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明沉尘

1、第一章

　　早些年的时候，物质水平还不像现在，大多数人都在为一日三餐努力，没空闲下来瞎琢磨，对女孩子的称呼也不像现在花样繁多，什么小姐姐啊小仙女啊猪猪女孩的。

　　那会儿我认识一个姑娘，忘记她姓啥名谁了，只记得我叫她小妞。

　　她名字不是特别常见的那些字，怪好听的，可惜我想不起来了，想起她的时候，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喊着“小妞，小妞”，有时会恍惚一下，仿佛我还是那个叼着狗尾巴草打扮得像个假小子的小年轻。

　　我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了，左邻右舍提起我都会摇摇头说:“哎，老孟家的那个闺女啊……”

　　小时候我妈拿鸡毛掸子追着我要打，让我腿脚麻溜地跑了，回头就忧心忡忡地和我爸讨论起我的教育问题，还想学“孟母三迁”来着。

　　不过我爸没觉得读书不好有什么，爷爷早年上过大学，受了很多苦，我爸小学毕业就被赶去老友家拜师学艺，到现在过年我还会和他一起上刘爷爷家拜年，刘爷爷是我爸的师傅，那个年代的手艺人收徒弟不像现在，那会儿的人特别重视师徒关系，有时师徒关系可能比父母与子女更紧密一些。

　　我爸文化程度不高，就把该认的字都认了，到了年纪被赶去相亲，相亲的时候对我妈一见钟情，很快就扯证结婚办酒席。后来出去闯荡弄出名堂了，生下我一个以后心疼我妈就自己去结扎，在那个年代也是少有的好男人。我妈忧心我的未来的时候，我爸就乐呵呵地说“不妨事不妨事，家里养得起”。

　　我爸就是那种传统的大男子主义，有时候观念又有点新潮，他观念里闺女就是该宠着，却没什么非得有个儿子继承家业的想法，所以我从小就让他惯得无法无天，我妈在为后头拿着裙子喊我换，我穿着条膝盖磨破的裤子跑得飞快，等我妈气得说我没个女孩样，我爸就出来当和事佬，安抚我妈说我这是新时代女性，还说我这破洞裤破得很有特色，大城市里还有人好好的裤子非得这样搞呢。

　　我爸没把家往城里搬，他怕我在城里上学会受气，他那几个大金链子的结义兄弟在城里安家落户，把孩子送到城里上学，那会儿城里人和农村人互相看不惯，对农村的歧视很严重，我那些没血缘的义哥哥姐姐一去就让人孤立了，城里的小孩和我们乡下不一样，也不和你打架也不会动手，就是不理会你，搁现在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冷暴力。

　　我爸一直是很宠我的，我打扮得像个假小子他纵容着，我不喜欢读书他也觉得没什么，直到初中毕业我不肯往上读把我妈气哭了，他语重心长地和我聊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强迫我非得读下去，他说“闺女，你也晓得现在赚钱不像我那会儿容易了，要不你暑假到厂里给爸帮帮忙。”

　　他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让我隐姓埋名假装是个普通工人到厂里做工，还把我说成是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要我融入群众感受她们的生活才更能明白哪里有问题。

　　我当时虽然混不吝，但是对于以后的经济来源还是很重视的，我爸这么说，我就乐颠颠地收拾东西去了。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爸还拦住我妈，让我简单收拾了几套衣服和洗漱用品以及一点日常生活用具就让我拎着他不知道哪找来的小破皮箱去厂里了，他说是厂子附近我要的都买的到。

　　那会儿我哪里晓得大人心脏，我爸这么讲，我就信了，高高兴兴地拎着小破皮箱到厂里上班。

　　我和他立了军令状，三个月不向家里要钱，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不许半途而废回家。好在我爸那糟老头子还算有点良心，给了我一千块，在那会儿钱还值钱可我没想过还有钱在手上没地方花的情况。

　　我是在厂里认识的小妞。厂子里从上到下全部都是女工，她们早早辍学打工，每个月那点薪水还要寄几乎三分之二回家，只给自己留点钱。

　　我问我爸为什么只招女工，我爸说这世道女孩子不容易，能帮一个是一个。

　　我打小被他宠大的，身边认识的女孩子一个个在家也都受宠，不晓得外边女孩子过得不容易，只觉得他说话奇奇怪怪的，女孩子那么可爱那么招人疼，怎么可能过不好呢？

　　厂里的女工干活麻利，做事又细致，我爸开的工资比别的厂子高，厂里的女工走出去腰杆都比别的厂上班的小姐妹挺得直。

　　我一开始看她们做得那么轻松随意，就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自己上手以后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按老员工翠菊姐的话，我一看就不像个干过活的，一天挣的钱还抵不上厂里包的食宿费。

　　我这人有时候爱较真，有时候别人觉得我不行我非得做好的，只是我越较劲就做得越慢，出的错越多，第一次急得掉眼泪，擦干了又接着做。

　　小妞就是这时候出现，她虽然是个新人，干活的速度在厂里却是数一数二的，我光顾着自己难过没注意，等我把手里那几件弄错的改好了，手摸了个空，才发现旁边摆着已经做好整整齐齐的货。

　　小妞还在默不作声地帮我做活，我自觉有点丢脸，又不晓得该怎么和她道谢，还有点气她帮我，别扭地说了“谢谢”。

　　小妞害羞地笑了一下，她是那种看着安静内向的女孩子，长得白净清秀，笑的时候看上去很乖巧，她把做好的抱起来拿给我，小声地说:“不用谢。”

　　厂子里噪音大，我没听清，以为她在交代我什么，就让她说大声点，连着说了几次，逼急了她憋得脸红终于大声地说:“我刚刚说了，不用谢！”

　　音量其实不大，在厂子的噪音里也就刚好能让我听到，她却像吼了一嗓子一样，看她那样子还被自己吓着了。

　　她是翠菊姐特地安排到我旁边的，意图是让她带好我这个谁教都教不好的新人。

　　我做活速度确实慢慢好了点，不过很多活还是小妞帮我做的，翠菊姐看我每天任务量都有完成，也就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短篇，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