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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二十五章 心茧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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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殷梨亭赶到ICU,值班的谢逊已经打了电话通知手术室和麻醉科做准备,见他过来,边把几项检查结果递给他边说道,“腹腔内大量积血,出血点还不明确,要剖腹探查。移植手术我没参与过,我想还是你们肝胆组的人来,我给你作助手。”
殷梨亭点头,跟谢逊一起往手术室走。手术室门口,一个中年女人握着胸前挂着的十字默默祷告,见他们过来,叫了声“大夫,”接着给他们鞠了个躬,便退到了一边,竟没像通常垂危病人的家属那样抓着医生不住哭求,或者焦急地询问;仪琳牵着个女孩站在她身边,见他们过来,叫了声“谢老师,殷老师。”女孩顺着仪琳的声音朝着谢逊和殷梨亭看过来,那目光让殷梨亭的心狠狠地缩了一下,他停住脚步,对中年的女人道,“手术不知道要做多久,孩子别也跟着一起在外面耗着了。”说罢递给仪琳一枚钥匙,“你带她们到旁边休息室等,万一有问题,也尽赶得及过来。”
杨不悔在ICU病房的楼道口看着殷梨亭和谢逊一起疾步往手术室走,远远地跟在后面。她看着他们跟在推病人的轮床后面进了门,看着仪琳领着个女孩走过来。她们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仪琳喊了她一声,杨不悔看着那个瘦弱的小女孩,问道,“这是谁?”
“病人的孩子,我的老乡。刚才她爸又进了手术室,殷老师让我带她先到休息室等。”仪琳边拉着女孩往休息室走,边对杨不悔说道。
杨不悔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有些不解。印象里,父母进了手术室,这么大的小孩应该是惊慌失措地掉眼泪,需要别人的安慰来平复心中的恐惧的,而这孩子,却平静得让人都说不出安抚的话来。她这时候实在不想睡觉又无处可去,便跟在她们身后,走进了休息室。仪琳把休息室床铺上面横七竖八扔着的白大衣收拢,挂在门后边,拉着女孩坐下来,说道,“在这儿睡一晚,明儿就去看爸爸了。”
女孩伸手抓住仪琳的袖子,“姐姐,我能不能看书?”
仪琳柔声问,“惦记爸爸,也担心回去要考试,是吗?”
女孩大睁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先闭上眼睛,休息一小会儿,我和这个姐姐一起去ICU病房把你的课本拿过来,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道,“谢谢姐姐。”
仪琳和杨不悔走出休息室,杨不悔忍不住说道,“这孩子真不一般。这什么时候,还能安心念书?”
“她妈说,她爸病了这么多年了,这三年年年要到省医院抢救一次两次,她次次跟着一起,慢慢的,自己也会安排自己的事了,不让大人再多操一份心。”仪琳说着叹了口气。
“次次?她现在不过十一二岁,几年前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何必总让她跟着?”
“她爸前年是肝昏迷,去年是下腔静脉破裂出血。每回都有可能人就没了,都有可能是见她爸最后一面。而且,每次也都得快一个月,把她一个人放在家,也不放心,一家子在一起,总归心里倒是踏实些。”
“亲戚朋友就不能帮忙找照看她?”
“一次两次能照应照应,久了,谁能总照应?再说我们那小地方,大家都不太懂得肝硬化跟肝炎有什么区别,也不懂得肝炎的甲乙丙丁戊型传染途径也都是不同的,以为肝病就都跟甲肝一样,都是一锅吃饭就传上的。家里有个肝病的病人,谁都害怕。”
杨不悔张了张嘴,却没再说出话来;她只觉得心里的翳闷,东碰西撞,找不到一个出口。她心里一阵难受一阵茫然,低头沉默地跟仪琳一起往ICU走过去。
六
第二助手打完腹皮最后一个结,病人恰好慢慢苏醒,殷梨亭跟谢逊已经一起退到一旁,等着导医把病人过到轮床上。谢逊笑道,“漂亮。有日子没跟你合作过了,这一看,渡难老头说你手术过程标准得好象教学录影带还真不是乱夸的。”
殷梨亭没说话,半晌才道,“血是暂时止了,后面问题还是少不了。肝硬化太多年,他全身状况实在太差了,今儿这儿修修明儿那儿补补,也不知道能扛到什么时候。”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活着简直就是难为他老婆孩子。”年轻的麻醉师说道,“听说他老婆为了他,拼死拼活地干,挣的钱全搭在看病上,二十几万啊,全自费。要是一下子真能治好也值得,可这个,我看也就打了水漂。多撑几年又怎么着?什么也不能干。要我我都不活着。”
“主任跟家属谈过移植后效果可能不理想,可是他们坚持要尝试。”殷梨亭叹息道,“当家属的,怎么苦怎么难,还是舍不得他走。”
“不理智。跟自己过不去,还连累孩子。”麻醉师耸耸肩膀,开始收仪器。谢逊跟殷梨亭站着聊了几句,边摘手套口罩边往外走,推开了手术室的门,看见医院办公室主任薛公远带着两个不认识的人迎上来,满面笑容地问道,“手术很成功吧?”
殷梨亭并不太明白为什么薛主任冷不丁地关心起一个夜间急诊手术。他想着还要跟家属交待几句,便只点头跟他说了句“过程还算顺利”就接着往病房走。
“来,小殷,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报社的记者。我让他们就这个手术,采访采访你跟谢大夫。”薛公远拽住殷梨亭的胳膊,又冲谢逊笑道,“谢大夫,也得多耽误你会儿,给咱们说说。”
殷梨亭有些不解,“这就是一个处理肝移植后并发症问题的手术,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哎呀,小殷。”薛公远拍拍他肩膀,“手术常见,这半夜急诊手术体现出来的精神呢?现在医院间的竞争,不单单是临床科研上的,还要‘人性化’。很多体现出咱们自己职工救死扶伤的高尚品质的感人的事迹,为什么不宣传?”随即拉着他对那两个人道,“这个病人患病多年,全身情况差,手术难度很大,可是我们的外科主任范遥,顶着压力上,作为外科的学术带头人,勇担责任敢挑重担,手术获得了难得的成功。今天这个病人突发状况,很危急!范大夫去外州府讲课了,值班的谢大夫又专攻胃肠方面,对病人情况不熟悉,殷大夫是我们医院外科最年轻的专家,业务很全面,在肝胆胰方面尤其擅长。他接到电话,在不值班,不on call的情况下,立刻赶来,准确及时地判断了病人的状况进行手术。谢大夫资历比殷大夫老,已经是成名的专家,可是为了病人的利益,为了最大可能地扩大给病人生存的可能,甘做助手;我想我们医院的大夫们,这种一切以病人利益为先的这种理念,首先是保证抢救这个病人成功,给病人第二次生命的前提,他们团结协作,给了病人健康,给了家属希望…..”
“这病人可还离健康远着哪。”谢逊打断他激情万丈的滔滔不绝,“不定明天又怎么样了呢。”
薛公远心里暗骂他不开窍,压低声音说道,“下个月就是大宋医疗文明月了,朝廷发了倡议,‘塑造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的天使形象’,咱们医院不能落在系统其他医院后面。我正好有朋友在朝廷最重要的报纸工作,今天在家里吃完饭把他们特地拉来的。”
“天使形象救不了人。朝廷有工夫塑造天使形象,不如多拨款搞医疗知识宣传,多投入建立医保制度。我最他妈烦什么纳谏月天使月。就一工作,别那么多好听头衔,不如上面给解决解决急诊欠费,让我们踏踏实实干活,别查房时候还老得跟病人追债,让病人说,我们都是披着白衣的大灰狼。”谢逊说罢,不再回头地扬长而去。薛公远尴尬地看了眼两个记者朋友,张着手说,“这谢大夫脾气一向有些古怪。”转而向殷梨亭道,“小殷,你给说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个病人状况很差。”殷梨亭抬头看着被日光灯照得惨白的天花板,“得了,这家人信上帝,希望真有个上帝来保佑他们吧!”他说罢往ICU走了。后面两个记者瞪着薛公远,一个埋怨道,“老薛,你把我们拽过来,让给你们医院写个宣传文章,这谢大夫指责朝廷,殷大夫连上帝都搬出来了,我们是朝廷御用的报纸,这?”
薛公远没好气地骂道,“不识好歹。都有病。嘿,可不是,殷梨亭他妈就是一精神病。”随即拉着那俩人道,“不用理他,照着我说的写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