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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南线之 他乡遇故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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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县令张榜捉拿我们,这是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杜晏正站在船头,指挥着他的水手们搬东西。今日天朗气清,东北风起,正是出航的好天气。
云居雁倒很平静:“我们是钦犯啊,你不会忘了吧,杜船长。”
“可是……我们到泉州快一个月了,半点风声也没听到。我,我还以为这里天高皇帝远……”
“呵,听孟先生说,是你那天抓到的‘快刀白获’,他在被判苦役之前把我们招了。”云居雁想了想又笑道,“如何,现下觉得那日还是让我给他一剑的好吧?”
“嘁……!”杜晏暗暗嘟囔了几句,还好他的小包子脸已经瘦得不见了,不然非要鼓出两个腮帮子不可。
“喂,杜船长,赶快决定吧!”一个蹲在桅杆顶上极目远眺的人大声冲他喊,“巴掌大的泉州城,等会儿消息传开了,你的船可就走不脱喽!”
那是老赌鬼怀方。自从他决定跟着杜晏的船出海去看看那“海与天的尽头”,整个人已显得活气了好些,竟看不出是身染沉疴之人。
杜晏闻言,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热汗,然后三两步跳上船头,纵声呼道:“所有人,立刻上船,各就各位!没搬完的货,就地放下!所有人,立刻上船!”
随着他的呼喊,码头上的人立时忙乱起来。
赌鬼也从桅杆上跳下,正落在云居雁旁边。云居雁扭头冲他一笑:“怀方叔叔,准备好了吗?要开船啦!”
“起锚啦——!开船啦——!”杜晏站在船头,啸声清越,黑瘦的脸上因着兴奋而泛起了红晕,“逃命去喽——!”
“唔哦!!”
收起锚,扬起帆,舵手奋力操舵,帆船很快驶离了岸边。大海,无边的大海,就在眼前!
怀方望见,孟少白夫妇正站在岸边,似乎正冲他喊着什么。海风甚劲,他只听到“老赌鬼……”三字,其余都飘散在风中。然而他还是难得地笑了开来,冲他们晃了晃已经不再装酒的酒葫芦。
艳阳高照,一群白色的水鸟正从海面上掠过。
船行数日,杜晏他们的兴奋才渐渐平复了些。照预计,他们还要再走将近一月,才能抵达南洋爪哇等国。
在平静的日子里,杜晏跟着船上的导航士、老水手们学习看海图、辩水文,或者尝试着去当舵手。虽然这些在准备出航时他都已学过,但真正到了海上,又是别一番感受。
他自幼读书不少,但终日所对的只是小小书斋,到底没有意思。曾经以为的金戈铁马、快意江湖的日子,如今也被他遥遥抛在身后。谁会想到,杜家的小公子放着好好的武状元不做,却当起了什么船长?而且还是为了逃命?哈哈,可这些从未料到的事,却这般新鲜刺激。
而云居雁和赌鬼怀方倒都有些闲极无聊,两人每日在甲板上比赛钓海龟,或是打着赌,要将这海里的鲨鱼捉来玩。船上所有水手,包括他们的杜船长在内,没一人不曾在这一老一小的赌局上压过钱,真没白费了千手赌神之名。
日复一日,杜船长把自己折腾得越发黑瘦了,连胸膛上也像一般水手那样油光结实。他每日一起来,必要跳上桅杆,对着大海长啸三声,吓得在甲板上打瞌睡的水鸟们一阵乱飞。
他是真喜欢大海,它广大、狂野而神秘,满是生命的活力——他有时会想,这真像小菱一样。
像小菱一样——不知在大漠沙场上的她,可好不好呢?她能否听见,他每天冲着西北方向发出的呼喊?
这日,天色尚好,杜晏正坐在船舷上晒太阳,突然发现空中不知何时已聚拢起一片乌云。他刚一愣,一个老水手已冲来向他大喊:“船长,风暴!是风暴啊!”
“什么?!”
片刻间,一阵豪雨已倏忽而至,平静的海面涌起巨浪,几乎要把小小的三角帆船拍个底儿掉。
杜晏一个箭步冲上船长的指挥位置:“舵手——!噗!啊咳咳……这海水……”
云居雁运起内功,稳稳地站在颠簸的甲板上,和水手们一起保护着船的平衡。眼见桅杆上风帆倒卷,她将手头的长绳塞给赌鬼,自己飞身跃上桅杆,几剑便将绞缠的帆给划开,再用长绳固定桅杆。强风中,她的身影在半空中飘飘欲飞,连最勇敢的水手都看得目瞪口呆。然而云居雁却反而欢喜,因为这暴怒的大海,让她终于遇到了久违的对手,仿佛是在和她较量内功一般。
忽然间,她的剑被风暴以排山倒海之力拍飞,但她面不改色,竟运气于掌,强行用手将剩下的帆布撕开。
杜晏站在船头,一面指挥着大家抵抗风暴,一面将自己的佩剑用力掷给云居雁。云居雁将剑接过,一个平削,再一掌推去,将一根过高的桅杆打折。颠簸的船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些平衡。
“云姐姐,好啊!”杜晏笑着大呼,却被雨水灌了满口,他不禁苦笑着想:到底还是小菱好些,至少小菱发起脾气来绝不像这大海一般蛮横不讲理。
风暴愈发厉害,人事已经尽了,接下来只有看天命。水手们纷纷跪下,向专门解救海难妈祖娘娘大声祝祷。
赌鬼却只是一个人回到船舱里,等待着。求死本来是他这几十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但当狂暴的大海就要实现他的愿望时,他又有些惶惑。
如果就这样死去,到了阴间,韩师妹会对他说些什么呢?师父他们呢?
不过他没有机会来印证自己的猜测了。半个时辰以后,狂风暴雨渐渐地歇住了。导航士张小哥说,他们已经冲出了风暴圈。
“是吗?我还以为这次一定能去东海见见龙王呢。”杜晏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那几乎已被拍碎成木片的帆船,和瘫软在地上的水手们。一轮骄阳正羞答答地从他们身后露出脸来。
正在他苦恼间,还坐在桅杆上的云居雁忽然对他喊道:“杜船长!那边,有人来喽!咦——难道这就是海盗?”
谁家海盗会赶在风暴刚过就出来抢生意啊!杜晏腹诽着,干脆也攀上了桅杆,和云居雁并肩远望。
那是一艘很小的舢板,在海浪中若隐若现。船上有两三个小黑点,似乎在卖力地划着。很显然,这确实是冲他们来的。难道妈祖娘娘的传说是真的?!
杜晏凝聚目力,才发现那舢板上为首的是个女子,一身常见的南海渔娘装扮,但一头长发竟是红色的,在风中活像一面耀眼的旗帜。
一瞬间,杜晏只觉像被三丈高的巨浪迎面拍中一般,眼前直发晕。那个舢板上的红发女子,竟然是……
“陶栀姐……陶栀姐——是你吗——?”
正在划船的陶栀闻声一愣。自从她九年前下南洋寻找生身父母,已经好久没听见有人用中原口音这般叫她了。今日她只是和往常一样,带了家丁在风暴过后出海搜救遇险之人。
于是她站直身子,也用起师父杜锋所授的瞭望术,向杜晏他们望来。只见一个黑瘦结实的年轻男子,淋得像个落汤鸡一般,却中气十足,连连向她发声大呼。这模样她虽不识得,可听声音,又确是京城杜家的祖传内功不错。
“陶栀姐——我是若扬啊——杜若扬——”
若扬?那个白白嫩嫩,总是一脸书生意气,对身边每个人都捧出一片真心的小孩子?
陶栀还未答话,突觉鼻头一酸,两行热泪已沿着她少妇丰腴的双颊,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