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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Chapter 05:一尺之棰(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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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可以望见回十庄园所在的山岗,向南不足一里便是商水西海口。
伊奇尔银甲加身,浅色麻衣猎猎作响。他站在崖边,背对黑海,桀骜的脸上沾了些惆怅。
少顷,他勾起嘴角,摊开手掌,掌心现出一个钱币大小的银环,紧接着,银环向四周散发出波光,一圈一圈。
指向西海口的方向似乎波光更盛。
伊奇尔转身面对冰冷的黑海,喃喃自语道:“不在后山么?失望透顶……”
挑挑眉,他收起银环,手在空中一握,握出一把雕琢红梅的黑扫帚。
“梅丫头,你等着。我马上就要拥有自己的法器,到时鬼才借你们的法器,看你们的白眼!”
伊奇尔纵身一跃,黑扫帚离开手中,翻了个跟头,自行跟上以为坐骑,南向而去。
临近海面,伊奇尔深深吸了口气,两手紧握扫帚,下意识想减速,奈何黑扫帚不慢反快,一口气没憋住。
“果然不是亲生的,唔……”撞进海面之际,伊奇尔的嚎叫被呛没了。
黑扫帚的劲道极大,前端割开海水,塑成一道结界,左摇右晃,疾坠骤降,伊奇尔紧紧抓住扫把,还是被晃得想吐。
终于,他吐出落海之际吃的海水,忍不住抱怨:“真够腹黑的!东来一路那么顺,现在不见光了,原形毕露了吧,啊……”
黑扫帚像是听懂他的话似的,又晃又颠,根本看不清四周的状况。
“哎嘛——”
忽然,黑扫帚骤停。
伊奇尔面色颓废,像具尸体一样栽了下去。
他眩晕着爬起来,屁股摔成了四瓣,低头一看,海水被黑扫帚的结界阻拦在外,露出砂砾。
结界之外的世界清晰了些,空空的海水洒下几缕微弱的光,只见东侧两崖耸立,开出一道宽阔深邃的水道,海水不断向水道流入。而奇异的是,水道入口处悬浮着一个柱状漩涡,正高速旋转着。伊奇尔收起黑扫帚靠近,竟然感觉温暖起来。
伊奇尔朝四周张望,温暖的漩涡与冰冷的黑海像是两个世界。
不一会儿,伊奇尔唇角一勾,指着漩涡道:“呔,就是你!”
说着,他举起黑扫帚往漩涡里一扔。
事实证明,他的这一试探性的举措十分明智——黑扫帚前飞,结界像一层伸缩自由的薄膜,随着扫帚一起,撞在漩涡壁上,被坚硬的水壁弹了回来,黑扫帚摔在地上,偃旗息鼓。
伊奇尔见状敛容。
沉思片刻,他又取出做向导的银环。银环掷出,闪着光亮极速旋转,刺破结界,径直飞向漩涡。结界遭到刺伤,几乎一瞬间就溶解在海水中。四周海水涌来,伊奇尔屏息,一跃上前。银环碰到漩涡壁,身形一滞,伊奇尔太阳穴一跳,却见银环像是嵌在壁上,开出一小片水窗。伊奇尔顾不上惊叹,足下使力,一个跟头翻进水窗。
受身而起,仍止不住心跳加剧,伊奇尔摊开手掌,银环飞了回来。
此时此刻,他已置身漩涡之中。
与其说是漩涡,毋宁说是漩涡形态的结界。结界中,海床干燥,空气灼热却新鲜,着实一方与世隔绝的小世界。
伊奇尔定定神,看向漩涡中央的一束白光,更像是一团冰雾,散发着寒冷的气息,与此间的灼热气息很是不搭,冰雾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柱状物,被气息托浮在半空。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伊奇尔又默念了一遍《庄子·天下篇》对“一尺之棰”的哲学表述,而心底的声音却是秦七的。伊奇尔晃晃脑袋,要把妹妹的声音甩出去。
“谁知道是真相还是托古……”伊奇尔不屑地歪头瞅着雾中之物,又扽扽衣领,“诶,不对呀!这里这么热,这棰子不会升温么?难道……莫非……只是吸引热量汇集,同时抵御融化之力?怪不得商水自西向东而流,这棰子会自造洋流!啧,不愧是止修大人的法器,这么厉害……”
而后,他再次将银环抛出,银环在空中翻腾而过,只听一声轻响,发光的雾气好似被吓退了一般,散入整个漩涡,形成了照明,浮空之物显露无疑。
这是个一尺长的梭形棰,中宽而端窄,宽约手握,两端虽窄,不尖而圆,通体莹白透着沙质,仿若沙滩城堡的廊柱。
银环稳稳停在梭形棰的上端。
伊奇尔上前跃跃欲试,一把握住了棰子,没有想象中的法术结界,但是任凭伊奇尔怎样使劲,浮在半空的法器都纹丝不动。
“好家伙!”伊奇尔暗叹。
根据止修的提示,只需将银环套住一尺之棰,棰子的封印便可以解除,如今看来是缺点什么。
伊奇尔打量着棰子上端的银环,忽然灵机一闪,当即催动道法,只见银环左右一晃,像是扩大了一圈,竟沿着棰身下落了一点。与此同时,银环向外发出强烈的波光,波光打在四周闭合的漩涡壁上,生出嘶嘶水声。不免一阵窃喜。
然而,在道法的驱动下,银环缓慢地扩大和下降,却总是有一股上浮的力量阻止它的行动,看得伊奇尔心中焦急。
他举起黑扫帚,想要借助梅的法器之术,来催动银环的降落,以破除漩涡结界。
谁料,旁侧忽有一道晶莹的光亮划过,径直击在银环上,一声脆响,银环上结了一层薄冰,在光雾中反射出小巧的彩虹,冰虽薄,而银环下降的趋势已然停住。
伊奇尔立时扭头,只见一名身穿白色对襟长衫的东方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近一年来,一直在止修的西方种族世界盘桓,伊奇尔此刻竟然生出一股莫名的老乡之情,他不禁挑了挑眉。
“你是谁?”伊奇尔问道,边向四周冰墙似的漩涡张望。
对方本不愿多话,漆黑的瞳孔里弥漫着薄雾。
伊奇尔敲敲脸颊:“哦——你是格里芬公爵的仆人!”他促狭一笑,“怎么,你是来报仇的吗?”
漆雕没想到伊奇尔还认得自己,明明当时使用了潜影术,好似把自己融入背景,应该很难被注意到才是。
“伊奇尔侯爵记得在下。”漆雕声音冷冷的。
“你可真是世外高人,连鸟雀都飞不进去的哈斯幻境,你一个无名小卒倒是来去自如……”
伊奇尔故作轻松地说,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空中的梭形棰,趁机暗使法术破解漆雕的冰封。
咔地一声,冰封还真教他给破除了。银环又开始缓缓下降,光圈撞击在水壁上划出一道道浪纹。
漆雕淡然地望向一尺之棰,甚至连头都没有动一下。
下一刻,他消瘦而挺拔的身影已站在棰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碰到解封的银环。
伊奇尔挑眉,握紧黑扫帚:“急什么。先过我这关!”
话音未落,伊奇尔一扫帚打过去,漆雕尚未碰到银环,遭遇来袭,顺势指尖发力,银环刚闪了两下便再次被冰冻在棰身上,同时后跃,躲开扫帚。扫帚柄端击出的浓墨撞在棰身,立刻消散了。
伊奇尔回转身形之时,漆雕掌心已经冰雾弥漫,翻腕舒臂,悠悠然不慌不忙,像是抚过坐骑的毛皮一般。
伊奇尔横打扫帚,浓墨爆裂,在接触到冰雾之际凝成坚硬的结界,抵挡了漆雕的攻击。
“连法器都没有就这么厉害?”伊奇尔被震得后退连连,不忘感叹。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漆雕收掌肃立,道:“有,你看不到罢了。”
伊奇尔正要开口,对方却再次发动攻击,伊奇尔不得不上蹿下跳,趁空放几波墨水。
他朝漆雕身上来回扫视,问:“真看不出来,除了衣服还有什么。你的衣服是法器?不对,看不到……”
漆雕无语。
冰雾与浓墨齐飞,法棰共银环岿然。
伊奇尔心下惊奇,格里芬的仆人竟然如此厉害,玩性大发:“不如咱们不用法术,重新比过!”
只见伊奇尔将扫帚一扔,双手成拳,微微曲膝,作出架势。漆雕不想跟他胡闹,但被他缠着打架,又无法取下银环,只得暂时专心应付他。
伊奇尔赤手空拳欺上前来,漆雕将手背在身后,只是一味闪躲,却不出手。
“躲得倒快!你是不是不会,是不是?哈,你不会武!”
伊奇尔越说越兴奋,拳脚愈加迅疾,可惜都被漆雕闪开去。
二人绕着一尺之棰追了两圈,伊奇尔连漆雕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伊奇尔脚下一停,皱眉道:“狡猾……”
他正说着,眼前一空,下一秒,已被漆雕一掌击在背部,连回头的工夫都没有。
这一掌不轻倒也不重,伊奇尔只觉浑身震得发麻,却不觉怎么疼,低头摸着胸口:“不会是受了内伤吧……”
漆雕没有再出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稍理呼吸,伊奇尔面向漆雕,扬起跋扈的眉毛:“类似……瞬间移动?”
漆雕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伊奇尔险些呛了一口血:“跟你打,没意思。”
伊奇尔欲哭无泪:“那你拦着我干嘛?让洒家收了这法器。再来,再来!”
说着,他掌心一翻,黑扫帚窜了过来,当即棍花舞出,浓墨飞扬,颇有与那棰子不死不休之势。
漆雕亦无耐心与他玩闹,掌腕一翻,伊奇尔的扫帚洒着墨气离手而去。
伊奇尔再运法术,发现扫帚不听使唤,瘫在一旁,浑身发出晶莹的凌光。见状,他破釜沉舟,干脆抢上前去,够向银环,似欲强行迫其下降。
漆雕淡然相望。
伊奇尔的指尖碰到了冰封的银环,但听一声惊呼,伊奇尔的手指亦被冻住,与银环长在了一起,怎么扯都扯不开。
“你这卑鄙小人!算什么英雄!放开我、放开我!”
伊奇尔正在呲牙咧嘴,指尖的冰就像听懂了一般,倏地褪去。他惊喜万分。
谁料,一股奇怪的道法迎面而来,伊奇尔眼前一花,耳边一声尖锐的鸣响,紧接着天旋地转的眩晕,伊奇尔感到冰凉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伴随着几股微亮的气泡,他终于认识到,他被送出了漩涡结界,卷入了真正的漩涡。
“要死啊……臭小子,你特么到底是哪来的妖怪啊……”伊奇尔苦于无法言语,只能腹诽。
漆雕看着结界外的伊奇尔在海水中翻滚,吞下了数斤海盐,若无其事地将黑扫帚掷了出去。
“阁下好自为之。”
漆雕轻轻地说完这句话,一尺之棰正巧收起了最后的锋芒,奇怪的道法场消失了。
他上前,摘下了黯淡无光的银环。
突然,银环像是垂死挣扎一般,抽搐了一下。指腹划过一丝莫名的电流般的刺痛,将银环拿开,只见指腹上印着一道浅浅的划痕。
隐约不安的感觉爬上心头。
漆雕向一尺之棰缓缓伸出手,在即将碰到棰身时停了下来。半晌,他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缩了回去,渐渐攥紧了拳。
他垂下清冷的眸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不消多想,漆雕将银环封印。
面前的水墙裂开一道上下贯通的出口。
正要举步而出,忽见西北方,浓稠的海水中闪过一道金属的光芒。
由结界包围着,漆雕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他离开后,一尺之棰周身的冰雾逐渐消散了,四下的海水也渐趋冷却,甚至有冰丝结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