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鱼》无邪酱

18、第 18 章

　　茶肆，众人面面相觑。
　　左非鱼冷然，“你敢？”
　　一般人早挨不住那逼人的气魄，但朱译这种穷山恶水险境里历经磨难长大的，毫不畏惧地笑：“有何不敢？”他摔掉桌上的茶碗，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沈娘子心痛地哆嗦：“老娘用了十年的碗啊，赔钱赔钱赔钱！”
　　茶肆外潜伏的武明山弟子们应声而动，浇油的浇油，搬柴的搬柴，就差最后扔一把火了。
　　无论是偶尔路过的，还是专程来看好戏的，通通震惊了。山有灵则孕育仙人，砚清山显然是一座难得的灵山。竟然有人如此厚颜无耻三两句话就要烧了它！
　　左非鱼面如寒霜，手指握紧，“最好滚。”
　　“哈哈哈哈我不滚你能怎样？我不滚不滚就不滚。就许你砚清山烧我们，不许我们烧你了？”朱译狂笑，“待我一把火烧过去，看那魔王——”
　　朱译往后踉跄了两步，低头看着那把锃亮的穿透胸口的利剑，登时面如白纸，然而笑得愈加张狂，“我爹一生做梦都想着烧了砚清山，可是光想没用啊，老子做不成的事情，儿子就替他做了哈哈哈哈。”
　　旁人心里暗骂一句：疯子。
　　事情就是这样，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勤勤恳恳，百年基业，说没就没了。璀璨灵气，千年古树，说烧就烧了。交情尚好的门派偶尔送一点儿丹药给年幼的弟子补补身体，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门派，一见武明山弟子就嚷，倒霉倒霉，一眼霉三年。
　　是啊，就是倒霉啊，从古至今就它被天火连烧两次。拼了命地不肯死，可别人都嫌弃它活着碍眼。
　　朱译反手拔出胸口的剑，狂喷出一口血来，喝道：“放火！”
　　长风浩荡，天朗气清。
　　十几个月白长袍的弟子齐齐扔了火把，一股冲天的土匪气。堆在山脚的柴火立刻燃烧起来，浓烟滚滚，大火冲天。
　　左非鱼杀红了眼，褚玉剑沾满鲜血，长剑划破一个又一个人的喉咙，血溅到他脸上。他心乱如麻，头痛欲裂，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魔王死了三百年却突然重生，师父离开不久就谣传死讯，一个张狂的青年张嘴闭嘴就要烧了砚清山……然后他真的烧了。
　　肆儿和阿锦还在山上……那人却真的烧了。
　　他一向自持稳重，把门派事物料理得有条有理，有时甚至觉得师父在与不在都无所谓，还不如让师父在外多潇洒些日子。可是根本不是这样！根本不是！师父只是出门了十余天而已……就有人堂而皇之上门烧山了！
　　楚肆儿、陆锦、半夏、其他小童都在山上，却有人来烧山了！
　　他就这么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既不能慑退对方，也不能下一场大雨灭火。
　　他只是凡人。无能为力的凡人。
　　他七岁的时候杀死了一个小婢女，夜不能寐，心不能安，于是上山求道。他希望自己与万事万物都无交集，所有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失去的时候能毫无留恋毫无痛苦。
　　可是早已丝丝缕缕，牵扯不休。
　　左非鱼双目赤红，一剑把面前那人捅了个对穿。
　　满地的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淋漓。站在茶棚底下的游侠，沉默地看着这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觉得这场好戏，并不如预期的轻松愉快。
　　左非鱼混沌成一片，只有一个欲望——杀。杀尽这些无耻之徒，杀尽这些狂妄之人，杀尽这些荒诞之辈。杀戮，温柔地裹住他，让他显得不那么懦弱无力。
　　清修求道，为何成魔。
　　执念深重，不疯魔，不成活。
　　“师兄！师兄！”
　　一双手突然抱紧了他。
　　他的眼睛里满是嚣张的杀意，看不清来人，看不清自己。
　　“师兄，你看着我。”
　　那人轻柔地捧住了他的脸。
　　“是我呀，是云川。”
　　云川……
　　漆黑混沌的夜色仿佛裂出一道缝隙，清风吹散了冗沉的杀意。左非鱼怔怔站定，右手长剑滑落，眨了眨眼，看见了面前的白衣少年，和少年眼中的热泪。
　　云川抱紧左非鱼的腰，把头埋在他肩上，哽咽着安抚，“师兄，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都没事了。”
　　左非鱼几乎走火入魔期间，云川布阵，灵力化为一阵细雨，虽然不能灭火，但是暂时压制了火势蔓延。他又画了十张传信符，折成纸鹤，飞进火海传达消息。他的神识追随着纸鹤，眼看一只接一只纸鹤被火舌吞噬，他的心越来越沉，直到唯一一只纸鹤冲破了重重阻碍，落到半夏的头发上，他才松了一口气。
　　左非鱼闭上眼睛，脸颊贴着云川的侧脸，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他的三魂七魄仿佛往外游荡了一圈，经过一场惊涛骇浪的拍打，腥红的血色冲撞地他不知道身在何方。可是这个人在怀里，那么温暖，那么柔软。他的心蓦然沉静，如飘荡在千里清江的一叶扁舟。
　　大火烧到半山腰火势减小。山腰的蓝裙少女急得满头是汗，被烟雾呛得胸口疼，但还没忘记她尊贵的仙女姐姐的身份，叉着腰颐指气使，“这边！这边还要一张辟火符！”
　　陆锦形容狼狈，一边嚷嚷“吵死了闭嘴”一边在地面狂画辟火符，符咒还是丑的别出心裁。火舌撩着他的额发和脸颊，映得那张清俊秀美的脸红红的，他拍打掉衣衫上的火苗，鼻尖沁出细汗，破天荒没有因为心情极差而暴跳如雷。
　　不多时火势的去路全部堵住了，烧完了枯木，恹恹地退回去。小径旁边一大片树皮烧得焦黑，花草燃烧成黑色的尸体，风一碾就碎。
　　楚肆儿看着满目疮痍，心里堵得慌，难受得直掉眼泪。小时候她顽劣得无法无天，放火烧了一小片山，师父舍不得抽她，便罚她看养好那一小片烧得体无完肤的土地。
　　种树，种花，种草，浇水，捉虫，施肥。那一年她除了炼丹就是照顾那片小小的天地。待到来年，小树长高了一点点，各色各样的花草芬芳扑鼻。她没来由觉得快乐，绕着山跑了一圈，边跑边喊，让所有生灵都知道她的快乐。
　　她站起身，遥遥地往山下看去。那里戳着许多人，她一眼就看见了师兄。
　　他也遥遥地看着她，微微一笑。释然的，宁静的，动人心弦的。
　　“师兄——”楚肆儿提起裙摆，沿着小径飞快地奔下山，一路踉踉跄跄，险些跌倒，看得人心惊胆战。她跑到平地上速度更快，轻盈飘逸地像只天蓝色的舞蝶，美得太过耀眼夺目，美得足以颠倒众生，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她。
　　楚肆儿撞进了左非鱼的怀里，抱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口，嚎啕大哭。有人敢来烧山了，她直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左非鱼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目光沉沉，低声安抚，“肆儿，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