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庭院深深，一行人身着灰蓝色统一着装，迈着训练有素的步伐行走在四周高墙竖立的三尺石板巷道之间。
墙是庄严的白，瓦是肃穆的黑，每隔数十米有一名身穿朱红盔甲的士兵手持长矛伫立在墙根，身形巍峨。
灰蓝色的一行人从年纪大小排成竖列，在经过每位盔甲士兵身侧时都会低头躬腰快速走过，一付奴颜屈膝的模样。
走至巷道最深处，被把守的侍卫拦下查问了三四番，这行人终于走到了目的地，一处重兵把守，牌匾写着‘莆缇宫’的大门前。领头最年长的两个大太监站定在紧闭的宫门前，先是埋头整理了自己的仪容，然后才回头看了看身后一行四名个头差不多的小小少年。
这几个都是最近刚从新来的宫人里精挑细选教导过的，眼眸里都还带着涉世未深的懵懂和胆怯，想想他们即将要去到的地方，其中一个大太监心中暗自替他们捏了一把汗，按照以往的流程训道。
“都给咱家记住了，以后你们都是太子的人，做奴婢的，务必要尽心服侍，若有半点差错，谁也救不得你们！”
被目光扫视挨个扫视了一遍的少年们均被大太监话中威胁的口气吓了一跳，瑟缩着答了声喏。
两个大太监点点头，相视一眼，未发话的那一人上前去叩响了大门上的瑞兽铜环。
在这空无人声的巷道内，金属与漆木相撞的声响突兀而沉钝，四名小太监都低着头暗自打量着这扇大门，猜想着里面那位决定自己未来生死的太子殿下，该是何等暴戾的模样。
听说，这位太子幼年时就展示出有别与其他皇子的睿智，极受皇帝的宠爱，若不是后来发生了一场变故，恐怕还要继续受宠下去，直到登上皇位。
听说，那一场变故，是因为太子执意要出宫玩耍，被宿敌元国掳了去，皇帝为了救他，不顾朝臣的反对连送了五座城池给元国，丢了五座城池后，原本与元国势均力敌的成国一下子掉转成被对方压着打的情势，直接导致了这几年两国之间战争不断，百姓民不聊生，皇帝也因此后悔自己的冲动，对太子不喜到一怒之下把他关进深宫的地步，太子的名衔也迟早会撤下去。
听说，太子被救回后性情大变，暴戾无比，酷爱虐杀宫人，这些年宫中当差的太监也换了几拨人，年纪也越换越小，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在太子发疯时唤起他最后仅有的一丝人性，少害几条人命。
这些都是宫内人人皆知的密辛，虽然皇帝下令不许再提当年的事，但是一国太子被关押长达两年、泱泱大国连失五城战情危急、太子回来后宫门内时不时抬出惨死的宫人，这一系列的事件，在一向被皇帝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成国还是引起了一阵经久不衰的话题龙卷风。
小太监们自然也是略有所闻，当下看着莆缇宫朱红色的大门，便觉得害怕，连门上的瑞兽都仿佛化身成暴戾太子残暴嗜血的双瞳一般。
大太监叩门叩了半响才有人来开门，宫人们屏住呼吸，注视着缓缓被打开的门缝。
门缝才拉开一条缝，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里探了出来。
开门的是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儿，圆脸肉下巴，眼睛大大的，头上梳了两个歪歪扭扭的辫子，在这严肃的宫门内显得有些滑稽。
小女孩儿只从门缝里往外扫了一眼，便了然的将门开得更大了些。
“言予姑娘，奴婢将人带来了。”
领头的大太监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礼毕后依旧弯着腰，好让女孩儿不必仰着脖子看他。
在皇宫里讨活路的人，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中都尽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名叫言予的小姑娘点点头，目光状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被选中的四个小太监，见他们都很规矩的站在原地，没有一个因好奇而偷瞄。言予心下很是满意，面上却不显，只是将身体往一侧大门里让了让，嘴皮子溜快。
“知道了，你们回去吧，你们四个跟我来，你们帮我关一下门。”
她连说了三个‘你们’，也没指明是谁，便径自掉头往回走了。在她转过身后，四个小太监自发的排了一行跟在她身后，两个大太监仍旧毕恭毕敬的站在原地，待门口的侍卫把宫门关上后才敢离去。
这一串动作，人们熟稔到似乎在这道深宫门口已经做成了习惯。
宫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就像是把宫里宫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几个小太监深知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脚步，乖顺跟在女孩儿身后。
莆缇宫从外看不到什么，内里却是大有乾坤，大殿、偏殿、厨房、花园、荷塘、应有尽有，甚至在厨房背后还有一座小山，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皇帝不喜太子将其幽禁冷宫’。
小太监们都是十岁、十一岁的年纪，差别并不大，身高体型看上去也差不多，四人跟在八岁的言予身后，却被她方才吩咐大太监的气势吓住了，并不敢小瞧她。
小孩子之间差个两三岁，外形上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起码从个头上，言予就矮了后面四个人一大头，堪堪只到他们的腰际上方一些，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背负着小手将太子殿下贴身大宫女的气势演得出神入化。
她一边昂首挺胸的走在队伍前头，一边伸手为他们‘指点江山’。
“这是大殿，莆缇宫最中心最大的屋子，是太子殿下的寝殿，你们无事不要靠近，待殿下不在的时候我会唤你们来打扫。”
“这是左侧偏殿，有两间屋子，是我和白先生住的，白先生是殿下的太傅，他每日卯辰起床，你们就在辰时轮流来打扫，我的屋子我自己打扫你们可不必管。”
“这是右侧偏殿，你们住的地方，在莆缇宫里需得注意无论是白天夜晚都不要大声喧哗，殿下不喜。”
“这是小厨房，殿下的饭食有司膳局送，我们其他人的饭食都是在这里做的。”说到这里，言予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向并排站立的四人问道“你们哪个是会做饭的？”
话音一落，其中一人便小心的上前一步答话“奴婢小川子，是从司膳局学徒里选来服侍白先生与言予姑娘的。”
言予便仔细看了看小川子，一张白嫩嫩的小脸板得像个小老太太似的，清了清嗓音继续问道“小川子是吧？说说看都会做哪些拿手菜呀？”
“回言予姑娘话，一般的家常菜奴婢都会，此外，奴婢是西蜀人，也擅长做一些开胃辛辣的菜，如麻婆豆腐、辣子鸡、麻辣香锅、油焖大虾……”
小川子一口气报了一大串菜名，听得她板着一张小脸心里却欢欣鼓舞，介绍起其他地方更上心了些。
“这是水井，离厨房近，咱们用水都从这儿打，除了殿下和我的衣服是我来洗，白先生的衣服就交给你们了。”
“这是后山，虽然就是个小山包，但是你们没事儿也别上去，白先生在山上种了菜，踩坏了他会不高兴的。”
“这是花园。”介绍到这里的时候，她领着四个人正站在花园的拱门前，音量不自觉的降了好几度。
“除了寝殿，殿下一般都在花园里，园子深处是书房，所以你们最好也别擅自进去，里头自有白先生打理。”
小太监们原本就对这位从未见过真身的太子殿下怀有恐惧，眼下听到她这么说，连答话都不敢答，怕吵到里面那位，便纷纷点头答应。
“好了，你们去前头自己找事做去吧，无事的话也可以去休息，留两个人随时听命便好，莆缇宫规矩就这么点儿。”
小太监们小声答喏，迅速的散去。
待他们都走光了，言予这才朝拱门里走了进去。
春日的午后阳光微醺，拱门内的鹅卵石曲径小路被郁郁葱葱的竹林掩住阳光清爽无比，出了竹林，曲径小路两旁开满了错落有致的花卉，有牡丹、腊梅、月季、绣球等真绝色，也有鸢尾、蔷薇、野菊、风铃等山间常见的野花，都被白先生按花色、花期等特点种植了，保证花园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连路边时不时出现的石桌上都会摆上一盆水仙或者碗莲，雅致到了极点。
言予散步似的在花园里闲逛，看着路边的篱笆上蔷薇开得正盛，白的粉的红的各色花朵夹杂在绿叶中，让人看了就心下喜欢，她一时忍不住手痒，掐了一朵粉色的拿在手里把玩，脚步却没有流连。
待走近了园中的书房，隔了老远就看见一袭浅色蓝衣的白先生拿了本书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在翻阅，他像是脑袋四面都长了眼睛似的，待言予走近了，便头也不抬的往不远处的荷塘里遥遥一指。
她会心的朝荷塘走去，荷塘岸边钉着一根木桩，上面拴了一根麻绳，此刻正绷紧着，另一头却隐没在密密麻麻的荷叶荷花之中，她左手仍捏着蔷薇，右手拽着麻绳往回拉，一圈一圈的绕在木桩上。
麻绳渐渐被收紧，一条小木舟缓缓从水面上飘来。
小木舟漆了一层光滑油亮的黑漆，又用贝母和珍珠等镶了一圈做装饰，木舟里铺了一床青白缎面的被子，刚好只能容下一人躺下，此刻上面正躺着一个半大的白衣少年，左手枕于头下，右手置于腹部，面上倒扣了一张新鲜荷叶掩住面容，看上去正睡得香甜。
小船轻轻靠岸，言予伸手去够船尾折叠得好好的薄毯。作为莆缇宫唯一一名宫女，她一直都很称职的在照顾这位比她还大六岁的主子。
小手堪堪将要够到毯子，船上盖了荷叶睡着的少年好巧不巧的就抬起脚踢开了她的手。
作为白先生的得意门生，太子萧箴把白先生的本事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白先生是脑袋四面都像长了眼睛，萧箴是全身上下都长了眼睛，并且这些眼睛都长来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专门盯着言予！她当即气鼓鼓的瞪着萧箴的脸……上的荷叶。
少年放在腹部的手移到头边拿开了荷叶，歪了歪头，目光刚好与她的撞上，吓得小姑娘赶紧把撅着的小嘴收了回去，脸颊却还鼓着，活像一只吃瘪的青蛙成了精。
此时的萧箴，是个看起来纯洁无暇的十四岁少年，漂亮的脸稚嫩得雌雄难辨，从额头的发际开始就长了标准的美人尖，饱满光洁的额、山峰一般的眉、长而翘的睫毛、漆黑无底的眼眸、挺秀的鼻、薄唇水润色浅，连下巴尖儿都生来就翘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只可惜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嘲笑起别人来还是很令人生气的，萧箴看着自己面前的小丫头头上歪歪扭扭的小辫子，猝然伸出手拽住了一根。
他下手没轻没重的，扯得言予头皮生痛。
“先生真是……”
手残啊……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已经自发的替他补充了因为笑得接不上气而没说完的下半句话。
无所不能的白先生，最大的短板就是给女娃娃扎小辫，每次扎完了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惨不忍睹，导致萧箴每看一次都要嘲笑她一次。
八岁的女孩儿已经开始初具爱美之心，言予穿着粉红的宫女服，头上歪歪扭扭毛毛躁躁扎了两个小辫子，一手捏着一朵粉红的小花，气懑的别过头去搜索白先生的身影，搬救兵！
然后，便见阁楼上本是面对这边的蓝衣男子‘恰好’握着书转过身去，在她的目光中不见了身影。
而后手里一空，言予转过头去，少年已夺去她手心里的小花插在她的左侧小辫子上了。她伸手小心的往自己头上摸，少年坐起身抱着手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插花大作’，一边欣赏一边啧啧出声。
“戴了花居然更丑了，白白浪费了一朵好花。”
被评价为更丑的小姑娘扁扁嘴，到底是不敢骂他，只好趁辫子已经脱离了魔爪，匆匆告了退，蹬蹬蹬往书房的阁楼跑了。
身后笑盈盈坐在船上的少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待她看不见了，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冷却下来，慢腾腾的继续躺回了木舟上，任由木舟缓缓的再次飘进了绿意深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