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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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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前往垂柳坞。云雾飘飘,风声呼啸,脚底广袤山河。
左非鱼御剑,剑术七窍通了六窍的云川站在他身后。云川或多或少能感知到那三人嘲讽的眼神,即使老实如黄呈,眼神也有些不屑。他浑不在意,轻轻地拉了拉左非鱼的衣角,决定索性把“废物”这个名号坐实到底。
左非鱼问:“怎么了?”
云川怯道:“师兄,我有些怕。”
盛远冷笑了声。
左非鱼听了这声冷笑,眉心微抽。左少爷是这么个人,自家的师妹师弟就算窝囊成了一块废铁,别人也休想来欺辱嘲讽。说好听点,叫宠爱;说难听点,就是护短。
“师兄在,别怕。”左非鱼低声安抚。
云川得寸进尺,垂眸委屈状,佯装害怕发抖。
“师弟……”左非鱼无奈,大发慈悲容许云川牵住他衣袖一角。
那三人心念念着心爱的姑娘,速度一个赛一个,前方大片的黑云里突然扑棱出一群凶残的噬血鸟,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啄,双方打得乱作一团。
云端之上,微微冷意。左非鱼正欲前去相助,却不料一双纤长的手贴着腰侧,手掌摩挲过黑底银纹的腰带,缓缓地抱住了他的腰。那双白皙的手在他腰间扣紧,一个温柔的人影从身后贴过来,那人的胸口与他的后背亲密无间,温度共存。
两人均身量修长,身形契合。云川的侧脸贴着左非鱼的耳,呼吸声彼此可闻。
云川贴着他的耳朵极轻极温柔地唤了声:“师兄。”
清心寡欲十七年的左非鱼内心微微慌乱,他自幼求道,心如止水,每日生活井井有条——练剑、捉妖、练剑、捉妖、练剑……
他和师父友好相处,和同门相敬如宾,身边的人都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他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最不食烟火的那个,几分仙气几分清冷,恍然间觉得人生只有练剑和捉妖两件乐事而已。
可是,师弟呢?
云川七情六欲坦荡荡。痛楚了,便哭;开心了,便笑;恐惧了,便躲;懊悔了,便愁。干干净净,纯粹透亮,管那世人如何看待,自求顺其本心无悔。
于是此刻……顺其本心地抱住了他。
云川贪婪地嗅着左非鱼身上甘露般清冽的香味,眉眼笑意天然,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师兄,你的脸怎么红啦。”
那人的清香,那人的眉眼,那人的一寸寸柔情。阔别多年的拥抱,阔别多年的重逢,小狐狸的心欢喜地要跳出来。他想开口问一问,你还记得吗?你说等我们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就相拥在一起,等待下一个轮回。他想轻轻说一说,仙人呀,我苦修三百年,才化为人形,历尽艰难,才寻到你的转世。
然而下一瞬间,云川的眼瞳缩到极致。
“师弟,”左非鱼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气,面容清冷如月光,语气冷淡,“你逾矩了。”
你逾矩了。
左非鱼没有回头,那双紧紧缠在他腰间的手触电般松了,却没有很快地抽回去,而是短暂停留片刻,那纤细的手指微微发抖,忍不住想要重新扣紧,然而指尖刚刚往前伸了一点点,却突然止住了,然后终于缓慢地抽回,蜷曲成痛苦的弧度。像是一场撕心裂肺却无声的小兽哀嚎。
云川面色苍白,把手藏进衣袖里,仿佛那双手十分肮脏污浊,不忍直视。他直直地盯着左非鱼的后脑勺,哑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左非鱼久久不能言语。
和噬血鸟浴血奋战后的三人有些狼狈,黄呈面无表情摸了把脸上的血水,盛远嫌恶地拍着身上的鸟毛,向来温和的此时陆锦却是最暴躁的那个,杀气腾腾,把最后一只噬血鸟捏爆了。
抵达垂柳坞时,临近黄昏。清晨有新生之美,黄昏有逝去之美,垂柳坞把薄暮冥冥的美感诠释到极致,夕阳氤氲绯色,水天交接倾城一色。江面上漂浮数只或精致或简陋的船只,平静秀美地足以入画。
夜市将启,古朴街道,青石铺路,人来人往。欣欣向荣的热闹场景里,孤独显得格外憔悴。一个扎着两个冲天髻的小孩儿坐在古旧斑驳的台阶上,小手捏着一只小风车,神色冷淡,目色茫然,仿佛世上再没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
陆锦他们脚刚一落地,就去寻澡堂洗澡了。左非鱼想先打探一下楚肆儿的下落,拉着两个过路的行人问了问,一转头,云川却不见了。
那一刻……左非鱼的心莫名惊乱。那双为他包扎伤口时垂下的双眸、深夜高烧迷迷糊糊贴在他胸口的侧脸、情难自禁拥住他的手,一遍一遍在脑海回旋放大,一路攻城掠池侵占领地,最后满脑子只剩那双温柔含笑的桃花眼。
花非花,雾非雾,所见都是那人的笑颜。
左非鱼微微蹙眉,闭上双眼,压制下不顾一切大喊出那个名字的冲动。他再度睁开眼时,遥遥看见云川和一个捏着小风车的孩童并肩坐在一起,他们在低声说话。
“小家伙,你在看什么呀?”
“我在看枫树呀,它的叶子特别红,”孩童的神情恹恹的,狠狠揪着风车的一片风叶,“可是大人们都说我骗人,骂我是撒谎精。”
云川顺着孩童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水面空旷,一无所有。
孩童有些阴鸷的眼神盯着他,咬牙切齿:“我没有骗人。我没有。”
云川温柔笑道:“小家伙,我知道你没有呀。”言毕,他伸手摸了摸孩童的头,把手搭在孩童肩上。这个动作有些亲密,孩童先是有些抗拒地甩开云川的手,然而云川依旧笑眯眯地,不依不饶伸手揽过孩童的肩。
孩童撇了撇嘴,声音却柔软了,“哥哥,你也能看见吗?”
“唔,我看不太清,你愿意给哥哥说说吗?”
孩童眼底的尘雾散了些,嘴角上扬,边比划边道:“那里,一棵好大好大的枫树,好多好多枝丫,每一条枝丫上都挂着一盏闪闪发亮的小灯笼,我也在上面呢。喏,就是最左边那个,你看见了吗?”
孩童指着的地方,空无一物。
云川一怔,心里莫名有些发毛,他柔声道:“看见了,树上还有什么吗?”
“树上挂着的都是我的朋友呀,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孩童拉了拉云川的袖子,扬起小脸,他眼睛很大,然而瞳孔涣散,看起来有些诡异,“哥哥,我有些喜欢你呢,你也来梦里,我们永远在一起。”
云川瞬间想到了梦里换长生的妖。那只妖或许四处游荡,曾到达砚清山,然而修道之人性情寡淡,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便顺江而下,到了垂柳坞。人间爱恨情仇生生不息,心有执念不能超脱红尘,抛却三魂七魄又何妨,只求与君一场梦里长生。
这里,是妖热爱的土壤。
天已黑了,云川低头笑道:“小家伙,天黑了,该回家了。”
孩童窝在云川的怀里,有些舍不得离开。毕竟白衣的哥哥耐心地听他说话,笑起来好看地教是非颠倒。孩童闷闷不乐地窝了一会儿,听到阿娘在喊他了,他才拍拍屁股站起来,瞄了云川一眼,然后飞快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