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有一茬没一茶

6、食蟹之人

　　早晨八点半，南柯公司刚开门营业，大楼的一层大厅内就突然闯入了一批人。
　　这批人足有三四十个，清一色都是穿着黑西装的年轻男子，个个手持棍棒，身强体壮，神情凶恶。他们一进门就冲向前台，领头的一个大声质问前台招待:“你们经理在哪里，山河会要找他出来算账！”
　　前台坐着的女孩很年轻，相貌温和文静。但她没有被吓住，只是瞥了他一眼，语气冰冷地说道：“这位先生，经理还在开会，请您稍等。”
　　领头男子本以为可以凭借咄咄逼人的架势给南柯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早点道歉，可谁知这公司的人都对他这一套并不买账，连一个小小的前台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怒之下，他挥手打掉了摆在前台桌角的一盆金钱树。
　　“听到了吗，我说让你们的经理立——刻——出——现，”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不然，我要你们南柯的所有人都给我们会长陪葬！”
　　他的话音刚落，前台女孩已从柜子里摸出一把手枪，在零点几秒内完成了上膛并对准了领头男子的脑袋。
　　“先生，请注意言辞。”她的语气和神情还是冷冷的，没有波澜。
　　“别动我们副会长！”后面的跟班们全都抄起了武器，一时间剑拔弩张。
　　领头男子见自己的脑袋被枪指着，立马怂了。他没想到这个公司是有持枪允许的。
　　自从地球政府上台后，一直对枪械有着严格管理，未经允许，任何个人和组织都不能持有枪支。这条禁令是连坐制的，一旦被发现非法持枪，所有牵连到的人都要被判处死刑。所以当今世上，除了政府部门和极少数政府直接管辖的组织，是被允许持枪的，其他个人和组织都不可能接触到枪械。
　　如今南柯连一个前台都能明目张胆的持有枪械，说明这个公司明面上是私营企业，实则暗中受到地球政府极大的庇护。
　　领头男子毕竟是山河会的副会长，看得懂这态势变化，眼看来硬的不行，只能摆摆手让身后的跟班放下武器，随后露出尴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赔罪道：“抱，抱歉，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是刚才情绪太过激动了，我给你赔不是，你，你能不能把枪放下？”
　　此时，“叮”一声，一边的电梯门打开了，走出一个身着灰蓝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副会长的面前停下，用眼神示意前台放下枪，后者照做了。
　　“您好，我是南柯公司的业务经理——陈枫，在这儿谈话不太方便，我想请您移步贵宾招待室，您看可以吗？”
　　“好的好的。”副会长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对手下说道：“没你们的事了，都回去吧。”随后便跟随业务经理进入了三楼的招待室。

　　陈枫给副会长泡了一杯茶，“请问您找我，有何贵干？”他微笑着礼貌地说道。
　　“是，是这样的，”副会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缓和，“我们是山河会的，昨天下午我们会长来你们这儿接受了定制梦境的服务，结果后来就失联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啊？”
　　陈枫打开手表里的客户资料，投射到副会长面前。资料里显示的客户名字“满驲八”，2454年生人，职称填的是山河会会长。一旁还有客户的照片，这个满驲八长得凶神恶煞的，一双爆起的眼珠仿佛能把人活活瞪死。“是他吗？”
　　“是是是，他就是我们会长，”副会长连声确认道，“他现在是在你们这儿吗？”
　　陈枫点头。“满先生的确还在我们公司。”
　　“是吗，那快带我去见他啊！”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为什么？”
　　“因为他……可能不是你熟悉的那个满先生了。”

　　南柯贵宾休息室内。
　　满驲八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会长，文二来接你回去啦。”副会长说道。
　　满驲八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还是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
　　“会，会长？”副会长文二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走上前用手拍了拍满驲八，后者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立马转了回去。
　　“经理，他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文二急忙问道。
　　“满先生在享受定制梦境服务时违反了规则，不幸引发了意识混乱。”
　　“啊？违反了什么规则？”
　　“抱歉，我们与客户是有一对一保密协议的，不能告知于第三方。”
　　“陈经理，我知道你们是大公司，看不上我们这种人，但你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文二皮笑肉不笑，“我们会长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刚过了没一天，就成这样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你们是要负责任的。”
　　“文先生，您有所不知，除了保密协议外，我们与客户还会签订另一份协议，”陈枫点了点手表，将协议投射在文二眼前，“请您看最后一条。”
　　文二把目光移到了协议的最底部，发现最后条款写着:“客户在享受定制梦境期间，必须遵守保密协议中所含所有规则，如有因违反规则所造成的人身伤害，后果自负，南柯公司将不承担任何责任且保有最终解释权。”
　　文二体会到了这件事的棘手。如果满驲八在事先知晓违反规则后果的情况下明知故犯，引发了意识混乱，南柯是不负有责任的。
　　如今道理讲不通，只能胡搅蛮缠了。“陈经理，条款说是这么说，但谁能想到做个梦能把魂做丢了呢，这可大大关系到贵公司服务项目的安全性啊，要是被人知道了你们的服务那么危险，谁还会来花钱送命啊！”
　　陈经理只是笑了笑，没有反驳。他知道他面前的两个人是什么来头——山河会的会长和副会长，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这个山河会，明面上是亚欧区规模数一数二大的商会，暗地里人脉势力却盘根错节，甚至和□□有牵连。虽然如今律法严苛，犯罪行为只要一旦被发现，就会得到严惩。但他们做事果断，干净，不留一丝把柄，即使地球政府一直派人紧盯，仍然找不到他们的漏洞。
　　而为首的正副会长，更是没有双手亲自沾染鲜血的机会，想要找他们的茬，几乎不可能。但如果得罪了他们，用世人的话来讲，就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个礼拜前，陈枫在第一次接待满驲八的时候，就被老板告知，千万不要得罪他，不然会惹来很多麻烦。可没想到的是满驲八一张口就要最高档的定制梦境服务，也是南柯运营以来第一个愿意花数十亿元来享受这个档次服务的人。
　　南柯的定制梦境服务分为三个等级:低档的服务是限制地点、人物身份和行为的，也就是说梦境中的地点由南柯公司设定，被服务者在梦境中也无法转换身份，而且服务内容仅限于端茶送水，按摩，陪聊。
　　这几项服务内容，在几百年前的社会中屡见不鲜，但当今世界人工智能高度发达，原本需要廉价劳动力的低等服务业几乎全被机器取代，以至于这些服务在社会中彻底消失了，并且不被允许再次出现。所以人们只有在南柯的梦境里才能享受这种服务。
　　中档的服务是在低档服务的基础上增加了可选择的地点和人物身份，也扩大了服务的范围，但服务的内容放在现实中仍然是法律允许的。
　　而高档服务则不同了。选择这个档次的服务，也就意味着他的梦境可以完全自定义，在梦里的行为不会有任何的限制，甚至可以凌驾于人类法律之上。他的身份也可以自由选择，想成为谁都可以。这带来一个问题。
　　南柯是有秘密的。
　　如果享受服务者真的不受限制地在“梦境”里胡言乱语，对着亡者意识说出真相，会导致地球政府整个实验都无法进行下去。所以，为了逼退一些手头上有些小钱但素质低下的爆发户，南柯公司对这个档次服务的定价高达八十亿元，以保证参与高档服务的人都是世界最顶尖的、最具智慧又愿意遵守规则的大富豪。
　　一个多月来，不知是价格过于昂贵，还是真正的富豪们不屑于把资金浪费在定制梦境之上，南柯的高档服务一直无人问津。
　　直到满驲八的出现。

　　当时，陈枫再三与他进行确认:“满先生，您确定要选择高档服务吗，如果选择此项服务，您将支付八十亿元的费用。”
　　满驲八将手中的香烟狠狠地摁进烟灰缸里，瞪着陈枫不耐烦地说道:“当然确定，你有完没完！都问了三遍了！”
　　“好的满先生，您选择现金支付还是贷款？”
　　“废话，当然是现金。”

　　当今世界，有八十亿的资产不稀奇，但有八十亿的流动资金，还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花在这种服务上的，确实罕见。虽然满驲八是山河会的会长，手底下也经营着大大小小的公司，但他仍然不可能有这么一大笔闲钱。
　　南柯公司立即把事情上报给了地球政府。政府让他们不要声张，像往常一样提供给满驲八服务便可，但是要严格监视他在“梦境”里的一举一动。
　　南柯也明白这个道理。满驲八生性残暴乖张，十多年前曾因贩卖违禁药物入狱，三年前才刚出狱。出狱后又和□□势力纠缠不清，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放任他的意识在k147为所欲为，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影响。
　　所以南柯与他签订了协议，规定他不可以在梦境中回答关于“梦”、“生死”和“地球”的问题，如有违反，将自行承担意识混乱的后果。
　　同时，他们在控制神经元的终端操控器中加入防风险系统，如果检测到满驲八的意识有要回答问题的想法，就会发出警告，如果检测到他真的回答了问题，系统就会打乱他的意识结构，让他彻底成为一个傻子。
　　当然，这只是守护k147秘密的最后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触发。
　　可即使是在这样看似万无一失的安排下，提供给满驲八的服务还是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