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李李翔

4、第三章

　　第三章

　　果然河边人烟稠密多了，没走多久就有一个小小的渡口，不少人站在岸边等船，有的挑着担子，有的牵着耕牛，互相打着招呼，说着言悠悠听不懂的方言俚语。

　　河面数十丈宽，水流平缓，不时有船只来往，船家来回撑一趟船摸约一顿饭工夫。言悠悠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发现船家并没有收来往行人的船资，大家好像都是免费过河。她也跟在渡船的人后面，挤了上去。

　　撑船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等众人坐稳，拿起竹篙轻轻一点，船便离了岸。她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坐在一群乡野村夫中间十分醒目，船家大声说：“姑娘，你去哪里？”意思问她要过河的钱。原来附近渡船的大都是乡里乡亲，撑船的老头乃村里集体供养，每到年底，每家每户出一定的钱粮即可，若是外人过河，还是要给船资的，钱也不多，三五文而已。

　　言悠悠心里有些紧张，听不懂船家说什么，一脸无辜看着他。一个戴着草帽的中年妇人说：“这妹子眼生得紧，是村里谁家亲戚吗？”

　　有人摸着下巴笑道：“没见过。妹子长得这么水灵，不知有没有说亲啊。”

　　立即有人笑骂：“人家就算没说亲，也轮不上你家小子。”

　　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撑船的老头也笑了，摇着橹慢悠悠地往河中间划去。

　　这时河面上游远远地出现一艘快船，船上立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拼命摇动船橹，那船顺风顺水跟离弦的箭一样驶得飞快。后面紧跟着两艘小船，每艘船上两人，一人划船，另一人弯弓射箭，双方你追我赶，距离越来越近，不时有箭枝落进水里。

　　言悠悠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看那快船越来越近，渡河的人有些惊慌，不少人站起来观望，“出什么事了？官兵抓贼吗？”连声催促船家划快点。船家也急了，放下橹改为拿起竹篙，想要改变船的方向，以免碰撞。哪知那快船船速太快，还没来得及改道，就一头撞在渡船的船尾，登时翻了船，激起一片水花。

　　渡船因为大，只是剧烈摇晃了几下，依然稳稳的，不过打湿了半船人的衣裳，吓得众人连声尖叫。

　　那黑衣男子熟谙水性，早在翻船前就跳进了水里，不知所踪。后面追赶的两条小船见状忙稳住船速，手持弓箭的两人则紧紧盯着水面。

　　忽然那黑衣男子在小船的一侧出现，抓住射箭那人的脚就往水里拖，吓得他拼命蹬腿，撑船的忙赶来帮忙，一刀砍在船舷上。那黑衣男子躲过，撑着船舷一跃而上，拔刀就战。射箭那人最为不济，一个照面就被砍了一刀，疼的一声惨叫，站立不稳，落进水里。另一人功夫却很不错，手上快，脚底稳，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多招。

　　这时另一条船靠近了，船上的箭手连射数箭，其中一箭正好射在那黑衣男子背上，他一个踉跄，没有回头，反激起凶性，一脚将对手踹翻，顺手补了一刀。那箭手见他眨眼间又解决了一个同伴，脸色一沉，大声说：“你已经受伤了，插翅难飞，只要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就放你离开。”

　　黑衣男子没有理会，一个猛扎子沉进水里，河水顿时染红了一片。

　　那箭手紧张地盯着河面，很快察觉船底有动静，不知那人做了什么手脚，小船来回摇晃得厉害，两人赶紧趴下。这时黑衣男子从船头方向冒出水面，抓住船舷来回晃荡，看了叠作一处的两人一眼，突然一个千斤坠，小船登时一歪，大片河水倒灌，船体一点点倾斜，河水逐渐漫过船尾，眼看就要沉了。

　　黑衣男子一招得手，立即往另一条船划去。

　　船上两人只得气急败坏跳入水中，眼睁睁看着他爬上船，把受伤的同伴扔进水里，扬长而去。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言悠悠一众渡船的人还没靠岸，打斗便已结束。船上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那黑衣男子什么人，更有人佩服他以一敌四身手了得。有上了年纪的胆小怕事，呵斥说：“小声些，万一招来那些强人，一船的人跟着你倒霉！”

　　渡船轻轻一晃，靠岸了，众人排队下船。有一老太太带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手上提着个红布盖着的竹篮，大概是来走亲戚的，轮到他们时，给了船家三文钱。言悠悠在后面看见了，心想完了，原来是要给钱的，尴尬地走到船家跟前，可怜兮兮看着他。

　　船家打量她一眼，挥挥手让她走。

　　言悠悠见状连忙跑了。

　　上了岸，众人都有事忙，脚步匆匆，只有她，不知何去何从。前面那个小男孩哭闹不休，不肯走路，老太太只好从篮子里拿了个红鸡蛋给他，他美滋滋地吃起来。言悠悠一天只吃了两根没熟的黄瓜，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在一旁闻到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叹了口气，看着蜿蜒伸向远方的河面，举步离开，沿着河堤往下走。

　　一离开村庄范围人便少了，偶尔有几个放牛的，悠然地坐在树荫下看牛吃草。沿河一带灌木丛生，百草丰茂，时不时有水鸟刷的一下飞起。她忍着饥渴，头顶烈日，走过了一段又一段弯弯曲曲的河堤。太阳慢慢西斜，她有些心急，手搭凉棚，站在一块大石上眺望，再过两道弯，前面就有一条大路，应该能碰到人。

　　她打起精神，加快脚步。最后那段河堤坡度特别大，使得整个河面突然缩小了一半，水流变得湍急。走近了才发现河湾里有条船翻了，河滩上趴着个人，上半身在岸上，下半身还在水里。她走下河堤，双脚顿时陷进淤泥里，干脆把鞋脱了，小心翼翼靠近，原来是刚才那个身手不凡的黑衣男子，背上插着一支断箭，腿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大概船行到此处，不熟悉水道，翻了船，晕了过去。

　　她盯着那男子看了半晌，见他胸口压着个长条包袱，伸手去拽，想看里面有没有钱。那黑衣男子虽然昏睡着，却十分警醒，包裹一动，他便醒了，恶狠狠瞪着言悠悠，想要吃人似的。

　　言悠悠吓一跳，过了会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肩膀，“喂，你还好吧？”

　　那男子防贼似的，警惕地看着她。

　　言悠悠只好后退两步，清了清嗓子说：“你伤的这么重，不会死吧？要不要我帮你？”

　　那男子上下打量她，没说话。

　　言悠悠见状，揪了一把草搓成绳子，扎紧他腿上的伤口，好让血流的少些，然后扯着他肩膀，使劲往上拽，一点一点把他从水里拖出来，累得满头大汗。这还是河泥湿滑，她才拖得动，不然这么重一个大男人，就她那点力气，根本不用想，挪都挪不开。她拍了拍手，沉吟道：“得找人帮忙才行。”

　　她上了河堤，跑到岔路口，在大路边等着。这大概是一条主干道，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很快有个中年男子挑着担子路过，见到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站在路边，不停拿眼睛瞄她，言悠悠没理。又有老人小孩骑着驴慢悠悠走过，还有妇女挑着一担柴，不知是拿去卖还是挑回家，言悠悠觉得都不合适，直到一辆牛车晃晃悠悠驶来。驾车的是个年轻男子，车上坐着个十几岁的少女，车里放了不少东西，两人一看就是兄妹，眼睛鼻子几乎长得一样，比起大部分灰头土脸急于赶路的行人，两人衣着干净得体，脸上神情也从容自在许多。

　　言悠悠忙拦住牛车，一脸焦急地看着他们。那年轻男子轻轻吆喝一声，牛车停下，用方言问：“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吗？”言悠悠指着河堤方向，着急地说：“救命，救命！”

　　那少女惊讶道：“哥哥，她说的是不是官话？”

　　年轻男子轻轻嗯了一声，改用生涩的官话说：“你，不急，先说，怎么哈。”

　　言悠悠一时说不清，一把扯住他往下拉。他忙把牛车停到路边，对车上妹妹说：“我去看看。”随言悠悠上了岔道旁的河堤。

　　妹妹等了半天，哥哥才回来，背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男子，大吃一惊，忙把车上东西往旁边挪，好让那黑衣男子趴着。她见黑衣男子伤势严重，皱了皱眉，对哥哥说：“要赶紧送去医馆啊。”
　　言悠悠一脸不解，“嗯？”

　　她用力说：“医，冠！”

　　哥哥改用官话，对言悠悠一字一句说：“医，馆，大，夫！”

　　“哦哦哦！”言悠悠表示听懂了，“对，要去医馆，看大夫。”

　　牛车承重有限，那少女把位置让给伤患，和言悠悠在一旁跟车走，一路聊着天。原来这兄妹俩姓王，哥哥叫王朝显，妹妹叫王朝云，住在附近的英田镇，父亲早逝，家里唯有一个寡母，别无出产，只有乡下有几十亩地。这会儿正是稻谷抽穗撒药除草的要紧时节，一家子全靠地里出息过活，自然十分着紧，王朝显这两天天天去乡下盯着长工干活。今天王朝云闲来无事，也跟去玩儿，不想回去半路遇上言悠悠他们。

　　两个女孩子年龄相近，很快便熟络起来。王朝云见她嘴唇干的都起了皮，拿过自己装水的竹筒递给她。言悠悠仰头，咕嘟咕嘟把一竹筒的水喝了个底朝天，喝完才想起那黑衣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王朝云忙说：“不要紧，还有呢。”又翻出王朝显的竹筒。

　　言悠悠爬上牛车，摇了摇黑衣男子，“喂，喝水了。”

　　那黑衣男子睁开眼，用力撑起上半身，慢慢喝了大半竹筒水，显然也渴了。

　　王朝云好奇地看着他们，问：“你们，兄妹吗？”

　　黑衣男子正要否认，言悠悠忽然抢着说：“不是，是亲戚，我们是远方亲戚，他，他是我表哥，对，表哥。”

　　黑衣男子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闭上眼睛。

　　言悠悠要爬下车，王朝云忙按住她，看着她疲惫的脸色，说：“歇着吧。”言悠悠走了一天的路，着实累狠了，没有客气，背靠一个箩筐坐着。

　　牛车吱吱悠悠，走得又慢又稳。王朝云想起什么，从篮子里翻出一包荷叶包着的桑葚，问她要不要吃，转头一看，言悠悠头歪在一边，一动不动，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