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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练兵记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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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一鸣,字仲瑾,家中排行老六,人称董六爷,领千户。在嵩城这么个小地方,董六才来没几天就出了名,虽然他出名的方式是他自己不愿意的,全怪他那张脸太好看。
在嵩城一共还有四个千户大人与他平级,再往上的守将马玉因为犯了事如今还押在京城的大牢里,等着军法处置。这个节骨眼上,天上掉下来一个董六,同僚们都觉得他可能是来接任马玉的,只稍稍在雁门关历练历练,甚至也无需历练,横竖一年半载就高升了。这是皇帝的嫡系,似乎跟皇后娘娘他们老梁家也颇有渊源,总之年纪轻轻,也没什么特别显耀的战功,就领了千户,可不就是跟皇亲国戚沾亲带故的缘由?
董六一来,四个千户大人与他一起喝酒,就觉得这人长得细皮嫩肉,说话低声细语的,而且认字,不就是个江南文弱书生吗?
龙虎卫指挥使大人常清河派来的亲信——李明堂,是个从五品的佥事,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是个什么都管的官,他来的比董六早几天,都以为他要接任马玉的差事,等来等去,只说来查案,就是没有调任的文书,查来查去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好好查,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回雁门关卫所军营里呆着,估摸着常清河是离不开这位心腹,过阵子还是要回去。
在嵩城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卫所里头,如今算是一潭浑水,大家都想探一探对方的底,想着即不用打仗也不要伤了和气,继而自己能够步步高升。
董六领的这一支队伍,总计一千一百二十六人,其中有关外降丁四百八十人,里面似乎还有蒙古人,年后新调刚满十八岁的军籍之后五百二十六人,还有西南太行山招安下来的匪兵七十人,其他千户那边踢出来不要的老兵油子二十八人,最后还有二十二名军籍在身但是伤病告假还没准不得不留在嵩城的老兵。
再旁观其他四位千户大人带的队伍,那一个个都是雄赳赳气昂昂训练有素的兵,春末农忙之后,龙护卫指挥使大人常清河便要来检阅,董六领的这支队伍若带出去,那简直就不能看。
董六吃了这个哑巴亏,也不吵也不闹,征月一过,二月初一亲下军营查探了,新兵老兵降兵见他模样俊俏,说话也文邹邹,不禁开起了下流玩笑。董六并不恼,只说自己并不好男风,家中有身怀六甲的娇妻,这位嫂夫人美艳绝伦,保准你们一见就丢了三魂六魄。自然,家中女眷轻易不得见,有机会才让大家见见。
二月初二龙抬头,董六在寒风萧萧的校场等候他的兵,他前一夜亲下兵营亲口通知,告示也贴在门口,怕大家都不识字,还专门找了个识字的任了职,站在告示旁解说。接过一千一百二十六人,有六百多人一多半都迟到了,到的人也是衣衫不整,丢盔歪甲。
董六让惜玉和两名卫士将人按在地下,来一个打一军棍,来两个打两军棍,来的越晚打得越多,丰旭则坐在旁边防风布扎起来的台子前记录名字和挨打的板子数目。人到了还没有空出手来给行刑的,就记下数目排队领罚。
一时间校场上惨呼声不绝于耳。还在军营里的人听了,有吓得急急忙忙赶来领棍的,有继续睡量他一个文弱书生不敢动的,更有收拾包袱准备跑出嵩城回山里做土匪的。
董六在校场里耐心地等着,插在雪地里的旗杆越来越短,这是已过午时了,再晚来的,还有兵营里继续睡觉的,被一并拖出来,跪在校场边。
“军令如山四个字,大家伙儿都清楚吧?”董六清了清嗓子,用沙哑的喉咙说道。
校场里静悄悄的,因为吃了军棍喊疼的,此时也不敢吱声了。
“我昨天的告示上写了,午时一过,按军法当斩。”
跪着的这些兵都是悚然一惊。
“我第一天领着你们操练,也不想大开杀戒,今日龙抬头,以发当首吧,权当是个教训。”话音刚落,惜玉拿了匕首上前,摘下这些人的军盔,“唰唰唰”几下给跪着排成一排的士兵们剃了头,讲不上手法,剃得跟狗啃似的。她剃发的同时,董六坐在千户大人的椅子里,翘起二郎腿,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只是静静地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剃发不像挨军棍那样吃皮肉之苦,但是割破一点头皮也是有的,更重要的是,今后一两年都束不起来,如何与人解释这奇耻大辱?问都不用问,一看这脑门上的秃瓢便知道是这一日领了罚的。
剃完了头,董六回头问他的小厮丰旭,“还有几个人没到?”
“还有六人不知所踪,去军营里没提到人。”丰旭把名单递上来。
董六看了,又叫了队伍里的一些人出列上前,“你们与这六人是同屋,可有知道去向的,说的出来有赏,说不出来连坐。”
那几名士兵便纷纷说了这六人的去处,还有一个甚至在窑子里,彻夜未归。
董六让丰旭记录,这些交代同僚去向的,每人赏银十两,挨十军棍。
士兵们面面相觑,董六给他们解释,“赏银十两,是你们三个月的军饷,我言出必行,罚十军棍是你们出卖兄弟,背信弃义。军法面前,兄弟之情,如何取舍,各位自己斟酌。”
有人不服,站出来道:“千户大人刚刚没说要罚十军棍。”
董六眉毛一挑,“所以你是见利忘义了?”
那人道:“军法面前,无兄弟情义,所以小的将他们供出来了,他日有人投敌叛国,小的也必将舍身阻拦,让他们踏着小的尸体去投敌叛国。但是千户大人诓骗众人,让他们吐露兄弟的下落来领罚,这实在于情于理不容。”
董六笑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凌十四。”
“十月四日生的?祖籍江西丰城,年二十,家中行四,我可有说错?”
凌十四略微吃惊,但是朗声应是。
“你仗义执言,刚正不阿,本官十分钦佩,赏银一百,领百户。但是你没有劝阻同屋兄弟,让他们无视军法,这个兄弟当得不行。战场上的兄弟,当相依为命,与子同袍,与子同行,你不能劝阻在先,出卖兄弟在后,打二十军棍,你可服气?”
“服气!”
董六一招手:“打!”
打凌十四军棍的时候,其他人纷纷领了十军棍,打完了,董六命令他们出去找失踪的六名同僚,申时以前必须回来。
申时的时候,五名士兵终于都给绑回来了。
这五人罚饷一月,领三十军棍,禁闭三日,期间只供应水,不给粮食,出来以后到各营打扫茅厕一个月。
董六站起身,伸伸懒腰准备打道回府,留下惜玉继续操练这些兵。
凌十四刚刚被叫出来提拔为百户长站到董六身侧,此时就忍不住提醒董六,还有那个在逛窑子的没找回来。
董六拍了拍脑袋,“哦”了一声,仿佛刚刚才想起来似的,“找到了,就砍了吧。”说完准备拂袖而去。
又有一名士兵见凌十四拔尖冒头虽然挨了军棍,可一下子就升了百户,于是决定效仿他,站出来向董六提议,既然迟到的都要挨罚,那么他们这些守时讲信的兵是不是应该有赏。
董六冷笑,操着沙哑的嗓子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身为朝廷的兵,每日里操练是应当应分的,准时到校场来还要额外领赏?”
那兵卒便被问得噎住了。
千户大人走了,留下他身后那个冷面俊俏的侍卫继续操练兵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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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六说的是“找到了,就砍了”,那名逛窑子还没回来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小兵,而是董六下面的一位百户长。他的属下找到他的时候,就跟他说了今日校场上发生的一切,他心中先是一慌,随即揣摩了董六的意思。
“若是没找到,那就不用砍了吧?”他自言自语。
当然也不能当逃兵,说没找到是缓兵之计,他当即让属下提了银票和厚礼去白水镇找董六,求千户大人网开一面,自己则躲在窑子里闭门不出,继续喝酒吃肉嫖-女人。
那些去白水镇董六家里找嫂夫人送礼求网开一面的,没见着苏铭玥,只见到了怜香采莲二仆,她俩隔着帘子问苏铭玥要不要收下。
苏铭玥在帘子后面道:“我家相公的事我不敢定夺,你们等他回来再说。”
这几人哪里敢等董六回来,扔下礼物就跑了。
怜香点着银票拿给苏铭玥,“这才第二日,就开始行贿了。”
苏铭玥没接:“别给我,赶紧拿去嵩城军营找六爷,让他定夺,别过了夜。”
怜香领了命,这便拿了银票和礼物跑去营里找董六。其时董六正在营内长官的议事厅里与李明堂喝酒吃火锅,他接过银票听怜香把经过说了,忍不住拿自己的无名指按了按自己的小胡子,笑道:“上午托大随口给营里的兵们许了赏银,正愁这银子从哪里来呢,这不,银子就来了。哟,还不少。”
李明堂也接过来看了看,“这位百户大人,家境颇为殷实呢。”
“嫖的是私妓,可比军营官妓费银子多了。”
李明堂道:“你真把这钱当赏银发下去了?”
“当然,向龙虎卫指挥使大人知会一声是该的,等拿了人,也不能就真的砍了,还请常大人定夺。该走的程序还得走。”
李明堂哈哈大笑,“真看不出来你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其实老奸巨猾。你怕这个百户后面的靠山届时来寻你的麻烦,便把这事推给常大人,他若说砍,再砍不迟。那他若说不砍呢?”
董六两手一摊,“反正这位百户大人,我这小门小庙的养不起,就留给常大人吧。”
李明堂用指头戳他,“你不是要我把人押去雁门关吧?”
董六拱手道:“那就多谢了!”说完他拿起酒吊子,扭头将桌案下炉子上煮热的酒舀了一吊上来,给李明堂斟上,“名堂兄,来来来,吃菜吃菜。”
“那我说的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