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时尽》桓阿莫

1、出师

　　阴山，柳林。
　　林中似有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一女子手持长剑，动若游龙，势如破竹，衣袂飘飘，难以捉摸。
　　令人惊奇的是，直到她舞完最后一式，周围的柳叶也未动分毫，与他出的风吹柳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女子收剑时耍了个剑花，在树干上留下一个“遇”字，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多数树干上都有相同的字迹，只是有些已随着时光的侵蚀显得有些模糊罢了。
　　长剑入鞘，柳叶也随之落地。
　　女子长发及腰未加修饰，身姿清瘦修长，玲珑有致，一袭白衣更显清冷孤寂。凤眼上挑，柳眉弯弯，薄唇轻抿，无喜无悲，仿若这天地间只此一人而已。雪白的下巴左下角一颗极小的痣，倒是为这张淡漠的脸添加了些许生气。

　　忽的，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只见寒芒一闪，一道身影从她身侧袭来。
　　女子抬手，用剑鞘挡住一击，与那人缠斗起来。
　　二人的招式出奇的相似，冰冷的铁剑碰撞出炽热的火花，却是一时间难舍难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人有些力不从心，屡屡出现破绽。
　　女子趁机转守为攻，直冲对方面门。
　　谁知那人兀的剑锋一转，剑鞘末端击中女子手腕。“——叮”女子手中剑落地。
　　女子将震得发麻的右手背在身后，暗自赞赏：刚才自己剑尖与他鼻尖近在咫尺，他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能迅速给予回击。该说这是本能反应，还是——果然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么。
　　自嘲一笑，与那人对视。
　　那人收剑，对女子作揖。
　　“冒犯了，师姐。”虽是谦逊的言语，配上那傲慢的笑意显得格外轻蔑。
　　那人是一名少年，一身淡蓝色道袍，面庞如女子一般苍白，却不显病态。精致的脸上嵌着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少年的天真与骄傲，着实惹人喜爱。虽尚且年幼，也不难断定将来定是人间绝色。
　　陈遇面不改色，，一只脚将插入地上的剑抛入空中，左手一握将其佩在腰间，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少年堪堪到女子鼻尖，她走到少年身侧俯视他，赤裸裸地将其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一番，似是在回想什么，忽的狡黠一笑：“从前只听师兄说，今日细细看来，倒是真如他所言”低头朝少年耳廓吹气“岚之果然是好颜色。”语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并未看见少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云寒星俊脸微红，咬牙切齿：“陈遇！”

　　陈遇回到住处，姜癸正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
　　陈遇没有出声打扰，只好站在一侧等待。
　　姜癸似是察觉，瞥了她一眼。
　　“拜见师尊。”
　　要说这世界上她唯一敬佩的人，便是这姜癸了。
　　自玄灵帝以来，东陵动荡，连年战火不断，早已不复当年盛况。莫说西越，便是北漠也悄然崛起，妄想吞并东陵。朝廷内外不仅不上下同心，抵御外敌，反而挑起内乱，勾心斗角。百姓叫苦不迭，却也别无他法。
　　因战火蔓延，陈遇的父母只好离乡。在投奔亲戚的路途中遭遇马贼，被残忍杀害。只有七岁的陈遇因偷跑去玩逃过了一劫，回来后看着遍地的尸体只能无声痛哭。
　　自此，小小的她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她漫无目的地走到了一座山上。
　　一名少女正提着一个袋子往山上走去，脚步轻盈，哼着不知名的歌。
　　那女子看到了陈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陈遇猛然想起，自己游荡数月，此时的模样定是狼狈不堪。向后退了几步，尴尬的低下了头。
　　然而，女子并未表现出厌恶的表情，反而，向她走近。
　　看着越来越近的影子，陈遇抬起头，不解。
　　女子从怀中摸出一个棕色的纸包，打开一看，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牛皮糖，递到她的眼前。
　　虽然自己并不是很喜欢甜食，但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的指了指牛皮糖，又指了指自己。
　　女子一脸真诚不像是作伪，重重的点头。
　　顾不得矜持和礼节，此时陈遇眼中只有那包牛皮糖，急忙抓起一颗扔在嘴里。
　　牛皮糖有些粘牙，却缓解了一丝饥饿感。
　　待她回过神来，袋中的牛皮糖早已被自己吃干净，再看女子，圆圆的杏眼已经半弯，含笑着看着自己。

　　也许是出于同情，女子把她带上了山。
　　女子叫何菀，是这里的厨娘，除了何菀外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青衣男子和妖孽般的玄衣男子。是时陈遇尚且年幼，也看出了二人的不凡。
　　后来陈遇知道了，那青衣男子便是传说中的天机阁阁主姜癸，玄衣男子是他的弟子李清幽。
　　在山上的日子对于一个孩童而言甚是无趣，无事时她便看李清幽画画。
　　早就听说李清幽是世上最出色的画师，从前陈遇不信，知道亲眼所见。
　　李清幽的功底自是不必多说，每每绘画甚至不必思索，顷刻间便将所见绘于纸上，与现实事物分毫不差。
　　但最令陈遇佩服的是她偶然间见到的一副美人图。
　　画中是一名红衣女子。不似寻常女子的温婉墨色的长发高束，手中一柄银色长枪，英气的脸上满是桀骜。隔着画卷遥望，那双眼睛似乎正与陈遇对视，似惆怅，似不甘。
　　相比于李清幽，姜癸便显得无聊至极了。
　　整日闲坐着，要么摆弄着龟甲古币，要么在纸上如鬼画符般圈圈画画，有时甚至什么都不干坐上一天。不过他似是有魔力一般，陈遇每每坐在他对面都会有一种宁静的感觉，不知不觉中竟也坐了一天。
　　在她在山中度过一年之际，发生了改变。
　　那天姜癸收到了两个剑匣，据说是玄铁铸成的宝剑。姜癸将其中一把送给了她。
　　宝剑看上去十分轻便，拿在手中却十分沉重，陈遇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其举起。后来，师傅问她的志向是什么。时间太久，当时的回答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姜癸眼中的了然与赞赏。自那以后，他是她的师父。这声“师尊”一喊便是十三年。

　　思绪渐渐从过往中回来，姜癸仍是当年模样。“出云今年多大了？”出云是姜癸为她起的字。陈遇父母双亡，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由姜癸来起，在合适不过了。
　　“弟子今年二十有二。”
　　“明日你便下山吧。”
　　陈遇有些发蒙，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应该出师了。寻常女子这般年纪，怕是孩子都遍地爬了，自己又怎能一生追随师尊呢？撩开衣摆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遇，定不辱没师门。”
　　姜癸点头，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