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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靖珊的日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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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4月日记摘录
当年读《围城》时,我最喜欢的人物是唐晓芙。她冰雪聪明,率性可爱,是钱先生笔下近乎完美的女性,或许也正因如此,她无法摆脱那算不得完美的宿命。她是那样纯情,纯情到能说出:“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
不知为何,对感情原本不存虚无幻想的我,此刻又会想起唐晓芙……为何她偏偏是这个姓呢?日记君,你可知我落笔时有多痛苦吗……
皓天让思仪约我去医院见面。我到的时候,思仪正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等我。她低声告诉我,最近皓天的血象不佳,喷过鼻血,已做过一回化疗。她忧心忡忡地说:“那次真的是喷血,止都止不住。我当时吓懵了,手忙脚乱地拿脸盆去接。他本来就很瘦,现在……”她掩面沉默一阵,松开手时眼睑红肿,却没有眼泪。也许,她的泪已经流尽了吧。
思仪曾被评为系花,寒冬腊月里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那种人;如今为了皓天,她已然不顾及形象,不禁令人唏嘘。
皓天刚吐过,闭目躺在床上。室内隐隐有种酸腐的气息。他一向整洁利落,人也长得清俊干净,我很难也不忍将他与呕吐的秽物联系起来。大概是听到脚步声临近,他慢慢睁开眼。他的眼神依旧澄澈如水,只是病中多了几分憔悴,少了大半锋芒。
“抱歉让你见我这样。”
听到他以喑哑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我顿感鼻翼酸涩,几欲落泪。他的语气和态度,竟和唐颂从前的样子如此相像。
他纤弱的手指在我递过去的纸页上摩挲着。“麻烦你打出来,谢谢了。”他淡淡地笑着,“还记得我曾想请你帮忙吗?现在,我想再拜托你和思仪,”他顿了顿,“帮一个大忙。”
“皓天,其实你自己也可以的……”我有些语无伦次。
“我要参与,只是……”他轻拍着病床,“远程和幕后而已。真正要麻烦的,是你们两位。”
思仪要我带纪录片脚本到医院时,我便已隐约感到忐忑不安:难道他是觉得时不我与,唯恐太迟?依稀记得他说要到大三或大四再拍纪录片的。
他低声道:“‘人生短暂,虚度嫌长。’我现在慢慢能体会这话的含义了。”考虑到他的精神状态,我们仅大致商定框架,他全盘接受了我的修改建议,最后还忍痛笑着说:“按照任导的风格,应该会很唯美呢。”
我试探性地问:“最后空着的这部分,是留给……他们俩的吗?”
思仪当即明白这个暗语,用手肘轻轻捅了我一下。
皓天虽身体不适,却心明眼亮,已瞧出我们的心思。他长睫微垂,眨眨眼睛。我以为他打算就此默认,却听他忽而开口:“其实,你们不用避讳王岳舒然的名字,我已经当面祝福过他。只是……不知他是否还避讳我。如果真能由他和殷晴来压轴,那么我就……没有遗憾了。”
思仪默默起身为他倒水,大概是想掩藏忧伤的神情,因为他隐去了“死而无憾”这四个字。我对劝说舒然并无十足的把握,只略微颔首,不敢妄下承诺。不过,殷晴或许愿意并能说服他。
从医院出来,思仪让我陪她散散步。我关切地问她:听说你为照顾皓天,翘掉了很多课,这样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她泰然自若地回答:无所谓,大不了就重修呗。为了皓天,我认为值得。
随即,她转头认真地看着我:听说你和他吵架了?不要紧吧。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淡淡一笑:你以为从会客室泪奔出来,能瞒得住别人?他是校园风云人物,关注的人很多。你既然要跟他在一起,就别太在意闲话。好在他马上要毕业了,你也可以松一口气。
我感慨道:我早知会被传闲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思仪拍拍我的肩:他原来外号叫“石佛”,既然对你动了凡心,你就迁就他一点吧。
我无奈地摇头,刚要出言反驳,转念想起上次与姝文的意外争执,还是决定保持缄默。思仪迁就皓天已久,渐成习惯,浑然不觉。然而,以皓天现在的状态,思仪对他的温情与照拂,或许也是他最大的安慰吧。
从殷晴的表现,我能猜到她与舒然越发情意缠绵,心心相映。前两天,晴儿无意间向我“抱怨”:跟他购物可麻烦了,他说太光鲜的水果不要买,害得我又得重新挑。
她忽然想起我因吵架心情不佳,于是赶忙转换话题。
我怕她尴尬,故作轻松地笑道:小王子说得没错啊,推物及人,太光鲜的人也不宜亲近。
晴儿很认真地看着我:他直到现在也不愿让我叫他“小王子”,你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看来,舒然仍对皓天颇为介怀,但我也不便在晴儿面前多言,以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只胡乱搪塞过去。
我约舒然在校内咖啡厅见面。寒暄过后,他轻轻一笑:你好像是闲不下来的,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那一刻,我恰好瞥向窗外,恍惚看到有个身着藏青色运动服的矫健身影闪过,难道会是他?
小王子见我黯然出神,在我眼前挥挥手,关切地问我有何事不开心。我想了想,才轻声说道:好朋友住院了,我当然不开心。
舒然尴尬地垂眸,浅啜了口咖啡。
我接着说:其实,你们也认识,只不过……不是朋友。
他的手停在杯上,盯着咖啡缄默不语。
我追了一句:和他做朋友,真有那么难吗?
我的苦衷,你不知道。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知道?
他犹豫半晌,终于冷冷地甩出一句:要我说出自己被男人喜欢,难道是件很光彩的事情吗?
原来,他是将此事与男人的自尊与骄傲联系起来。可我要如何才对得起皓天的托付呢……
今天,唐颂主动联系我,已经过了五天。这五天里,我们从未见面。他都在想什么,过得怎么样,我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他发来的信息是:停止冷战好吗,你就真的不想见我?
只因我甩开他的手,他就认为是我选择冷战吗?难道他不该主动给我一个交代?我恍然明白,他也有他的骄傲。如果是我将他内心潜藏的骄傲的狮子唤醒,真不知是该为他高兴,还是为我们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