年幼时的晋王宫。

　　“你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会不由自主的想的太多，这样只要掌握好了度也没什么不好的，凡是就是得多想想......才不会辜负了这世间千万人的性命。”段然垂眸注视着叶传，柔声道，“坚强些，阿传，别怀疑自己。”

　　“皇位，皇位啊......”历尽生死与人间百态的青年抬头看了一眼那把令天下人为之疯狂的龙椅，又回过神来，“我死了，阿传，我在清江府时被薛尘的黑鹰卫所杀，现在就是个靠蛊术活着的......”

　　“活尸。”

　　段然很想讽刺的笑笑。

　　“死人是没办法回来和你抢这皇位的，你也太看好你的江山了。”段然退后三步，忽然如同进来时那般一拱手，弯腰对着迷茫又震惊的叶传拜了下去，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内，清朗而孤寂。

　　“陛下，臣告退，守好您的江山万里，您好好守着这永世不老的江山万里，我去赴另一个人的约定，就走了。”

　　“愿陛下长命百岁，我大晋千秋万代！”

　　说完这一番话，段然起身干净利落的转身就走，路过呆立着的影王身边，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破云剑一扬，段然送这位不知道捅到哪杆子去的亲戚往生极乐。

　　那个人真的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身前是万里好河山，看不到身后的金碧辉煌与权势滔天。

　　叶传张了张嘴，心中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叶传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被出身好的那些哥哥欺负，躲在屋子角落里一个人偷偷哭泣的时候，五哥总是会突然冒出来，笑着抱起他：“我们小九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没事，跟哥说，不管是谁我都给你出气去。”

　　“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了，都不能一直哭啊，你总会长大的，到时候要是我恰好不在清江，谁来保护你啊。”

　　这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本以为无关紧要的记忆，竟然是那样刻骨铭心的。

　　“哥......哥！”叶传突然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跟着段然的脚步跑了出去。

　　可也不知道段然怎么就走的那么快，他追出去的时候，只能远远的看到一个走的不太稳当的背影了。

　　出皇宫的一路，不是没有人拦着段然，可也不知道叶传下了什么命令，几个传令的内侍在那边走一圈，所有人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段然想要去看看叶夕曾经住着的地方，犹豫一番后，还是直接走出了皇宫。

　　这丈高红墙，琉璃金瓦，上千斤的九重宫阙背后，不过是一方天地，不是任何人的故乡。

　　段然一出宫门，就看到了定定的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林清禹。

　　林清禹身形修长高大，眉眼间英气洒脱，再加上穿的那一身紫袍长衣，能轻而易举的吸引任何人的眼球，他一手负在背后挺拔的如同松柏，没拿着他那把陌刀，腰间佩了把黑鞘的长剑，另一手压在剑柄上。

　　瞎子也能看出来皱眉的林清禹心情不好，守卫皇宫的禁军面面相窥，不知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要说不和常理，林清禹只是站在那里，没挡道也没硬闯，可就这么一直杵着也不是个事啊，他们又不需要大将军牌辟邪兽。

　　段然：“林清禹！”

　　林清禹看到段然走出来，浑身上下完好无损，连个头发丝似乎也没伤到，顿时暗中松了口气。

　　“先别多说，我马车在那边，你先和我走。”段然刚想开口就被林清禹迎面堵了回去，林清禹一把抓住段然的手腕，连拖带拽的把人拉上了马车。

　　上马车一看，里面除了两个垫子什么也没有，这必然不是大将军节俭的结果——林清禹外出从来都只骑马，这是他刚买的。

　　马车内一阵沉默，终究还是林清禹先开口道：“你都想起来了？”段然点了点头，林清禹难得气馁的叹息一声，眉宇间还是没松开：“唤安他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了，你们两个......哎，你们......”

　　段然道：“你不会宽慰人就别说了，我没事。”

　　林清禹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字：不信。

　　“姜砃那小子还算聪明，虽然你把他绑在柱子上了，但他还知道一脱身就跑过来找我求救。”姜砃进宫所需的东西都被段然拿走了，禁军要是一看他前脚进去后脚又来一个，不管段然想要干什么都得遭殃，只好跑去寻了林清禹，幸好林大将军因为叶唤安的事今日没有外出。

　　林清禹一听当时就跑到了皇宫外面，他苦笑一声，解释道：“等我站到那外面，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配剑，或许我不像唤安说的那样，内心深处我其实是很了解那位的......”

　　“所以你想好了？”段然缓缓道，“要是传出来我出了什么事，或者出不来了，你要杀进去？”

　　林清禹平静道：“我忠于家国百姓，也不想伤害她的任何一个弟弟，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这叛国逆贼的罪名我也无所谓担一担。”

　　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千帆过尽的大将军心里装着的早就不止那点声名。

　　事后再无尽悔恨的心情......他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段然想笑一笑，于是他轻声道：“谢谢。”

　　林清禹摇摇头，踌躇着道：“唤安的事情我也没想到，他那个人......太认死理，一点都不给别人留回旋的余地，前些年打仗的时候我不知道和他吵了多少次架......”
　　说着说着林清禹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他甚至总觉得那个消息是在梦里听到的。

　　那个人怎么可能死呢？他这种脖子架在刀刃上的还没黄沙埋骨，那个本该衣不染尘坐镇后方的人却死了？

　　提到叶唤安，段然的神色变得很是温柔，他垂下眼帘：“他从小都这样。”

　　林清禹的神色突然有些犹豫：“你接下来要怎么办？你不能留在长安，可若是回借问村那边也早就暴露了，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