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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晴明老宅的生活 ...

  •   平啓从此一头钻进了地下书库。他没有约束天枢和桑子,还是由着他们跟从前一样——只是叮嘱他们别去危险的地方,别去给土御门先生添麻烦。他决心在三十天内把书库内藏书大致摸索一遍,对这里藏书的范围和深度——无论是理解还是不理解,都做到心中有数才可带领他们进行修行。他很了解师弟和师妹的长处和短处:天枢悟性极高但缺乏耐性,他宁可穷其精力对某个攻击法术精益求精地改造也不愿意稍微涉猎一下占卜,对治愈术也兴味索然;桑子的心智还太年幼,灵气固然有余但还混沌未开,许多东西都还理解不了。但是他们都是师父寻遍全国才选中的弟子,师父对他们跟对自己一样疼爱器重。既然恩师把他们托付给自己,自己就无论如何都不能耽误他们,不能辜负师父的信任。

      还有一件……从几年前起,平啓的心里就默默地拿定着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他从来没有对天枢和桑子吐露过,甚至连他的师父都从未觉察。

      书库内的典籍有很多来自古老的中华,既有散佚失传的阴阳道论的篇章,也有丰富的释家经文,甚至存有一些中华独有的道教的内容。事实上阴阳道并非是一个有神论的宗教信仰,它的内容包罗万象,渗透在任何一门学术之中。它从事物本源开始解释,推演出人类的历史、人文、政治和自然科学。它没有惟我独尊的神明,故此从不与任何教派相抵触。它与道家一脉同源,修行时又吸纳了释家的佛理经文,也为儒家扩充内涵而服务。平啓跟随师父七年,从师父那里得来的基本上都是实战经验。像现在这样找到一个立足的位置,拥有一个安安静静的书斋,好好了解自己所做的行当的实质和价值是他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降魔之术当然是他的所爱,而那些记载着本土妖怪的奇闻传说也令他好奇。还有为了化解自然灾害他必须要懂得一些地震、海啸、火山和台风的道理,而驱邪治病必须深通药理和医术。制定历法需要数学和天文,占卜福祸除了灵力和法器之外还需要训练逻辑进行演绎推理——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令他惊讶惶恐。故此平啓常常是十几本书同时摊开在身边,翻遍群书只为了求得某一个陌生名词的解释。除了必要生活起居外,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地下书库。如果不是小师妹的竭力劝说,他肯定把被褥也搬下去了。

      书库里不能有明火,平啓要喝茶都得自己端着茶壶来回于地面地下,这就算一天中仅有的几次活动了。他把灌满水的茶壶坐在炉子上,然后到庭院中去走走打个拳什么的,用力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让头脑清醒清醒。这个时候他会开始想念敬吉,凝视着柴扉想象他笑呵呵地推门而入的样子……回到书库看倦了,平啓便伏案小睡,有一次居然梦见了敬吉:他们挨着坐在北山的枫红石崖上,敬吉膝上平摊着一本打开的书,人却依靠着枫树打盹,那书页上落满了红叶。自己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那天醒来后他又发了一小会儿呆。

      天枢和桑子每天晚饭后会下来看书。天枢看翻的自然是法术口诀,但多数法术都与施术者自身修为的高低息息相关,所以天枢不得不去研究最枯燥乏味的经书,但他又实在缺乏耐心去理解那些生涩的语句。回头看看大师兄,那个家伙现在一门心地自顾自,你问他现在该吃第几顿了他都傻愣愣的一脸茫然,更别提让他来给自己讲解了。桑子总是静悄悄地呆在第二层巽位,那里是放医书药典的地方。她一声不响地抄抄写写,然后把纸条折叠起来揣好带出去。有时天刚亮,她起来给师兄们蒸上一天的饭菜就背上竹篓前往北山,午时过后就带回一些草药,之后就开始在院子和厨房之间叮叮当当地摆弄。老宅里因此时常飘浮着一股药香。天枢于是打趣师妹要该行当女郎中了。说完这话没过一天,天枢就在练武的时候扭伤了脚,又一日在打猎摸鱼的时候被毒蜘蛛咬了。这时桑子瓶瓶罐罐中那些药粉药膏药水药丸可就帮上了大忙,敷上不到一个时辰就消了肿拔出毒,不疼不痒。天枢大为惊异,便偷偷跟平啓嘀咕说看不出小丫头居然那么能整。平啓接过天枢拿来的一瓶子创伤药,刮出一点来抹在手背上试看,无论芳香还是成色都属于药品中的上乘。他心中大慰,不禁赞叹师父果然慧眼识才。

      “最近我不出门,你可别让桑子一个人进山。她现在对抗普通野兽还成,要是碰到成了气候的怨灵肯定是会吃亏的。”平啓说。

      天枢摆摆手:“这我知道,再说还有阿易呢。”说音刚落心里咯噔一下暗说不好。

      果然平啓面露不悦:“你们这几天一直跟天狗在一起吗?”

      “当然不是每天!”天枢赶紧声辩,“大概五……六……七八次吧。”他偷偷端详了一下平啓的脸色,“师兄我知道你不喜欢阿易,因为他冒冒失失弄坏了敬吉大哥送你的瓶子。但是我还是想说,他虽然是个妖怪心眼却真不错,性格爽快手段也高。这几天他领着我们在北山南坡转,桑子采药还有我打猎都是他在帮忙。他还说等你出关后就带我们三个去西北处的高雄山玩。”天枢又看了一眼大师兄,小声嘀咕:“——人家可是一点都没计较师兄对他的态度。”

      平啓沉默了一会:“我并不是讨厌他。”

      “啊,那是?”

      “……不知道,大概因为他是妖怪的缘故吧。”平啓回答道,“我不想和妖怪走得太近。”

      “哎?师兄,难道我们要把所有的妖怪都当作敌人吗?”天枢困惑地问,“可是师父也跟妖怪朋友结交,敬吉大哥还有个妖怪媳妇呢。”

      “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啊。师父和敬吉大哥都是能力又强又有经验的人。他们能轻易控制住妖怪。我还远远不及。”

      无论如何,天枢觉得师兄多少有点过于谨慎了。但师兄就这性格,他也没法说,只好叹口气:“……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阿易真的不错,你跟他熟了就知道了。”

      平啓也叹了口气,摇摇手:“算了算了,你别劝我,我也不会拦着你们找他。师父十五岁就独立除灵了,你想自己闯一闯也可以,只是不管做什么都得先告诉我,还有别带着桑子乱跑。”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平啓微微一笑,把身边的书整理好抱起,起身去书柜换书。天枢跟在一旁传递。师兄弟二人边整理边就阴阳术中的一些课题讨论了一番。平啓非常爱跟天枢探讨,只可惜这家伙不爱看书不记掌故,但他悟性很高想象力天马行空,时常能有一阵见血的观点给平啓出人意料的启发。另一方面天枢也爱显摆,师兄的欣赏和期待无疑鼓励了他信马由缰的发挥,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两人都能谈得十分投机,而且越谈彼此就越为对方(或者是自己)的才华惊奇,同时萌生出自励的好胜之心。直到说得口干舌燥,茶壶茶杯都见了底——平啓端起壶出去泡茶,天枢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兀自喋喋不休,聒噪个不停。

      他们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地等着水开。平啓无意中瞥见桑子的卧室门没有关严,开了一道缝,似乎房间里有人的样子,便探身往那儿看去。

      “桑子回来了?”平啓提高声音说。

      屋里的人没有回答,但门却在悄悄地拉上。平啓一愣,天枢已经三步两步跑到门口廊下,一把拽开白色门扇:“干什么呢!鬼鬼祟祟……”

      只听桑子在里面尖叫一声。天枢呆了一下又将门砰地关紧,脸色发红却没了声音。

      “怎么了?”平啓问。

      “啊……没什么。”天枢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对着门里喊,“换衣服就说换衣服,吱一声你会死啊?”

      平啓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蓦地想起来,刚才无论在哪里都没有看见桑子素日背惯的竹篓。大白天她这么急匆匆地回来只是换衣服,实在有点奇怪。于是他也来到卧房门外,正巧门开,果然见她早晨穿的那件月白色夹袄已经换成了一领青色绣花袍。袍袖很长,遮住手腕。桑子头发凌乱,面孔上也带着尘土和擦伤,这加深了平啓的怀疑。他瞥见了屏风旁的地上团着桑子刚换下来的衣服,便走过去。桑子着慌,上前要拦,被天枢一个小擒拿手敏捷地扣在自己怀中动弹不得。那边平啓已经抖开那件月白色夹袄,不看不要紧,一看脑子里就嗡了一声。只见那上面多处被撕扯破,露出棉絮,胸前一大片已被鲜血染透。平啓的声音当时就变了:“天枢——”

      天枢也惊呆了。桑子赶紧解释:“大师兄二师兄,我没事。那衣服上那血不是我的,我只是磕到了胳膊肘而已。”桑子说着挽起袖子,果然肘部被绷带包扎起来了,“我是回来拿药的,等我回来以后再解释给师兄听好吗?”

      “你还要去哪儿?”天枢松开她问。

      “阿易负了伤,我得马上带着药去,他就在外面不远的地方。”桑子说着已经走去收拾起自己的布包,抓了几个瓶瓶罐罐。天枢抬头去看大师兄,平啓点了点头,他就拔腿跑了出去。桑子背上布包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回身对平啓说:“大师兄,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打点热水?”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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