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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
      “我们家怎么生出你这个废物!”
      “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爸……你别这么说二弟……怎么说他也是咱们郑家的孩子,他还小,以后长大了就懂事了。”
      “小!他还小!20了还小,难不成养他一辈子!”

      ……

      郑蓝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炸了,脑海里不停循环这些话,声音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像是催命符。
      两道声音,一道是严肃威严恨铁不成钢的,另一道是关怀有加小心翼翼的。
      两道声音来自面前两个人,坐在书桌后面的是他的父亲,站在父亲后面脖子微微前倾的是他的哥哥。

      郑蓝想反驳他们,不,与其说是反驳,勿宁说是破口大骂。
      ——不喜欢我这个儿子当初为什么把我生出来!
      所以他只能顶着小三生的私生子的名头在这个家里委曲求全,所以被所谓的大哥欺负打骂他连还手还口都不能。
      ——你是有钱,你以为你可以玩弄可以掌握住所有人命运吗?
      他还不是成为一个意外出生的私生子。
      ——你他妈装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给谁看的,恶心谁的,一直说我妈害死你妈的是谁?明面上做出好哥哥的样子暗地里打我骂我的是谁?

      可是郑蓝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既不想说,也没力气说。
      在他们心里自己就是一条狗,谁把他当人了?没有。
      最重要的是,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可是双手双脚却冰冷无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在渗出冷汗,估计是……又犯病了。
      生理上的反应他已然难以克制,更可怕的,是心理上的绝望。
      深深的无力感,深深的绝望。
      人为什么要活着?是不是死了比活着更好。
      分不清到底是心理因素引发的生理反应,还是生理反应激发的心理负担。
      当前的情况是,他必须离开这两个人。

      他发病的样子很丑,可能会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可能会浑身发抖倒地口吐白沫,可能会一拳一拳往墙上砸,不管怎样,不能让眼前这两个人看到。
      有句话不是说了吗?别低头,皇冠会掉,别流泪,敌人会笑。

      郑蓝有些想笑,原来潜意识里他是把爸爸和哥哥当成了敌人啊。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了的话我先滚了。”郑蓝抬起眼,直视着郑书兵道。
      “你说什么?”郑书兵先是一怔,继而勃然大怒。“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这个家,别靠我养着,别说是我郑书兵的儿子!”
      “好。”郑蓝说。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从来没想过当你儿子”。
      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看着郑书兵脸上的震怒和不可置信,郑蓝有种莫名的快感。
      他觉得自己挺冷漠的,或者说冷酷。
      这种冷酷可能就是遗传自他面前这个男人。
      郑青不也是这样吗?
      他们郑家男人都这么地,冷血。
      做父亲的,可以把所有的关心用在长子身上,却对小儿子毫不关心,甚至冷眼相待。
      做兄长的,对朋友都可以无比大方真心相待,对他这个弟弟,只有拳打脚踢。小时候是被打骂,长大后就是完全的无视了。
      没错,他就是空气一样的存在。
      当然了,他这个做儿子的,做弟弟的,也不是什么好鸟。
      确实就像郑书兵说的那样,他是摊烂泥,烂到什么程度,就是连纨绔都算不上的那种烂泥。要不是他智商尚在正常范围内,恐怕就要被当白痴了。

      郑家不穷,不但不穷而且很有钱。
      郑书兵人胆大很有赚钱手段,硬是靠着房地产发家,创立了业内数一数二的房产品牌。郑青呢,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从小读的是私立贵族小学,接着名牌高中,名牌大学,接着出国留学。
      不出意外的话,家里的江山就是由他继承了。
      他郑蓝又算个什么东西。学习不行,花钱都不行,甚至连说话也不会。简直是狗肉上不了台面。还有病。
      “你给我……你给我赶紧滚!”郑书兵猛地伸手指着他,看手颤抖的样子,这无疑是气的不轻了。

      郑蓝紧抿的嘴张了张,但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会滚,而且会滚的很彻底。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就行了,正好,去陪他那个短命的妈。
      说来好笑,他妈生下他后把他带到这个家里认祖归宗又是验DNA又是昭告天下,结果先是把郑青亲妈气死了,在这个家里没名没分地活着,要多憋屈有多憋屈,郑青亲妈死的时候他五岁,已经记事儿了,打心眼里就是把郑蓝妈当杀母仇人看的,奇怪的是,郑书兵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郑蓝记忆里,郑书兵除了养着他们母子俩,也没其余感情了。连个结婚证都没领,郑蓝他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这个家里生活十四年,得了癌症最后死了。
      郑蓝觉得郑青对自己的感情叫恨乌及屋,也就是连坐。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是他妈生的,说他无辜郑蓝自己都没这个脸。所以郑蓝一直对郑青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妈也是可怜可悲,估计是想等郑蓝长大了争一份财产呢,结果自己没等到就死了。现在她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他郑蓝,同样病入膏肓,等不及要下去孝顺她老人家了。

      几分钟后,郑蓝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挺大,可是放的东西不多,就显得空落落的。屋里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电脑桌上放着电脑,墙上挂着吉他,靠角落里地上堆着画纸,颜料,铅笔之类的绘画工具。除此以外就没别的了,墙上没贴明星海报,没有哪个球星亲笔签名的足球或者篮球。
      这个卧室就是他的世界,这里面的所有东西就是他的全部了。
      衣柜里挂着几套衣服,下层放着几双运动鞋……就这么些了。
      活的太失败了……郑蓝摇摇头,视线落到电脑桌下面那几层紧锁住的抽屉上。
      说是电脑桌其实不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办公桌。

      郑蓝以前没觉得自己的卧室里有什么问题,现在看来……跟他自己一样,单调无趣,空洞乏味。
      这一番心理活动只进行了半分钟,郑蓝就迅速结束了它。
      他走到床边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串钥匙,然后打开了最下面一层抽屉。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不过秘密只是对在意的人来说才叫秘密,对不在意的人来说,就是谈资笑料。
      里面是很多药,盒装的,瓶装的,开封的,没开封的……名字要么带盐酸要么带着什么斯要么带着什么酮。
      治疗精神和情绪的药。
      直白点说是治疗精神病的药。
      更精确来说,是治疗抑郁症、焦虑症和强迫症的药。
      既然是病,肯定要吃药。
      可是心病得用什么药治?

      把抽屉拉到最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带着鞘的匕首,连上刀柄有一个半手掌那么长,刀柄和刀鞘都是暗红色,刀鞘看起来很光滑,就视觉效果上来说,很符合他的美学口味。
      这是整个房间里最昂贵的一件东西了,□□原产地出品,当初他买的时候也是费了不少的力气,买的时候就是为某一天要发生的事情做准备的。
      该来的总会来的。
      郑蓝把刀塞进了袖子里。
      在药和刀下面,是几张诊断书。
      郑蓝清楚地记得诊断书上面的内容。
      重度抑郁,重度焦虑症,强迫症。

      加油,你可以的。
      郑蓝在心里对自己说,甚至还勾起嘴角笑了下。

      他站起来,视线朝下,看到了电脑后面的一张照片。
      他拿起相框,上面是他和妈妈的合影,妈妈一袭长裙,笑的很好看,才十岁的他就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并不是他小大人,少年早熟之类的,而是被郑青欺负的没法开心起来。
      背景是热烈的阳光和青翠的草坪。
      这张合影……
      郑蓝眼睛鼻子有些酸,可是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记得当时照这张照片时心里是很开心的,虽然没有笑,但确实很开心。
      最后,他还是把照片放回原处。
      就这样吧。
      记得一家四口有过合影,但只有一次。合影放在楼下客厅,他不想放在卧室里。
      想必其他两个也不想看到合影,所以只好放在客厅里。
      这样就眼不见为净。
      放在客厅里虽然来来往往,可是谁都不会刻意去看。

      妈我很快就去陪你了。
      郑蓝摸摸袖子里的匕首,环顾了下卧室,设想了下自己如果在这里……嗯,太恶心了。
      他嫌恶心。

      郑蓝把那些药囫囵装进了外套口袋里,剩几瓶装不下,他又给塞袖子里了。
      塞完后,他仔细检查了下房间,确定没什么遗漏的了,轻轻吐出口气。

      当他下楼的时候,郑青正好上楼。
      郑蓝扫了他一眼,然而郑青始终目不斜视板着脸。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出了别墅,郑蓝最后回望了自家别墅,灯火通明,却没有任何温暖可言。
      郑蓝朝着别墅竖起大拇指,然后慢慢向下转过去。

      郑家别墅所在的别墅区是一片联排别墅,全市的富贵人家都聚集在这里。
      离市区最繁华的黄金地段没多少车程,正是所谓的闹中取静。

      别墅区有点点灯火,出了别墅区是一条安静的林荫路,白天这里就没什么人气,更别提此刻了,可以说是静的让人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啪嗒。
      啪嗒。
      啪嗒。
      一步一步,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还有呼吸声。
      不是特别粗重明显,轻微的呼吸声。

      这里还不行,离家太近了。
      再远一点……再远一点。
      郑蓝心里一团乱麻,并没有所谓的平静,解脱感觉。
      事实上,焦虑症一直在困扰着他,很严重,以至于他连正常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只能一步步漫无目的往前走。

      今天郑书兵和郑蓝又是为什么骂他来着?好像是因为他连着一个月连门都没出过,一直关在家里,要么画画要么练钢琴练吉他。
      废物,烂泥扶不上墙——这就是他了。
      没错,他就是不敢出门。不敢见陌生人。

      外面那些人,是否披着人皮的狼,谁又知道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别人的目光成为了一种负担。
      这个“别人的目光”指的确实是路人的眼光。
      虽然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路人那么忙,谁会看你。
      可是就是控制不了。
      就像明知道应该去找些事情做,可是就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而现在,就要结束了。
      或许。
      但是至少他要好好吃一顿,比如说,牛肉面。

      在郑蓝的印象里,面条是很温暖的食物,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大骨汤打底,熬制几个小时,沸水中放入手拉的细面,煮熟后立刻捞出来,撒上葱花,蒜苗叶,倒入七八滴香油,再放上几片牛肉片——不用太多,毕竟牛肉面还是面条,熟牛肉片只是点缀,犹如锦上添花。
      不知多久没有吃了,郑蓝忽然很想吃,那种迫切让他的脚步一下加快起来。

      掏出手机看了眼,也才八点多,这个时候应该正是繁忙的时候。
      走着走着,四周逐渐嘈杂起来,这就接近最繁华的那几条步行街了。
      记得步行街后面有一排美食街,每一家的招牌都不同,有面食,有日式寿司……

      可是越走近,郑蓝的身体越是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又是这种无能为力的失控感,肌肉不受控制地僵硬,视线也僵硬……周围的路人都在看他。
      他只是想吃一碗牛肉面而已。
      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
      明明其他人都可以神态自若地走,想笑就笑,想看哪里就看哪里……为什么他不行?
      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下次你害怕的时候,恐慌发作的时候,先试着深呼吸……多试几次……对,吸气,呼气——来,吸气,呼气……对,就是这样,做得很好。不要刻意去抑制你的恐慌和害怕……害怕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都有害怕的事情……没办法克服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不是钢筋铁骨,也不是完全理性的……正是因为我们害怕,才更要去享受不害怕的时刻,哪怕只是一秒钟……你害怕,别人也在害怕……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会一直支持你的……别害怕……”
      一道坚定平和的声音响了起来,郑蓝想起来,这是他的主治医生说过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长的断断续续的一段话,此刻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当他尝到咸味时,才猛然从那种恐慌中解脱出来。
      他哭了……?
      郑蓝胡乱抹了抹脸,往前面的拉面店走去。

      周围的路人照样来来往往,店里的人专注着面前的美食。
      有人开心,有人皱眉,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形形色色匆匆。
      高大的郑蓝其实并没有多么显眼,他刚才定在路中间,恐慌瞬间发作,也并没人注意。
      拉面店生意特别忙,可以说是爆满了。小小的店面里热闹无比,端着托盘的服务员脚步匆匆穿梭于一张张桌子间,顾客埋头大快朵颐,相互交谈。
      没人注意到郑蓝。
      郑蓝有些茫然,不过这种茫然只是暂时的,他眼尖地看到角落里还有一个空位子。
      桌子已经坐了三个人,只空出一张靠墙的位子。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很久没和陌生人说话了,一开口显得有些生涩。
      “啊?”那个小哥有些诧异,随即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当然可以。”然后自己挪到了里面,把外面这个位置让了出来,“喏,坐这里吧。”
      “……谢谢。”

      吃完面后,郑蓝终于满足了。
      他走出拉面馆,来到大街上。
      四周看了看,很快看到一个垃圾桶。
      他走了过去,把药一股脑儿丢了进去。
      一身轻松。
      郑蓝忍不住勾起嘴角,这可能是很长时间以来他最轻松的时候。

      匕首还放在袖子里,郑蓝捏了捏袖子里硬邦邦的匕首,就在这时,一阵电流般的感觉穿过他全身,郑蓝一下软到在地。
      天可怜见,为了不摔倒在垃圾桶上抱着垃圾桶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郑蓝拼尽全力才使自己朝着垃圾桶反方向倒下。
      结果就是摔了个四脚朝天。
      郑蓝努力想爬起来,可是四肢完全不听使唤,甚至眼前的一切都是十分模糊的。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恐慌发作。
      恐慌发作时他的精神是高度紧张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人和事,也不会注意到他们在干嘛。
      而此时躺在地上的郑蓝,却是处于半清醒状态的。五感还在,只是不是很清晰。
      他能感觉到有人围过来,有人在尖叫,甚至能察觉到闪光灯……以及布满脸上的汗水泪水。可他就是站不起来,四肢瘫软的如同棉花一样。

      郑蓝感觉的没错,陆续有人围过来,窃窃私语,更有热心者已经打电话了。
      这个时候,有个粉红色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皱眉高声道:“这是怎么啦!”是个很柔和的声音,饱含担忧和关切。

      郑蓝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片粉红色,紧接着,额头上有了温暖的触感,那只手又轻轻在他脸颊上拍了拍。
      “你怎么了?可以说话吗?”那个柔和的声音问道,很和蔼可亲,很慈祥。
      “妈,是你吗?”郑蓝问。
      “妈,我好害怕……”
      “妈,我好想你。”

      那道柔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不过现在你需要立即去医院。”
      不是他妈妈,他妈妈已经死了。
      “不要去医院。”郑蓝说。
      事关妈妈的记忆,很多不好的,都是发生在医院。医院对他来说,是死神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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