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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胤禛番外十 你我 ...

  •   “皇上,葡国使节胡里奥求见。”
      “宣。”
      “我要回避么?”坐在一旁的敏慧问。
      “不用,也不是很正式的见面。”
      她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曾经讨论过对西洋文化的态度以及对洋教的态度。她并没有用很尖锐的词,但我知道她并不赞同禁教。她一向喜欢那些奇谈怪论,且来者不拒。但在大清国土之上并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有自己的是非观,明辨善察,能断曲直。倘若不禁教,那中华之内,岂不人人都成了罗马教廷的百姓?
      朕并不排斥西洋蛮夷所创的有益的东西。年希尧就懂得很多,天文,医药,音律,宗教……朕常常听他说一些事情。但他要入教是绝对不行的。敏慧还为这事儿与朕争辩,说什么没有人权。
      人权?朕赐予的权利,才是真正的权利。
      胡里奥进来的时候,带着一名传教士,作通译。胡里奥戴着假发,也不嫌热。鼻头红红的,一脸的汗毛。他对朕行了礼,看着敏慧有些疑惑。
      “这位是朕的皇后。”
      他有些吃惊。这种场合见到女眷,确实让他意外。
      敏慧倒是比他大方,伸出手来。
      我瞪了她一眼,又耍什么花样?见那胡里奥居然就顺势握了她的手,亲了她的手背。
      她笑眯眯,看也不看我说,“这是西人的礼节。男子见了面要握手的。皇上不信问这位教士好了。”
      “是么?”我见教士点头,上前去,表示也要行西人的礼节。
      胡里奥会意伸出手来。
      小子,看看是你的手劲儿大,还是朕的手劲儿大。
      “想不到陛下还是位明君。”
      “握个手就成了明君么?说你们洋人务实,其实跟大清子民也没有什么两样。拍起马屁来常拍到马蹄子上。”
      他一头雾水,转头看那个通译。
      这通译也不知道是该翻译还是不该翻译,正两难呢。敏慧就在一旁叽里呱啦说起来。不是英吉利文,听音调,像是法兰西文。
      胡里奥连忙搭话。
      这两人居然就将朕扔到一边,聊起来。
      聊了一会儿,胡里奥才想起来正经事。
      “有些事情不是原则问题,朕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不会反悔。但你们的教士,去澳门已经是善待。其他免谈。”
      他一脸难色,道,“陛下今日不想谈此事,那改日再议。”
      “改日也是一样的答案。”
      “陛下做事未免太绝了。”
      “朕的立场,你们并不了解。”我当然知道他指我杀了穆景远一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胡里奥告辞,大概想来个三顾圆明园。他高兴来逛朕的园子,朕不反对。
      “你刚才跟他聊什么?”
      “聊歌剧。他是个歌剧迷。”
      “你怎么知道?”
      “偶尔听年希尧说起的。”她顿了顿,又问,“你杀了穆景远?”
      “不杀了他,难道等胡里奥开口要?如果他开了口,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一刀杀了,什么话都没有了。”
      “挺绝。”她撇撇嘴。
      我不满道,“朕还有更绝的。你知道当年害死弘晖的那个小厮最后怎么了么?”
      她看着我摇头,“你杀了他?”
      “杀了他未免太便宜。我叫人追着他,让他整日提心吊胆,坐卧不安。追了五年多,他就受不了自尽了。”
      她啊了一声,便不再往下。
      “这法子是你跟我说的,自己不记得。”
      “我什么时候给你出过歪主意了?”
      “你跟我说过一个罪犯的故事。说心理上的惩罚,远比肉体上的要来得重。”
      这是她以前讲过的一个故事,一个人犯了死罪,国王并没有采取多么严酷的刑罚。只是命人将他关进一间黑暗安静的屋子,把他的双手绑在背后,用刀背在手腕处划了一刀,以假乱真。然后一直给他听滴水的声音,让他误以为是自己的血在滴,直至流干。结果此人被自己心里的恐惧活活吓死。
      “别把自己的阴暗心理都归结到我头上。”看她的样子,是想起来了。
      “我并不觉得这算阴暗。比朕阴暗的人,实在太多。且他们更甚。”
      她起身,扯了扯衣裳上的褶子,说,我去找蕾蕾玩。皇上自个儿用功罢。
      说到这些事情,她一贯是类似的态度。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我有影响,可这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我当初娶的女人不是她,我还会是现在的我么?
      我们之间最为可贵的,就是直到此时,还能说你,说我,说胤禛,说敏慧……她说不过是称呼,不过是形式,可我比她更在意这些称呼这些形式。
      朕除了是大清的皇帝,天下人的皇帝,就只能是她的丈夫,而她亦将我看得比她自己还重。
      也许我们之间并不完美,就如她多年前说的,有杂质有隔阂。甚至在很多事情上,我们都有不同的见解。但我们都能尽可能地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愿意去努力。
      所以雍正七年,她生辰时,底下的太监说要建道场被朕狠骂了一顿。这些人不过是想拍马屁。六年她生辰大办,是因她大病初愈,朕高兴,便让百官朝服来贺,也定了以后的规矩。但建道场这种事情,挥霍财力人力不说,还惹得民间仿效。
      问她会不会怪我。
      她笑了笑,“你也不是针对我。他们跟我提起,我没阻止,就是想让你好好骂一顿。皇后的面子也算不得什么,关键是得让天下人知道皇帝的态度。不过你大概要被人扣上小气之名了。”
      这便是我的妻子。
      如此的不同。
      我又问她,你说办西洋学馆如何?我想培养一些通译人才。那些传教士都不是自己人,总觉得指望不上。
      “好啊好啊,让我去做校长好了。教英吉利文我没问题,不过拉丁文不行。年希尧知道几个洋人,汉语很棒的,让他们来教。”
      就知道她会赞同,便着人去办。躺在树荫下,枕着她的腿,让她替我掏耳朵。
      “但你不能去做校长。”
      “跟你说着玩儿呢,还当真了?”
      “我什么时候不把你的意见当真了?”
      “别动,小心我把你给弄成聋子。”
      “无妨,让他们都学手语便是。”
      ……
      “其实官话也应该推广,尤其是广东福建一带。”
      “你怎么说怎么好。”
      在圆明园的日子,短暂而美好,难以忘怀。
      西北的仗还是打起来了,十三的病也越来越重。
      很多时候都在想,胤祥这一生,不过是成全了我。敏慧是我的妻子,她如此待我在情理之中。而十三,只是我异母的兄弟,他绝对可以过得更好一些。早几年,我要将他未领的例银补齐。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领取过,累计将近二十六万两。他只拿了一半。我要封他的儿子,他也只选了一个弘晓。
      在对待君王的态度上,他至始至终都是一样的,不管那个君王是先帝,还是朕。在政事上他竭力辅助,但也与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的心思,我怎么不明白?
      那个会缠着我,喊“四哥,四哥,我们去跑马”的胤祥是再也回不来了。
      经历这些岁月,这么多人的生与死,能让我落泪的,也不过二三人。
      三年年氏离世前我去见了她。我不爱她,却也并不希望她的生命如此短暂,就此枯竭。最后的临别并不好。即便知道她会不久于人世,知道她带着遗憾与牵挂。我能做什么?我会好好待福惠,封她做皇贵妃,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今生都不可能去爱她,下辈子大概也不会。故没有来世,也没有承诺。
      可就连福惠,我也一样没有保住。所谓天子,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福惠那样乖,是所有儿子里最听话的一个,会认认真真地写完我给他的功课,一丝不苟。
      十三病重时,就更加不敢去看他。他虽不会表现出来,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有太多的不舍,不甘和不愿。我一直都很清楚。
      最后他的丧礼,我一定要亲临。敏慧没有阻止,只说,如果你的悲痛能压制你的歉疚,那么就悲痛罢。因为悲痛还算一个情绪的出口,而歉疚则永远不再有补偿的办法。
      其实这两种感觉都不好。
      暗而凉的初夏,夜有雨声。立于窗前,望那一片天空。
      “你说人死了之后,去了哪里?”我问敏慧。
      “基督的说法是上天堂,或者地狱。佛家是说进入轮回,或者永世不得超生,魂飞魄散。应该还有其他的说法,不过大同小异。”
      “有莫儿陪他,会不会好一点?”
      她竟然微微笑,握了我的手,“其实活着的人更苦,不是么?”
      的确,蔓菱那个样子,谁看了都心疼。什么也不说,细心地打点着一切,孩子们都妥妥帖帖,府里也是有条不紊。起初还担心她,她总是很依赖十三,一旦那个可以依靠的人不在了,她也坚强起来。
      拥她入怀。
      “你若扔下我一个,我也会想办法留住你。”
      “什么办法?”
      “朕是天子,自当有办法。”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信。但我想留住她,生生世世。
      “好。我保证不骂你。”
      我笑起来,吻着她的发。
      她一直都知道如何哄我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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