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祭》也冬

9、桎梏

　　【9】
　　“林默……”
　　林默没有回头，听到声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林默看着窗外的月感慨着，祁信也跟着看去，可是那月亮刚好被云层遮住，世界又黯淡了下来。
　　“为什么不开灯？”祁信去找开关，按了几下却没什么反应。
　　“砸了。”林默轻轻地说，“我把这个别墅里所有的电子设备都砸了。这样他们就没法再监视我了。你来之前，我在想，人类发明了灯，以为终于可以免受黑夜的恐惧，可是他们错了，就算在最明亮的房间里，也有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一直都在，恐惧也从没被消灭。”
　　祁信没有说话，他向前虚踩了一步，又停了下来。房间的空气闷得不行，让他莫名有些焦躁。
　　林默转头看他，月亮从云里出来，他的轮廓清晰了，额头的碎发湿哒哒地黏在一起，简直像刚从海里打捞出来的溺水的人。祁信对上他的目光，晃了晃神，那不是他所熟悉的林默，林默什么时候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的眼神从来都是带着刺的。可是现在……
　　“过来，坐一会儿。”林默拍了拍身边的地毯。
　　祁信迟疑地走了过去，却没有坐下。
　　林默为什么会这样失神，祁信大概能猜出个七八分，白天那些人的死他都无法接受，何况是和他们熟识的林默。愧疚感和罪恶感是最折磨人的情绪。
　　祁信想要说点什么来安慰林默。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计划照旧。”林默仿佛猜到了祁信的心思，抬起头来看他，然后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没事。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不能就这么放弃。是不是很冷酷？但是……”
　　林默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分别的时候他们紧紧拽着我的衣服，眼睛死盯着我，那样用尽全力说的话，我不能忘记。不能让他们白死。全城停电可能做不到了，不过，我们也不是全无反击之力……”
　　林默说着话撑着床沿想站起来，却差点没站稳。祁信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你需要休息一会儿。”祁信看着林默深深皱眉。
　　“我不需要。”林默低头喘了口气，慢慢说，“后天的那场宴会，我们剩下的人会在现场制造混乱，你要做的就是趁乱帮我混进地下室，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你们还剩多少人？”
　　“三个。”
　　祁信闭了闭眼，生气地说：“别开玩笑了！你们会没命的。”
　　林默直直地看向祁信，没有半点犹豫的意思。
　　“不行，真的不行。”祁信颓然地坐在了床上。
　　“只有这个办法，这次机会千载难逢。而且他们刚血洗了蓝枪鱼街，正是防备松懈的时候。”
　　祁信紧抿着嘴巴，还是不说话。
　　“祁信！”
　　林默也有些生气了。
　　“不要小孩子气了，听我的。如果、如果这次万一失败了……我会说是瑟琳串通了我们，反正是她派你来接近我的。你到时候千万不要插嘴……”
　　祁信背对着林默坐着，听着林默的话肩膀微微耸动，眼眶也发起红来：“把失败之后的事想得这么周全……其实你也没有把握，对不对？”
　　“那又怎样？”林默顺手从桌面上抽出烟盒，靠着窗点燃。
　　“那又怎样……”祁信喃喃复述了一遍林默的话，“你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林默意味深长地看了祁信一眼，接着掐灭了手里那段还剩半截的烟：“我当然知道。”
　　祁信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疲惫地说：“后天，我会帮你搞到一张假的通行证，但是那个经不了机器的监测，所以，地下室里我必须在场。”
　　林默苦涩地笑了笑。
　　两人算是达成了某种一致。
　　祁信昂起头来，终于瞥见窗外的那一轮月亮，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读到的一首诗，诗的名字他已经记不住了，只记得那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太久没接触中国的文学，他不确定自己的回忆是否准确。
　　林默若有所思地听着祁信的讲述，仿佛记忆也飘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某处。他颔首：“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去哪？”
　　“哪都行，也许可以回去看看。”
　　祁信知道林默的“回去”指的是哪里。
　　“没那么容易回去了。”祁信心想，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好啊。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个心愿。”
　　“什么？”
　　“尼亚加拉大瀑布。当年我跟着爸妈来到这里的飞机上，看到的那本画册上画着的就是这个瀑布，我当时一直闹着要去。后来，他们好不容易答应了我，我期待了整整一个礼拜，临行前的那天他们却出事了……”
　　林默的眼眸低沉了下来，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说不清的情绪。
　　“所以，无论如何能不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好。我答应你。”
　　祁信像是终于安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我不能离开太久，虽然今天你逃走了，但是他们查到你身上只是迟早的事。我得马上回去找到替你打掩护的方式。”
　　祁信按住门把手。正要开门。
　　“等一下。”
　　祁信转身，正好迎上林默的怀抱。林默紧紧地抱住了祁信。两人的心跳声如此相似，几乎一模一样。祁信有种错觉，仿佛心脏从身体里跳了出来，在他的耳边震动着。
　　祁信闻到了一股清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林默身上的味道，神奇地并不难闻，反而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个拥抱很久很久，林默和祁信都没有再说什么。
　　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
　　对祁信而言，这一趟虽然冒险，但好歹知道了他是安全的。
　　开车返回的路上，祁信又一次听到了那种声音，来自和脉搏同步的死亡之声。他没法解释为什么没有将手环中有微型炸弹的这件事告诉林默。
　　也许，他只是不想让对方顾虑太多。
　　这种心情……说出来反倒会让人不安吧。祁信自己都不明白，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林默存了这份特殊的感情的，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他再次接近林默，林默却毫不排斥地接受了他的时候？还是……后来在蓝枪鱼酒吧的那一次“剖白”？祁信懒得去想了。人一辈子难得糊涂一次。哪怕这一次是得让他赌上性命去争上一回。
　　如果他的运气好的话，他还可以活着和林默到达尼亚加拉大瀑布，到那个时候，他再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林默。
　　至于林默会不会接受他？祁信压根没担心过这个问题。倒不是林默的态度难以揣测，其实正好相反，他几乎可以确信林默对他是有某种感觉的。虽然他不能确定这感觉里的成分是什么，但那也够了。
　　到那天，一切自然就会揭晓了。
　　林默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祁信的车完全消失不见他才回过神来，关上了门反手落了锁。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电脑，屏幕上淡淡的蓝光照着他的轮廓异常深邃……

　　后天很快来了。
　　就像曾经那些浮夸的晚宴典礼一样，长长的红毯铺在了NHD大楼外，花团锦簇，灯火通明。
　　当然不同的是，现场没有任何一家媒体记者，没有闪光灯也没有摄像机。
　　这是NHD的VIP们至高无上的权利——这个年代最稀有的隐私权。
　　祁信拿着一个红酒杯站在角落里，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那些所谓的尊贵的客人们一个个携带者女伴们进来了，黄头发的黑皮肤的都有，让祁信微微惊讶的是，这些人显然来自不同的国家。
　　NHD做的居然还是跨国的生意。
　　瑟琳今天打扮得格外妖娆，她又套上了她那套标志性的长裙，花枝招展地和欧逡巡在众多来宾之中。
　　祁信的目光在现场巡视了一整圈，没有看到林默和他身边的人的身影。
　　祁信看了看手机，现在是晚上的八点，按照计划，林默应该差不多要出现了。难道他出了问题。祁信紧张了起来，他放下酒杯准备到门口去看看。
　　妮娜：“亲爱的，我在找你呢。”
　　妮娜朝着祁信走来过来，她显然也为穿着打扮做了一番心思，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温婉多了。
　　“怎么？有什么事吗？今天不是说全体放假一晚上，不需要出任务？”
　　妮娜顺势挽起了祁信的手：“当然不是任务，你现在满脑子只有任务了吗？待会要跳舞了。大家正在到处找舞伴。我想除了我，你也没有别的人选了吧。”
　　“我没有想跳舞……”
　　祁信尽力推脱着妮娜的邀请，他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去跳舞？
　　然而妮娜此时却仿佛眼瞎了，根本不管祁信表现得已经够明显的拒绝，拉着祁信就往舞池的方向拽。
　　“妮娜！”祁信低喝了一声。
　　“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不想去。你另外找人吧。”
　　妮娜停下来，松开了祁信的手。
　　“你是不是期待着，今天会有什么事发生。”
　　妮娜脸上的笑容淡去，忽然这样对祁信说。
　　“什么事？”
　　“别傻了。”妮娜在祁信的耳边悄声说，“你还不知道吧。NHD的幕后老板今天也会来。他是绝对不会让这里出事的。不信你留意下，这里有多少眼睛是在盯人的。不管你想干什么，都放弃吧。我可不想看到你当场被炸成肉花的样子。”
　　“谢谢警告了。”祁信推开妮娜，拉出和她的安全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