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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南瞻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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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鼓声敲响时,我刚睡下不久。
蓼蓝拂了帘子入内,轻声唤了句“殿下”。
我便起了身。
蓼蓝福了福身,左掌中指铃微微摇动,晃出清脆的声响,外头候着的侍婢得了令,先是款款步入两个垂首的“帘美人”分站左右,挽了帘子,接着便有一众宫人整齐缓步而入。
她们向来垂着脸的,仿佛生怕长丑了吓坏我一般,只沉默着为我更衣,梳洗。
我望向离得最近的侍婢,道了句:“今日如何取了这袍子?”
她们正往我身上套的,是件极隆重的大典衣袍,繁繁复复,层层叠叠,我见那侍候的婢子手法不甚娴熟,便随口一问。
哪知那婢子手一抖,忽地跪将下去,颤声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刹那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接着齐齐跪了下去。
我一下子有些怔愣住了,沉默着没有开口。
空气便有些凝住了似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蓼蓝在一旁见此情景,才开口应道:“今日镇北将军不是要上朝的么?”
我这才想起我曾经同蓼蓝吩咐过,倘若南瞻有朝一日回来,定要穿最隆重的袍子与他相见。
只是那是曾经戏言,说来自嘲为用;而今三秋已过大半,我竟也想不起来了。
我便笑道:“倒是难为你记得。只这袍子过分啰嗦了,朕已无甚耐性了。”
蓼蓝抬头望了我一眼。
我道:“换了吧。”
她的唇动了动,却终究只是依言应是。
于是又指挥着宫婢换了别的。
如此一折腾,我便晚了早朝。
四更的早朝,年迈体衰的老臣在同僚的或搀或扶下,颤颤巍巍地立了许久,手中的笏板几乎都要拿捏不住,叫我看了着实又羞又愧。
见我来了,朝堂之上方静了下去,只是都有意无意地目光瞥向一处。
我不必瞧也知晓,那处站着的,必是南瞻无疑。
我无意与他们耗时许久,便用眼神示意那近侍。
宝椿今年不过十五六,却是颇机灵的,声调拔得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我微微打了个呵欠,倦是极倦。
朦胧间,我仿佛瞧见南瞻皱了眉。
无人回应。
正当我打算退朝时,却有一人高声道:“臣有本启奏!”
我皱了皱眉,只得又坐定了身子,望将过去,却是御史台的人。
我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好淡淡道了句:“爱卿何事?”
御史台王峥递了折子,宝椿一瞧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便是暗中一吐舌头。
滔滔不绝的奏言直钻的我耳朵痛,听了半晌才进入正题。
“……郑州狼患日趋严峻,民生缭乱,百姓苦不堪言……”
到这里便是足够。
我遥遥瞥了王峥一眼。
似是感受到我的目光,王峥的头缩的更低。只可惜他自身并非娇小一类的,饶是再缩再躲也晃不出我的视线,反而不过更加显眼罢了。
我心中倒是颇同情他,这人入朝时丞相、成王两党之争,他看走眼,选了丞相一派,自此成了丞相的箭矢,还是有去无回的那种。
我的目光又落在丞相身上,打了个转儿,便移开了。
好容易宝椿念完了折子,我找到了插嘴的空当,漫不经心道:“小事。派个人过去除掉那些畜生便是。”
此话一出,朝堂上静了一静。
就连一直垂首看似默思实则出神的南瞻都抬首望了我一眼。
我没理会他,倒是丞相开了口:“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底下的众臣开始骚动起来。
我觉着有些好笑。
这些个老狐狸小狐狸,分明是早有准备,设好了圈套等着我自动自觉地往里钻,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犹豫不决模样来,生怕落下个僭越的名头。
只是我是不急的,大可以看看是哪个倒霉鬼被迫出这个头。
却没成想是个让我十足十未曾料想到的人物。
“臣有议,听闻坊间传言镇北将军骁勇无人能比,可徒手斩虎……”其中意味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我眯了眯眼。
新科举子孙渺言,我钦定的状元郎。
我微微有些恼了,这孙渺言殿试时文章写的颇正气凛然,我还以为是个刚正不阿的人物,结果竟是我看走了眼。
只是不知他又是丞相与成王哪一派的?
我不乐意接这烫手山芋,便四两拨千斤道:“孙爱卿所言有理,只是不知镇北将军何意?”
听闻南瞻被指名,朝中竟是齐齐静默,皆暗暗瞧向南瞻。
南瞻倒是镇定,慢悠悠地略我一眼,似笑非笑似的。
我接住他的目光,也勾了勾唇。
南瞻的眼神便变得有些玩味了,他微一拱手:“臣但凭陛下做主。”
好南瞻,竟是又推回给了我。
我微微冷笑:“既如此甚好,朕也觉着孙爱卿的主意妙极。那便由朕的将军去吧。”
我这一锤子敲下,似乎是敲的他们有些发晕。
除去孙渺言木呆呆无甚反应外,丞相冷笑,成王蹙眉,其他人大多诧异。
就连南瞻也微微一惊。
我抚了抚袖子,果然等到了那句“皇上英明”。
临退朝时,我道:“顾爱卿莫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那群畜生,都给朕,嗯……”
“杀干净。”
“一只也不准留下。”
南瞻距离我不是很远,我清楚地瞧见了他猛然握紧的拳头。
我只是轻轻地笑。
我道:“对了,最近寒气愈发的重,朕缺一条狼皮毯子,顾爱卿直接给朕弄好了带回来吧。”
南瞻垂着头没吭声。
我微微蹙了眉。
僵持了半晌,南瞻仍旧不肯回应,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桀骜。
我便不耐了。
我道:“这事儿就这样定了。顾爱卿可是记好了,朕只要看见毯子,别带回来一堆血糊糊的东西碍朕的眼。”
南瞻默了一默,最终道:“臣遵旨。”
我心中暗舒一口气。
只是南瞻离去时那笔直到有些僵硬的背影让我着实有些在意。
退朝后,宝椿在前头为我引路,间或回首望我一眼。
我放缓了步子,道:“有何想说的便说吧。”
宝椿的背脊似乎是耸了一耸,他犹犹豫豫地开口:“不知……陛下为何准了孙侍郎的请求?”
我知晓他说的是今日早朝之事,微不可查地一叹:“你也觉着朕做错了?”
宝椿闻言大惊,立时转了身便跪了下去,大呼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岂敢有此等大逆不道之思?”
我又是一叹,不敢却不代表不是。
“平身吧,朕没怪你。”
宝椿却是不敢动弹。
我道:“怎么?还要朕扶你起来不成?”已然是不耐。
宝椿大大打了个寒战,连忙手脚并用爬将起来,喏喏站在一旁垂首大气不敢出一个。
我不欲理会他,只自顾自向前步去:“你们这些人,从来嘴上说着‘陛下英明’,实则心里自有春秋……”
“那群老狐狸知晓南瞻回朝,争着抢着设了套子想逼朕与南瞻反目。”
“南瞻自幼跟随狼群长大,五岁之前不通人世,他们知道,郑州为害的那群畜生,也是南瞻想护着的一部分。”
宝椿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问道:“那陛下还……”
我笑道:“他们都将这烫手山芋丢给朕了,朕不接着,他们该多失望啊……”
“再说,朕也厌恶那群畜生。如此一来,岂不两全?”
宝椿的脚步声顿了顿,他道:“可陛下何不换……”
我挥手打断他:“朕怎不知晓,堂堂成王殿下还有好听壁角的习惯?”
我那语气是带着笑意的,成王嬴璃便从一旁的假山后转了出来。
嬴漓生的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一笑起来叫人恨不得摘了星星送与他才觉得相配。
宝椿作了礼便先行退下了。
我与嬴璃缓缓步行着往湖心亭去了,嬴璃默了一阵,率先开了口:“陛下,臣弟请往郑州除患。”
我猜到他要说这个,便少了讶异多了些玩味地看向他:“怎的?你想替镇北将军接了这苦差事?”
嬴璃也是笑,颇不正经似的:“何来的苦一说,臣弟不过妄图寻个由头离京作乐罢了。”
我道:“你想外出玩乐,朕准了便是。郑州那般荒芜,你若去了,定要待不住的。”
嬴璃便不言语了。他停下了步子,望向我,面上还是带着笑意的,可却有点无奈且古怪:“小八,你是怕我赚了济民的名声么?”
我挑了挑眉。
成王嬴璃行九,我行八,我二人只差了一日的生辰,实是无甚分出个兄长幼弟的必要。
嬴璃自幼同我厮混在一处,大小祸事共同惹了一箩筐,并称“东宫双霸”。彼时我嫌这名头难听的紧,便敛了性子只暗中与嬴璃出主意,开些不着头不着尾且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笑了笑:“老九,你不明白么?这事儿,必是南瞻无疑。”
嬴璃一叹:“我就知晓……丞相那厮如此,必是有什么阴损主意等着顾家那小子。”
我轻笑出声。
嬴璃一向瞧不上南瞻的,提起南瞻时也尽是些“那厮”“这小子”之类的。我不知他们有何过节,但却终究还是要顾忌着我这九弟的面子的。
我便道:“你既瞧不上他,如何还要替他揽事?”
嬴璃深深望了我一眼:“小八,这是两回事。”
我颔首:“别理会这些个糟心事儿了,说些别的吧……”我径自向前步去。
右臂却是叫人扯住了,嬴璃道:“你不怕那厮恨你么?”
我由着他拉扯着我,闻言嘴角弯出个讽刺的弧度:“你当我就不恨他么?”
嬴璃便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