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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   五十七

      山路泥泞颠簸,我坐在副驾,摇摇晃晃,听覃姐深入浅出地分析着整个县的经济、文化、教育等事业的发展情况,她恨不得将毕生所知展示在这位大慈善基金会的主席面前。
      孙主席很耐心地听完了,且礼貌地表达了感谢,覃姐将自己掏空之后又主动把舞台让给了我。
      “这是我们千圩小学的支教教师,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小郁老师你是哪个大学的?我一下子忘记啰,你自己给领导介绍一下子。”
      “北京的一个学校,不是什么高材生了。”我尴尬地答话,却不愿意扭头看后面。
      “太谦虚啰,你是哪一年的?成家了不?”
      “86年,还没。”

      覃姐顿了几秒,大概是掐指算去了,算完又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爽朗地笑了起来:“大城市来的观念都挺超前的,不过啊,女人嘛,早晚都是要结婚生子的,要我说,还是宜早不宜晚的啵,拖到年龄太大了,还要当高龄产妇,自己不划算是不是呦?”
      “是,是。”我想,您说什么都对,就是能不能歇会儿。
      “你皮肤白白的,气质也好,一点也看不出年纪的,趁着还有资本找个好一点的不难的。你有什么要求,大姐给你物色一下?愿意找我们广西男人啵?你喜欢我们本教育系统的,还是公安系统,银行系统的?”
      我始终陪着干笑,无以应对,孙维禹始终沉默。
      覃姐见领导和我本人对这个话题都不感兴趣,也就悻悻地收嘴了。

      车子开到另一段施工路段时,司机小周额顶开始冒汗,这段被雨水浸泡着的坑洼的泥土路出现了的左高右低的倾斜地势,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右侧的车体有明显下沉的趋势,加上后排的覃姐和孙维禹体重基数颇大,使得车子承重更明显,像是随时要陷下去。

      “各位领导,实在抱歉,能不能请你们下车走一段?减轻下车重,开过这一段就好了。”小周终于鼓起勇气提出要求。
      “好。”后排的孙维禹二话不说推门下了车,我和覃姐也陆续下来。
      走在道路最左侧的路牙子上,虽有石块垫脚,地势略高于中间的积水路,却仍是狭窄难行的,我们仨排着纵队缓步向前,我走在末尾。
      孙维禹走在我前面,我机械地盯着他的脚步跟着走,遇到有路面不太结实的地方,他会低声说句:“看脚下”,我埋头跟着。
      说的次数多了,我暗自不耐烦起来,心想,我有眼睛!

      “啊!”走神间,我突然脚底一滑,才察觉踩空了一块石头,整个人挣扎着向后倒去,眼看就要一屁股坐进泥地里了,身前的那个人猛转身,一双大手临危伸出,在我身体离地仅一拳之距的瞬间驾在了我的双肘之间,再一施力,将我整个身体从地上捞了起来,我起身后,惯性作用直接跌进了他怀里。
      “叫你看脚下,听不见啊?!”我才勉强站直身体,余惊未定,耳边就传来了他的怒喝声。
      “你凶什么啊!”我抬头就吼了回去,完全没经思考。

      空气瞬间就凝固在两张惊愤交加的脸上了,他眉头紧蹙目光微怒地看着我,却不再说话。
      一个短暂的沉默后,覃姐的声音如同天籁般传来,打破了这场意外的尴尬:“哎呀,真是太不小心了,你看弄得孙主席也一脚的泥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那狼狈不堪的鞋和裤腿,我也在心中叹了口气,真是蠢,遇上前任而已,怎么连走个路都成了问题。

      鞋裤全毁,还因为那一脚踩空把脚踝给崴了,所以我被优待先坐上了车,但出于承重考虑,只能坐在了司机身后的位置。
      终于开过了那造孽的路段,孙维禹和覃姐也上了车,覃姐代替我坐进了副驾,我和孙维禹并排在后座。
      余下的路程,车内特别安静,司机小心开车,覃姐紧张看路,我靠在椅背上假装睡着。可是眼皮总是乱跳,跳着跳着就忍不住睁开,有好几次,我一睁眼,身边那个人的视线正落在我脸上,我便尴尬地转过脸看窗外。
      大山里真是清净,打开车窗还有鸟声入耳,连风里都是干净的味道。

      “看看脚肿没?”孙维禹突然开口。
      “没事,好了。”我敷衍地答道。
      “都这样了,你逞什么强?”他指着我的露出半截的通红的脚踝,不留情面地拆穿了我。
      “哦,小伤,回去擦点药就好了,谢谢您的提醒。”
      我语气恭谦,目光里却藏着讥讽,当然,只有他能看得到。
      余人都是很感动的,比如覃姐:
      “孙主席真是细心又会关心人啊,很亲切,一点架子都没有,不像我们见过的一些小官啊小老板的,谱大得很,高高在上不理人的。”
      再比如,点头不迭的司机小周:“是啊是啊”。
      孙维禹欣然接受赞扬,露出谦虚又虚伪的笑容。
      我默默替前排两人惋惜,英年早睧,才会看不清眼前这人的阴暗暴戾的本质,他哪里和亲切沾的上边?
      唉。

      谁曾想,这个意外的脚伤竟给我带来了一桩福利——由于我一瘸一拐的有碍校容校貌,所以返校后被立刻请到了宿舍休息,免去了一切原定的接待、摆拍、表演上课类的工作。
      整个千圩小学都沉浸在欢欣鼓舞的热闹气象中,乐声鼓声读书声鼓舞劝勉声谆谆教诲声……声声入耳,我躺在宿舍床上驾着腿,沉默地聆听着这场盛会。

      午饭时间很快就到了,我估摸着着诸位领导大佬们也是凡胎肉身,总该要回去吃饭了吧,于是躺到十二点多,我才拖着一条瘸腿进了刚升级改造完毕的学校食堂。
      食堂焕然一新,四处光可鉴人,学生们都吃完饭午自习去了,敞亮的大堂里就剩两张大圆桌,桌边围坐着满满当当几十号人,都在埋头进餐。
      谁能想到,领导们如此亲善,居然主动要求体验学校食堂的伙食,留下来吃午餐了?
      我扭头就想溜走,却被覃姐一声大叫绊住了脚步:“小郁小郁!来这桌一起吃,今天你受累了,把脚都弄伤了!”
      我受什么累了?我只是缺心眼差点摔一跤而已,被她这么一喊,倒弄得像是因公致残了一样,很多人都看向我,露出和蔼又慈祥的笑容。
      我只能红着脸,以尽量从容而平衡的步伐,拐到了饭桌边。

      好在是这种食堂大锅饭菜的餐标,不用敬酒寒暄,大家都只埋头吃饭,掩去我不少心虚与尴尬。

      午餐过后,我独自拖着沉重的步伐拐回宿舍。
      走在静悄悄的过道里,饭饱神虚,我正恍恍惚惚地摸着钥匙,准备开门,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个腿软又差点跪下去。
      真是白日见鬼。
      “你!有病啊?!”我转身怒吼,冲着身后的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孙维禹。
      他双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一副我才是疯子的神色。
      “请问有事么,孙主席?”
      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我的宿舍门:“聊会儿?”
      “有事您在这说就行。”
      “可以,只要你方便。”他淡定地环顾了一圈四周,这是在我的工作的环境里,四处都是我的学生和同事,午休时段虽然安静,但万一突然谁冒出来,要怎么解释……
      我黯然将钥匙送进锁孔,推门进去,身后那人的脚步声也跟了进来。

      “聊什么,孙先生?”
      “过得还好么?”
      “很好,你呢?”
      “也还好。”
      “那孙太太呢?你们过得好么?”
      “芸生,不要阴阳怪气。对你,我是问心无愧的。”

      我只能报之以冷笑,转身去看窗外。
      正午的阳光从树梢上泻下来,给我窗外那棵老银杏树披上了金光,多好的午后,我们却在讨论这么难堪的问题。
      我们那场感情,哪是一个黑白对错,或是一句问心无愧就能说清的事情?

      “都过去了,不合适,放过彼此就是了,再多聊也是徒增尴尬。”我背对着他,淡淡地说。
      “好。我来找你也不是为谈旧事。”
      “那是?”我再次转身,我和他,除了那点旧事还能有什么可谈的。
      “芸生,秦述铭……是你父亲?”
      “干嘛?”我莫名地生出了警惕心,目光疑惑地望向他。

      孙维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一根烟,也走到了窗边,对着窗外猛吸了几口。

      “劝劝你父亲,适可而止,留条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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