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黎泊州录》白马上邪

8、狐族

　　阿年枕着我呼呼大睡，我注视着这片地方，一时间失去向前行走的勇气。我在黑暗中行走多时，一丁点的光明都会让我把黑暗否决，我注视着丛林深处，黑黢黢的令人胆寒。我像是个迷路的孩童，只能在丢失之地失魂落魄，在无望中踏出一步，将未知当作希望，将莽撞视为作为。我很想姜玖，黑暗中幽蓝色的光，是他带给我的破晓。
　　阿年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嘟囔道：“姐姐，我们一起捉蝴蝶吧。”
　　我点点她的额头道：“这里哪有什么蝴蝶，我看蜘蛛倒是很多。”
　　阿年惊恐地坐起，紧紧扯着我道：“姐姐别吓我，我最怕那些东西了。”
　　我笑着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放心，它若是要吃你，你就快些跑，一个我大约是够它吃好久了。”
　　阿年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泪眼汪汪：“不要，我不要姐姐被吃，要不还是吃我好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做了很差劲的事情，愧疚地抱着她道：“是我不对，这里根本就没有蜘蛛，有也不会让那些东西吃了我们的。”阿年在我的安抚下平复下来，好奇地睁着双眼打量四周道：“姐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我闭上眼睛感知四周，心里痒痒地，感觉有什么在呼唤我。
　　“就那里吧。”我指着一个方向，率先向前走去。
　　我回头再看这片地方，萤火杂乱飞舞，我却从其中读出挽留。萤火总会让我想起姜玖，我忽然察觉，和姜玖离别的惆怅此时才涌上心头。我有了勇气，既然只有未知才藏有希望，那我还在犹豫什么。
　　一头扎进漆黑，一股胸闷的感觉袭来，阿年汗湿的手在我手背拂过，我唤她一声：“阿年。”
　　“什么？”她像是被吓了一跳，声线都有些发抖。
　　“害怕的话就拉着我。”
　　阿年立马缠上来，我有些无奈道：“把你的尾巴拿开，这样缠着我根本就无法走路。”阿年小声道歉，把尾巴甩开，双手挽着我的胳膊道：“这里这么黑，阿年害怕。”
　　“要不你回泉水旁等我。”
　　我听到环佩作响，大约是她在摇头：“我想跟着姐姐。”
　　我拉着她的手，放慢脚步，一点点摸索前行。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婴儿的哭声，我注意到阿年身体僵硬，低声询问她道：“怎么了？”
　　阿年将脸埋在我脖颈间，小声道：“我害怕。”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大，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样的森林哪会有什么婴儿，但又担心万一真是一条生命被遗失在此，如此不闻不问实在过意不去。我让阿年呆在原地，我要向着声源查看一下，可阿年扯着我衣袖不愿放手，无法二人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婴儿啼哭离我们越来越近，四周突然刮起大风，一阵便息，像是跑错家门的孩童，猛然闯进又快速退出。粗重的呼吸声响起，我感觉我们被什么盯上，我停下脚步向传出呼吸的方向看去，两团荧光冷冷地注视着我们，我全身寒毛直竖，危险！
　　我拉着阿年向后跑去，身后的两团萤火紧追不舍，突然我拌上了什么东西向前栽倒，阿年大呼一声要拉我，结果和我一起摔倒。刚刚我就感觉到这段路磕磕绊绊十分不好走，一脚下去咔嚓一声，惊得人心头一跳。在一整片寂静中像是一声惊雷，“嘭”的一声，收不到半点回响，这一声显得有些突兀而无能。
　　我回头看到黑暗中炯炯有神的双眼散发出贪婪的神采，我咬牙将阿年推开拼力喊道：“跑！”脑中思索我该如何拖住它才能争取时间让阿年逃出去。我想起巫马给我的书，急忙从怀里掏出，黑暗中我根本看不清什么，急得我手都在颤。那团荧光就在我的眼前停住，呼吸交错间我闻到腐烂的味道，死亡就在这里，正当我要放弃的时候，那本书突然放出刺眼的光芒，一声啼哭撕心裂肺，喷在面上的呼吸也很快消失。那团光缓缓上升，将四周照亮。待我能睁开眼后，看到阿年爬着向我靠近，声音已然变成哭腔：“阿年想和姐姐一起，姐姐不要丢下阿年。”我扑过去将她揽在怀里不停道歉，那个东西在白光中终于被看个清楚。它看上去似鸟非鸟，似豹非豹，独角如同树枝伸出枝桠，但你不会怀疑那是一件凶器。
　　“姐姐。”阿年浑身都在发抖，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寒气直冲头顶：绿色的植被生长茁壮，土壤肥沃，却掩盖不住层层白骨。绿草白花从白骨中长出，有一种残忍的凌虐感。
　　“我想起来了，它是食人畏兽，蛊雕。”阿年惊呼道，又很苦恼的样子，“可女娲娘娘不是已经将它封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顾不得考虑那些疑问，蛊雕已经适应光线，虽然看起来它有些畏惧，但我从它的眼神中知道它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伸出手，书本慢慢回到我手中，光亮也减弱几分，书皮上赫然写着创世二字，首页只有几个大字：鸿蒙之初，混沌之世，洪荒之源。再向里翻什么也没有。我奇怪道为什么巫马开始不肯让我翻看此书，原来里面根本无字，想是怕我觉得他是在戏弄我。我的指尖在书空白页上划过，书本自动翻页，到一章定住，我好奇地看这它，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阿年的手上带着一团光，轻触书籍，她满脸惊异道：“姐姐，你割破手指试试看。”
　　我立马照办，咬破手指将血滴于上面，书籍好像有了思想，我拿起书本向蛊雕冲去，蛊雕兴奋地大叫一声，张开喙，我能看到里面牙齿森森，我躲过它的攻击，在它身侧双手合十将书合上，默念口诀，在它又一次向我扑来时大声喝道：“汝见我创世，还不快快俯首归位。”蛊雕被一团白光缠住，我将书本打开，狠狠向它按去，书本像大海伸出漩涡，将蛊雕吸收进去。蛊雕不肯放弃，后足死死扒着土地不肯进去，阿年见状猛甩一下尾巴，一声惨叫后四周归于平静，但在蛊雕消失的地方出现一把剑，剑身半透明而闪着幽光，我伸出手将它拿在手上，凉凉地很舒服，剑尖着地四周立马结一层冰。我惊奇地来回翻看，蓝光变为红光，温润如上好暖玉，轻碰枝叶，一团火撩起。阿年不时发出惊叹声，我想了想道：“可能是它吞了这把剑的主人，不知多少年还是崭新如故，你留着防身吧。”阿年伸出手又缩回，将手背在身后道：“这样好的东西还是姐姐留着吧。”
　　我拿起书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我有这个，剑你留着吧，还能保护我。”阿年这才接下。
　　我抛出书引路，借着微弱的光继续向前走去，不再是漆黑一片的缘故，我和阿年甚至开始欣赏四周密密麻麻的树木。这个像一个带着斗笠的老妪，那个如同帝王的华盖，这样交谈着，时间好似也不那么难熬了。
　　地上的白骨渐渐减少，我的心也终于轻松几分，回头看那些白骨，不知是人族还是狐族，虽然他们死后尸骨不同，我也不敢细看。此时他们一起长眠于此，我恍然间响起巫马的话，想到人族和狐族应该平等，不只是死后同睡一片土地的平等，活着也该平等。心有戚戚然，想起我和姜玖，明知前路黑暗，却还死死拉着对方不肯放手。姜简是对的，一个未知身份的女子，若不是巫马的占卜，心思深沉的狐王怎会容得下我。一瞬间惆怅涌上心头，黑暗向我倾倒而来。
　　榴~
　　我心中一凛，和阿年对视一眼，警惕地注意着四周。阿年一手握紧宝剑，另一只手死死扯着我，我叹口气，下次绝不会放她一个人了，就那么让她扯着。我悄悄拿出创世，手指在书本上摩擦，准备随时战斗。
　　榴~
　　循着声音的来源我慢慢向前移动，阿年呼吸停了一瞬，我回头去看，只见她已褪去紧张，换上浅笑：“姐姐，是英招。”
　　“你认得？”
　　“嗯，它是为天帝看守花园的神兽，我听过它的叫声。”
　　我想了想道：“为防万一，我们还是小心点儿。”阿年点点头，把宝剑横亘在我身前。
　　我们慢慢靠近，还未看清是什么便听到说话声：“创世？你带了什么人来，快来救我。”
　　我问道：“你是谁？”
　　杂木灌丛间黑黢黢的看不真切，从里面传出声音道：“我乃是大神英招。”
　　阿年“扑哧”一声笑了：“明明是个看守花圃的神兽。”
　　“谁？哪个小丫头片子？信不信等我出来...哎呦...”
　　阿年一时玩心大起，欢快地上前道：“怎么？你要把我怎么样啊？”
　　“原来是白矖，你不在女娲上神身旁好好呆着，来这里干什么？”
　　阿年仰起头道：“你才是，又偷偷跑出来玩了吧，也不怕我告状。告诉你，我可是有天命在身。”
　　我趁他们说话功夫查看一番，这里看来是被下了结界，想来离我要去的地方不远了所以才防范重重，但不知要怎么进去。
　　“我要怎么救你？”我打断他们的唇枪舌剑。
　　“创世会告诉你的。”我点点头，招来创世。
　　“姐姐，他欺负我，让他躲在里面多呆一会儿。”
　　“我说你这个小丫头，女娲娘娘那么仁义，你跟在身边那么久了也没学到？”
　　“你...”
　　“好了”，我笑着道，“阿年只是小孩心性，哪里有什么恶意。”说罢念起咒语，藤蔓慢慢退开，英招的面目也显露出来：马身人面，虎纹鸟翼，一得到自由便一飞冲天，冲破了枝叶遮盖的黑夜，一缕阳光泄露出来又消失不见。
　　英招在我看不见的阳光下翱翔，透过密不透风的黑夜，我依稀能听到“榴~”的叫声，不久他又回到我们面前，再一次瞬间穿透黑暗。
　　“你们要去哪里？”
　　“前方。”
　　“看在你们救了我的份上，我可以带你们飞过去。狸火之森有万千结界阻止外来入侵，上空虽然也有但我能应付过去。”
　　“算你有良心。”阿年白他一眼。
　　英招只是笑笑，伸出尾巴扫扫阿年的头，惹得阿年挥着双手去捉，我笑着道谢，感觉前路不再漫长。
　　我和阿年惊异地看着无边的绿色海浪，在风的吹拂下荡起层层涟漪，更像是柔软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的。我伸手去捉阳光，像是许久未归的游子踏上故乡的土地，阳光在手上游走，冷风夹杂温暖，大约是又惊又喜的母亲。
　　“这就是狸火之森？”阿年咂舌，“我们用走的要到什么时候？”
　　我看向海浪中心的大树，它太高了，高得有睥睨众生之感，高得有鹤立鸡群之姿。我的预感告诉我，就是那里了。
　　英招背着我们向大树靠近，而后缓缓下落：“我只能到这里了，那棵神树就是连我也不能轻易靠近，但拥有创世的人应该可以。”
　　我此时才想起来问道：“你知道这本书？”
　　“创世内含创世之力，是盘古大人开天辟地的精神所化，贤者方能开启，姑娘想来是背负着天命，能成一番大事。”
　　“我也不过是普通人。”
　　“姑娘还不知道，甘为普通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古往今来圣贤能有几人，世间万物生死流转，多的是普通人的功劳。”
　　我和阿年站在地上，这里已经依稀有阳光透出，看上去方可视物，仰望着那棵巨树，耳边有模糊的声音划过，像是风的尾巴，柔柔拂过，听不真切。
　　“我要先走了，白矖说得对，我是贪玩跑下来的，若是被发现可不得了。”
　　阿年笑着道：“没关系，我会央求女娲娘娘为你求情的。”
　　“姑娘美意我心领了，天命所在，必会再见。”说罢口吐清气，清气将阿年包围，我惊讶地发现蛇尾变成双腿。阿年小心翼翼试走一步，踮着脚尖起舞，快乐得像初春花山上翻飞的蝴蝶。
　　“姐姐你看，我和你一样有腿了。”英招嘴角上扬，一个展翅直飞冲天，消失不见。
　　阿年看上去有几分失落：“姐姐，下次见他还不知什么时候。”
　　“既然英招这样说了，想来要不了多久。”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