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青山》温酒泡奶片

38、下元节行舟祭水礼

　　十月十五，是为下元。

　　下元祭水官，也祭祀祖先。苏州是水乡之城，又是商城，水运通商，所以格外看中下元节。不仅是岸上会有祭礼，水上也有祭礼，而水上的祭礼则被成为祭水礼。

　　祭水礼是由苏州商贾大家兴起来的，因行商运货多走水路，因此祭水礼也是祈求商运平安发达之意，所以水上的祭礼便尤为重要。众商家子弟乘船行水路，绕城一周以代行商之意，这一周若行得圆满，便代表来年风调雨顺，若出了事故，便代表来年会生灾祸。

　　这本是商家祈求商运的祭礼，后来也有大门大户的子弟加了进来，求的便不仅是商运，也求家族荣兴，求各种各样的事。因而每年下元节的祭水礼便显得格外热闹，人们不拿下元节当鬼节，反而庆祝起来，沿河街边都是挂满了明灯，众多小商贩摆卖小玩意，引来百姓围观游玩。

　　今年的下元节亦是如此，一到晚上便格外热闹。

　　因为由来是商家中的小辈发展起来的祭礼，所以晚上出门的大多是些年轻人。长辈白天祭拜祖坟，晚上则由小辈代为参加祭水礼。

　　苏州繁华，白日人声鼎沸，晚上亦是歌舞升平，沿街挂满了灯笼彩绸，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林清扬领着长婴出门，闲逛了一会儿，便在河畔沿街遇到了苏昀。苏家枝叶繁茂，子孙众多，故而同行的还有其他一些苏家小辈。苏昀叮嘱了声祭水礼快开始了，在船上要小心些，便又与自家小辈同行去了。

　　长婴问林清扬道：“姐姐，祭水礼是什么时候？”

　　林清扬瞧了眼天色道：“快开始了吧，祭水礼之前会明锣示意，各家挑了各家的船只绕城而行。绕城祭水约摸要两个时辰，长婴，去挑些你喜欢的点心吧。”

　　长婴笑道：“好。你喜欢什么？”

　　“都行。”

　　街上灯火长明，如同白昼，扎着各类的花灯和玩物，也有贩卖糕点甜食的小摊贩，他们没钱行祭水礼，便趁着下元节来河畔摆摊，凑个热闹。街上游人甚多，也有鬼魂混杂其中的，长婴凑到一家卖糖膏的摊贩面前，问那个是最好吃的。

　　话还未说完，那摊子下便伸出来一只手，手中握着的不是什么糕点，而是祭拜亡灵用的香蜡，是鬼魂最喜欢的东西！

　　朝那只手看过去，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鬼。

　　长婴朝小鬼一瞪，小鬼又笑嘻嘻的跑了。

　　“姑……姑娘你……”

　　摊主见长婴脸色突然冷了下来，还以为自己哪里招惹到她了。

　　长婴朝摊子摆了个笑，随意点了两样，又到别的滩上买了其他东西，最后抱了一大包回到林清扬身边。

　　“姐姐你看，我买了好多。”

　　林清扬道：“吃得完吗？”

　　长婴道：“吃不完带回去嘛，都是我喜欢的。”

　　正是这时，河畔金锣敲响了，“祭水礼开始了，请各位公子小姐登船游城咯。”

　　林清扬道：“走。”

　　长婴见她两手空空，忽然心念一动，几步上前捞住她一只手，道：“走。”

　　林清扬看过来，长婴矮了她小半个脑袋，一手抱住一大包糕点，一手牵住她的。少女脸上洋溢着笑容，在黑夜明灯的光影之下，让人移不开眼。

　　林清扬目光定在被长婴握住的那只手上，往日也只有小芳敢与她亲近些，却也仅是拉拉袖子，拉拉胳膊罢了，从小到大除了已故的母亲外，还没人敢拉她的手。林清扬想把手抽出去，可当看到少女笑意沉沉的脸时，竟莫名有些心疼……

　　这感觉太过陌生，生来不曾有过，做鬼时也许更不曾有，以至于林清扬恍惚愣怔，还未来得及放手，便与长婴走出了好远。于是随她去了，牵着长婴来到河畔挑了只小船上去。

　　河畔的船只有大有小，家中人口多便租了大船，林清扬与长婴只有两人，便寻了只小船坐上去。艄公得了船钱，又多得了一份赏钱。这份赏钱是林德昌的意思，请艄公掌好舵，不求生意发达，只求府邸平顺，家人安康。

　　艄公谢过林清扬，又道：“舱里备有纸钱，待会游船时您二位可以在船尾烧。”

　　二人挑船不费事，便坐在船尾，看着岸上的公子小姐们选择船只。长婴从牛皮纸中捞了个柿饼递给林清扬，“姐姐尝尝，摊主说可好吃了。”

　　林清扬咬了一口，甜得有些腻牙。

　　长婴也拿了个柿饼啃，眉眼弯弯道：“我挑的是最甜的。”

　　长婴口味不忌，最喜欢吃甜的，林清扬让她随便买，果然就买了一堆甜食。好在林清扬对甜食不忌，只是不喜欢吃苦的而已。

　　两人并肩坐在船尾，跟在后面的是一只大船，苏昀一路看过来，见林清扬在这儿，便也不多挑了，定了林清扬船尾的大船。

　　苏昀在船头给艄公拨了赏钱，又在船头坐下与两人聊起了天，“你们吃什么呢，这么香？”

　　长婴扔了一个油纸袋过去。

　　苏昀拆开，原是几枚桂花饼，笑道：“好，我这里也备了几小坛果酒，你们要吗，我给你们送过去？”

　　林清扬道：“船要开了不方便，算了吧。”

　　长婴却道：“扔过来。”

　　苏昀道：“这小酒坛子是陶的，扔过去你没接住可就碎了。”

　　那头前面的船已经开始走了，林清扬船上的艄公也解了绳，准备出发。见苏昀愣着不动，长婴道：“你扔不扔啊？”

　　苏昀取了一小坛来，笑道：“行，那你可接住了。”

　　说罢，便鼓了气朝长婴抛过去，可就在这时，艄公正好一撑船，那酒坛子便差了些距离，眼看着就要掉进水里。长婴眼疾手快，探身一掏，稳稳地接住了酒坛。

　　可就在这时，长婴却凝神看向水下，忽然拧起了眉头。

　　林清扬拉着长婴起身，见她眉头微蹙，问道：“怎么了？”

　　“我们船下有水鬼扒着，且……”长婴在四周扫视一圈，最后冷声道：“只有我们船下有……”

　　林清扬闻言探身往水下一瞧，赫然便是一张潜在水中的人面！

　　那张面孔却只在水下静静沉着，扒着船身，没有呼喊也没有任何动作，与林清扬目光触上还傻乎乎的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吃惊的表情。

　　怎么可能是活人，只能是鬼了。

　　苏昀跟在她们船后，却看不出任何异样，见两人都往水下探，忙问道：“你们做什么呢，当心别掉下船去！”

　　林清扬拿了苏昀扔过来的果酒，揭开塞子，往水里倒了一半。

　　苏昀更是莫名其妙，这果酒她俩没尝一口，怎么就往河里倒了？

　　长婴眼眸一动，却见果酒在水中散开，小船前行远离了那倾酒之处，而扒着船底的鬼魂被那酒香吸引，从船底朝那果酒倾倒的地方游去。不看还好，林清扬倒酒一引，竟从船底游出来七八只鬼魂！

　　“怎么会这么多水鬼，都到我们船底来了？”

　　林清扬收回酒瓶，又见后面船上的苏昀问起来，便道：“敬方仪。”

　　苏昀丝毫不疑，笑叹一声，“是，那位小祖宗也算是帮了咱们一把……”说罢，也取了一坛酒，往水里倒了一半，“敬方仪。”

　　苏昀这一倒，更是将水中的鬼魂引到了两艘船后。

　　可长婴看着这出，却开心不起来，那些鬼魂明显是冲她来的！一群鬼都跟疯魔了似的，一瞬不瞬，连坐船都浮在水下扒着！

　　这般不依不饶，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引开……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那些鬼魂便游了回来，重新扒到了长婴的船底！

　　长婴心中来气，林清扬淡淡看了她一眼，表情依旧素净。

　　“无碍，鬼魂能被酒气吸引，便说明心性不强，这种鬼魂没有依附，也就只是扒住船底罢了，轻易生不了事的，不必理它们。”

　　长婴心虚地看着林清扬，她向来什么都能想明白，这些天自己被鬼魂缠着她也定是知道的。如今的乘船绕城行祭水礼，祭水礼是关系到来年林府的运道的。

　　这说法灵不灵暂且不说，可不能坏了人家的风俗。惹来这么多水鬼跟着，长婴本来有些担心，却不想林清扬并不计较，反而是从舱中拿了铜盆和纸钱来烧。

　　长婴也跟着拿纸钱往铜盆里放，瞧林清扬的脸色并无异常，像是没为船底的鬼魂忧心，长婴便也不提。又问道：“姐姐刚才说的那个方仪，就是当时跟你一起入墓的那只千年小鬼吗？”

　　“是啊，你知道他吗？”

　　长婴摇了摇头，转念又道：“这小鬼我不知道，不过他这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方仪？可是取了‘心有方寸，仪表堂堂’之意？”

　　林清扬眉头一展，“你知道这句话？”

　　长婴想了想，道：“我像是以前在哪里听过似的，‘心有方寸，才得仪表堂堂’，听谁说的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突然听见天边一声炸响，随即就有人叫道：“放烟花了！快出来看啊，放烟花了！”

　　只听得几声轰响，璀璨的烟火便在天空炸开，四散的花火点亮了黑夜。长婴抬头望着天空，忽然觉得有些如梦似幻，恍惚中竟觉得这场景仿佛在哪里见过，仔细一念，却又好像如梦一般，转眼便想不起来了。

　　长婴侧头看向了林清扬，她并非看着天上的烟火，依旧是低头烧纸，铜盆中火光熠熠，将那张素来冷淡的脸也衬出了几分温柔。长婴看得出了神，直到林清扬一声唤，“长婴，你发现没？”

　　长婴回过神来，小小的结巴了一下，“什……什么？”

　　林清扬微微侧目，长婴顺着她所指看去，却发现是天上。今夜是十五，天边挂着一轮幽白的圆月。而那月下便是漫天绽开的烟火，烟火依旧璀璨夺目，可怪异的是，烟火的爆声却不见了！只见一道道流火腾上天空，又化为无数星点散开，可那阵阵声响却消失了！

　　长婴这才悟出不对劲来，烟花的声音没了，渐渐的连街道上，行船上的说话声欢呼声也淡了下去！

　　林清扬将最后几张纸钱丢入火盆，随即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支竹笔，赫然便是沉怨给她的那支“修正”！林清扬摘下笔帽，将笔顺着河水一蘸，便在火盆旁留下了一串字：不时便归，勿声张。

　　奇异的是，分明是蘸的河水，写在船上却化为了墨色的字迹！

　　长婴不明就里：“你在做什么？”

　　林清扬淡淡道：“你瞧河底。”

　　长婴探身朝水下看去，河水竟变得澄澈无比，虽是在黑夜中，却能瞧见河底之物，竟赫然是一具具骸骨！这些骸骨有人有兽，陈杂堆积着，不是经年累月绝不可能成这番模样！

　　除了河景大变外，之前还在船底扒着的水鬼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长婴环视周围，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身后船上的苏昀仿佛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而其他船上的人，岸上的行人更是没有任何反应。长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们也并未发现这艘船上的动静。而在船头撑船的艄公也是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长婴的呼喊声。

　　林清扬收回修正，缓缓道：“应该快到了吧。”

　　“到哪儿？”

　　林清扬眸光深沉，嘴角似有若无地掀起个笑：“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