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金风玉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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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有些事情仿佛明明之中早已经注定。就好像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劫数，旁的人再怎么想要改天换命，当局者乐在其中，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即便如此，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哥舒愿意用一切来交换，那日他一定要劝宇文护冒雨离开，让他避开一个同样来进香的少女，避开从天而降的梅花枝。
大统十五年，宇文护被晋升为大将军，出镇河东。其时清河郡主正怀着第二个孩子，不知怎么的百般不适，太医诊脉说很有可能是位小郡主。宇文护很是高兴，哥舒看得出来，相比于儿子，其实宇文护更喜欢女儿，故此临行河东之前的春典进香他亲自到了龙兴寺，清河由于身体不适便没有一同跟来。
此次进香，皇帝带着百官一起，皇室进香完毕就是宇文氏族，其时无论民间还是皇室都大兴佛教，但是宇文护并不非常热衷，不过草草参拜就准备回去了，只是前脚刚刚踏出大雄宝殿的门槛，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出门之时尚是一片晴好，如今也非雨季，哥舒也没有想到会突然下雨，并未携带雨具。
“主上，这雨应该下不久，住持备下了清茶，您可以去后殿歇息。”
“不必了，这龙兴寺我还没怎么来过，哥舒，陪我走走吧。”
宇文护少有这般兴致，哥舒自然不会拂他的意思，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殿内不见日光，只有烛火明灭，昏暗之中飘散着木料混着檀香的香气，墙壁上雕刻的罗汉菩萨，或金刚怒目，或眼含慈悲，仿佛也在缭绕的烟雾中凝视着从下面走过的众生。哥舒虽然不信佛法，此时却也不由得生出凝重之感。
他看着宇文护的背影，一路走出昏暗的大殿，停留在寺庙的回廊处，宇文护负手而立，廊外雨声淅沥，不远处传来僧侣的梵唱，透过雨声渺茫仿佛天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宇文护听着僧侣诵经，不由得也跟着默念出声，他长吸一口气，目光透过雨幕没有焦距的落在远处，不再言语。
“主上今日言语，怎似有萧瑟之意。”
“哥舒啊，你说这人生短短几十载，纵使功成名就，子孙满堂，也不过沧海一粟，又是因何生，因何死呢？”
“属下以为，世人皆因父母而生，因老病而死，主上自然也是如此。”
“……”
“哥舒想来，主上所言不过是临情所叹而已，主上向来务实，自然不会如寺中僧侣一样，被这等虚无之事所扰。”
“呵，哥舒啊哥舒，你还是这么一针见血……说到务实，河东那边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属下已经提前去看过了，关键处我们的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不能安排的，属下也已经处理了……至于京中，宇文将军这边属下也安插了人，会一直汇报动向。”
宇文护闻言斜睨他一眼，果不其然哥舒也在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笑，并未言语。
骤雨来的快，去的也一样快，转眼间便已经雨过天晴了，除了地面上的湿痕，看不出任何下过雨的迹象。宇文护转身离去，哥舒站在廊下，看着宇文护转身走入宝殿的背影，由光入暗，匆匆跟上了。
因何生，因何死？
哥舒自然是因主上而生，也只会因主上而死。
一切早已经注定，只是他从未言明而已。
宇文护走会大雄宝殿的后面，这会儿已经轮到官署女眷前来进香，他本想从佛像旁边离去，发现哥舒还没有跟上，驻足停留，转眼一瞥间却彻底勾起了兴趣。
金身如来像下跪着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着一身嫩绿衣衫，看不清她低垂的面目，但是宇文护的位置却能清清楚楚的听见她的祝祷。
“信女独孤般若，别无所求，只愿此生能嫁与盖世英雄帝王，如能得偿所愿，定重金塑身……”
好狂妄的小丫头，嫁与帝王也便罢了，还要嫁与盖世英雄帝王，这还算是别无所求么？当真是可笑。
“主上在看什么？”哥舒走过来时发现宇文护站在佛像身后，饶有兴味地，似乎是在……偷听。
“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有趣的丫头而已，这是谁家的女公子？”宇文护转头问住持。
“回大将军，这是独孤将军家的长女，独孤般若。”
独孤家……那嫁给帝王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盖世英雄，宇文护想到今上和目前的皇子，不由嗤笑。
少女虔诚的三叩首，上前进香，她手持三根白檀香，近前数步宇文护才看清她的面目，少女面若满月，肤色似雪，乌发红唇，虽然年幼，神态却是端庄沉静，隐有宝相庄严之态。
却也非倾国倾城，终究是辜负她的这份野心了。宇文护心道。
“走吧，哥舒。”宇文护也不知怎么，自己居然对着一个小丫头品评了许久，或许只是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许愿中的某些字眼，触动了他心里一直潜藏的东西吧。
宇文护来时因为要同其他官员同去，便是坐的马车，回程时他不愿意同别人多寒暄，便要小厮取马来骑马回府。龙兴寺后面是一片梅林，初春时节，花影扶疏，间或听到女眷嬉笑打闹的声音，宇文护站在花墙之后，忽的传来破空之声，哥舒就站在他身后自然反手便抓住了朝他飞过来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却是一小枝含苞待放的腊梅。
“什么东西？”
“回主上，不过是一枝梅花而已。”哥舒微微一笑，他将掌中的腊梅递过去，说到：“不知道是哪家女公子扔过来的，险些砸在主上的身上。”
“哦？我刚刚看见官署女眷都在梅林之中，难道就是在折梅花枝么？”宇文护捻起这一小支梅花，拿到近前，幽香扑鼻，沁人心脾。
“主上有所不知，这是民间风俗，叫做卜花枝。未出阁的少女折花枝，背身将花枝扔出去，扔到什么上，未来的夫君就姓什么。”
“哈哈，倒是有趣，只可惜这花枝被哥舒你拦了下来，要不然这家女公子倒是可以嫁到我宇文家了。”
正说笑间，只见花墙后面匆匆跑出来两个少女，其中一人正是刚才在寺中看到的独孤般若。她脸上带着惊慌又好奇的神色，没了方才的端庄持重，倒是看出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了。
她看到宇文护手上拿着的一小枝梅花，正是自己刚刚用力不慎抛出墙外的花枝，她身旁的侍女刚要开口说话，便被她拉住了。
“这位大人，小女子刚刚一时不慎，扔出的花枝惊扰了大人，还望恕罪。”
“独孤家的女公子力气倒是不小啊，”宇文护打趣道。
独孤般若对他看出自己的家世稍有吃惊，上下打量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宇文将军过奖了，般若一时失态，还望将军莫要怪罪。”
此时倒是叫宇文护对眼前之人另眼相看了，他未着官服，也未报姓氏这个姑娘却一眼看出了他的身份，确实不简单。
不过宇文护也不欲多作停留，只是朗声一笑，将这花枝交付到少女手中，笑着说道：“好个聪颖灵慧的女公子，拿好了，下次可莫要再扔到别人头上了。”说罢转身离去，上马之前，他不由得转身回望，雨过天青，青瓦白墙上伸出几枝含苞待放的黄色腊梅花，少女一身嫩绿衣衫与嫩黄的腊梅交相辉映，豆蔻年华，人花相映，四目相对之时，他发现少女也在看着自己，这才发现少女虽然不是天人之姿，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采。
宇文护轻笑一声，策马而去。
“小姐，小姐……那位大人已经走了！小姐这是把自己的魂儿都和这花枝一起扔出去了么？”
“春诗，你瞎说什么呢？”
“我才没有瞎说，小姐你的眼睛啊，从刚才就一直粘着人家的背影没回来……看来这卜花枝倒是准的很呢”
“你还说，要不是你非撺掇我跟着扔什么花枝，也不至于把东西扔到那位大人的头上。”
扔到哪里又能怎样，京城中谁不知道，大将军宇文护之妻乃元氏清河郡主，已有一子呢。
不过是一次巧遇罢了，不必放在心上，独孤般若心中暗道。
只是……独孤般若握紧了手中的梅花枝，只是一时还忘不掉那个人的样子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金风玉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